十国帝王-第5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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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桃夭夭已经扭头走了,杜千书连道了几声佩服,也面色复杂的离开,只剩下莫离,在李从璟对面坐下来,翻出个茶碗给自己倒了些茶水,却没去喝,而是目光炯炯的问李从璟:“当真没有准备?”
李从璟嘿然一笑,凑近了莫离,朝桃夭夭、杜千书离去的方向撇嘴,“他们脑袋都给门挤了,才以为我没有准备,还是莫哥儿看得明白些。”
莫离露出惶然之色,一副就知道你有后手的模样,“准备是什么?”
“原来你不知道?”李从璟一脸意外,“我以为你知道……”
莫离不说话了。
李从璟见莫离果真不知道,大感失望,“交情啊!耶律敏在幽州待了数年,这还不是准备?”
莫离饮茶的动作怔了怔,然后放下茶碗,果断起身走了。
李从璟:“……”
……
从仙州到西楼,路程算不上近,好在这几日天色一直颇好,要不然冒雪赶路绝不会是一件惬意的事。辽东、渤海西境、契丹东境这些路,同光年间李从璟就走过,虽说彼时战况紧急,来不及欣赏山川景致,但行军路线、安营扎寨之所李从璟都熟稔于胸,这回算不上故地重游的旅程,也能见到不少熟悉的景物,倒是使得旅程不那么枯燥。
只是转眼间数年已逝,而大业还未功成,不免让人生出时不我待的感慨,莫离和杜千书已经在互相掉书袋,让人一看就知道那是文化人,有格调。相比较之下,桃夭夭明显没那么多感触,要不然也不会耷拉着脸,一副宝宝很不开心的模样。
“桃大当家似乎对此行没甚么信心?”李从璟没话找话。虽然理智告诉他,此时最好别搭理这个女人,因为女人不开心的时候,往往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这绝对不妨碍她们对一切能触碰到的事物发泄怒火。
“我有一个问题。”桃夭夭深吸了口气。
“但说无妨。”李从璟大气道。
“当年西楼会战后,耶律敏紧接着回归契丹,此事到底是你有意安排,还是她自行决定?”桃夭夭问。
李从璟道:“她是自由身,我何以能安排她的去处?”
“那你当时为何不拦她?”桃夭夭脸色沉了一分。
“如何拦?当年她被迫离家出走,流落幽州,我就已许诺过她来去随心,我绝不横加干涉。况且当时能与耶律倍联手,她到底起过作用,我总不能过河拆桥。”李从璟一五一十道。
“你倒是大度得很,平日里算计那些对手的时候,怎不见你这般有原则?”桃夭夭出声讥讽。
“那不一样,她并不是我的对手。”李从璟苦笑。
“她当然不是你的对手,哪怕她已成了契丹的北院宰相,哪怕契丹中兴也有她几分力,恐怕在你心里,她始终都是当年的二八佳人。”桃夭夭冷笑,“一个被你抱着满街跑,而后跟你离国的小娘子。只怕这些年她在契丹风生水起,中间没少某人劳心劳力吧?”
李从璟:“……”
“无话可说了?”桃夭夭犀利的眼神逼过来。
“我是清白的。”李从璟耸耸肩。
“骗鬼去吧!”桃夭夭更愤怒了。
李从璟无奈叹息,就此默然下来。然而不久,他的双肩就开始耸动,继而笑出了声,最后哈哈大笑不止。
桃夭夭脸黑如墨,“有什么好笑的!”
李从璟捂着肚子,“我就知道,天底下没有一个女人是不争风吃醋的,原来堂堂桃大当家也是如此,这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什么?”桃夭夭杀人般的目光又投了过来。
李从璟骇得一跳,作势道:“你……你想作甚?行刺亲王可是大罪,你想清楚点……”
桃夭夭从靴子里掏出利刃,拉着马缰绳向李从璟靠过来,咬牙切齿道:“谁说我要行刺了?我只不过来揍你一顿……你真以为你和阿狸那些事我不知道?李从璟,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到底在外面有多少人?!”
