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帝王-第5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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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离点点头,继而笑道:“其实成都兵力已然不多,且多半是新卒,即便是采用日日蚁附的战术,离也有信心在旬月之内将其攻克。”
李从璟来了精神,“听军师此言,似是另有奇策?”
“奇策谈不上,心得却有一些。”莫离摇动折扇,高深莫测的样子。
“愿闻其详。”李从璟道。
“以我王师战力,携大胜之威,做最后一战,必是士气如虹,攻势如电,以彼残兵败将,按理说顶多支撑半月。然则如此