李从璟拔腿就跑,“快来人,桃大当家要行刺孤王……莫哥儿,你笑个屁,还不过来帮忙……”
莫离笑容欢乐,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们哪里是桃大当家的对手……”
……
西楼,日暮。
大地将隐未隐,万物将藏未藏,黑夜将至未至,对内心孤独的人来说,夜幕如薄雾,更如浓愁,在此时真实得如能触摸,总能让人倍感孤寂落寞,也总是叫人格外想念一些人,一些事,亦或一些地方。
想念得久了,往往就会发现,旧时如彼岸,灯火辉煌,而自己在此岸,置身黑暗,对那些记挂的东西,永远只能隔岸相望。河水冰冷,河风浸湿了衣裳,无论是孤寂还是落寞,在此时就会愈发深刻,入骨三分。
这是西楼城里高度仅次于皇宫和城墙的阁楼,只要置身窗前,即便是坐着,也能将西楼看得完全。
结束一日忙碌的耶律敏,披上一件华贵的大氅在窗前坐下,她原本不过是想休息片刻,然而这一坐,就再也没有离开。她望着窗外,眼神飘忽,似是有些痴了。
又起风了。似乎这里的风永远都不曾停止过。
冷风不会使人迷醉,它反而会让你清楚认识到自己的处境。窗外的西楼有万千人家,户户燃灯,却都跟自己没甚么关系。耶律敏不禁去想,若自己只是这万千人家中的平常一个,拥一盏灯,守一桌菜,等一个人,该有多好。
灯未灭时,菜未及冷,等的人却一定会归来,那样多好。
是谁曾跟她念过这样一首词:赌书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耶律敏轻轻念叨起这首词:“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千里之远有名幽州者,昔年之旧有一少女,尚且不谙世事,也曾寄居城中,得历此等之事。只可惜,彼时她还不识五谷,也煮不来一桌饭菜,所以她只能老是围在那人近旁,叽叽喳喳,蹦蹦跳跳,没头没脑的去烦他。
直到她终于发现,这样的搅扰并不能让他多一分笑容,多在意她一些,甚至不能让他多看她一眼,她只能悻悻放弃。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心中只有万里江山。所以,她决定去帮他涂画这座江山,哪怕只能画一条线条,抹一层淡墨。
数年之后,便是眼界奇高的他,也会称赞她屯田办得好。然而她并不满足,甚至觉得失落,因为那个时候,他眼中只有欣赏,而没有爱怜。那不是她想要的。
她觉得自己做的可能还不够好,亦或许,他根本就不中意自己,许许多多的矛盾,使得她做出重回草原的决定时,脑子里其实都是懵懂的。
他应该会劝阻自己吧。当时她心存侥幸的想。
然而他并没有。
她说不清那时是伤心,是绝望,还是如释重负,亦或是愤怒。总之,彼时心乱如麻的她,内心绝不是平静的,也不会只有一种情感。
自那时归来,一晃已是四年。
“也许你说的对,每个人生来都是孤独的,越是把自己寄托在感情上的人,最后只会被感情伤得越深。”耶律敏抚摸着自己白皙的手指,自己对自己呢喃,“因为人,本就是这世上最不确定的东西了,而感情,又是人身上最不确定的东西……”
窗外灯火似乎更亮了些,因为黑夜已经完全降临,黑暗更深了。
“宰相大人,有客来访。”在耶律敏起身前,有人来禀报。
第658章 一载相识十载别(一)
大唐与契丹“睦邻友好”的这些年,常有使臣往来,不仅中央朝廷屡屡各遣官吏互访,便是卢龙边镇,也因了各种原因,常有派人去契丹的情况。
此番耶律倍要发兵西征,风声自然没有瞒过有监视契丹之责的卢龙边镇,幽州节度使李彦超将此事禀报朝廷后,朝廷下令,让他派遣一支使臣队伍找个理由北上,去摸摸契丹虚实。
而承担这个任务的,便是李彦超的左膀右臂,也是他亲兄弟的李彦饶。
李彦饶到契丹已有几日了,朝堂上见过耶律倍,私下里也见过许多契丹权贵,契丹西征的情报早已确信无疑,按说事情都办完了,该返程才是,但他却不能立马回去,他还要等一个人。
李嗣源给了李彦超一封密令,密令中提到,一员大臣会在此前后抵达西楼,让幽州的使臣队伍听其号令行事。
然则一连等了数日,也没见那位大臣露面,性子急躁些的随行官吏不免开始抱怨,甚至发牢骚说军情紧急,岂有在此浪费时间的道理,该赶紧赶回幽州谋划应对之策才是。
“契丹要西征黑车子室韦的消息,听说早先就由军情处上禀朝廷了,别人不知晓,我却是知道,军情处的消息绝少出错的,尤其是这等大事。这回北上西楼,明说是打探契丹西征的消息、代朝廷给耶律倍施加压力,实则可能大有文章。而这个文章,只有那位大人物知晓。所以你我眼下等人这件事,才是此行的关键。”
李彦饶安抚那些躁动的官吏,“你们大可想想,什么样的人值得我们在此久候?”
官吏们七嘴八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李彦饶挥挥手,一副老子知道但老子就是不告诉你们的模样,让那些官吏退下。
实际上李彦饶也不知他要等的人是谁,他暗自琢磨:契丹西征,朝廷八成不会发兵北上,只能眼看这帮蛮贼撕毁当日协议。但以陛下和秦王的性子,是断然不会甘认吃亏的,此番遣人来契丹,又要我等听命行事,到底有什么打算?
李彦饶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忿忿放弃:这弯弯绕绕的算计果然不是人人都做的,老子只管打仗就行了,理会那么多作甚。
李彦饶当然不知道,李嗣源安排他们此来西楼,真正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帮李从璟隐藏身份。
李从璟的身份今非昔比,此番到西楼来自然不能偷偷摸摸,得有身份才行,否则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但又不能公然以秦王身份出现,那样的话分量太重、太吓人,足够引起轩然大波。
——连秦王都到了草原,莫不是大唐军队要北上了?
——秦王亲自到了西楼,岂能眼睁睁看着昔日协议被毁?
所以幽州使臣的掩护,就成了必要之选。
当李从璟出现在李彦饶面前的时候,李彦饶差些惊掉了下巴,连忙行礼之余,他总算反应过来,原来那位大人物就是秦王,这让他既惊且喜。自同光四年之后,至今他都没机会再在秦王麾下效力,但平日里没少向部曲吹嘘:老子当年也是跟秦王并肩杀敌,扫荡过辽东、渤海、西楼的!今日得知又有机会为早已今非昔比的秦王鞍前马后,自然高兴得很。
李从璟将李彦饶的任务对他说明后,笑着道:“身份随便给一个就好,左右不奢望没人认出孤王来,耶律倍是聪明人,不会傻到戳穿孤王的身份,大家一起装聋作哑就是。”
这些事很好安排,随后李彦饶问李从璟有何吩咐,李从璟道:“带孤王到城中逛逛。”
李从璟说是在城中逛逛,就真的只是逛逛。整整大半日,他都没停下走马观花的脚步,这让李彦饶暗自感叹:大人物的心思与咱还真是不同。
对李从璟来说,西楼不算陌生,同光元年他初次北上,便是以商人身份,混进耶律德光军队中,被对方热情而隆重的带到西楼,还很是享受了一番推心置腹的朋友待遇。之后在西楼逗留多时,发生了许多事,耶律敏便是在那会儿结识。
与中原腹心的洛阳一样,自耶律阿保机经营西楼以来,作为草原上当之无愧的经济中心,西楼一片繁华。李从璟在城中闲逛时,如多年前一般,依然看到了来自草原各处,甚至是渤海和西域的商旅。不得不承认,至少西楼今日之繁华,比之同光元年并不多让。
不管李从璟、耶律倍各有怎样的心思,自同光四年之后,大唐与契丹就保持着正常的邦交关系,得益于当年的西楼协议,在契丹国中唐人的地位得到提升,方方面面的利益都有所保障,是以往来草原的商旅是日复一日多了。街面上随处可见各式装扮的唐人,他们昂首阔步、眉宇轩昂,就如同行走在自家的后花园一般。
每每看到这些唐人,李从璟心情就会好上一分。
边贸已经不能满足两国互通有无的需求,让大唐商人在草原自由往来,甚至是让契丹商人在中原自由行商,这正是李从璟对待草原的一项重大政策。
草原军队可以被打败,草原部族可以被征服,但是然后呢?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般的草原人南侵,根结在何处?
中原王朝要彻底统治草原,又该如何做?
李从璟可不想重蹈历史的覆辙,他要的是打下一个地方,即治理一个地方,消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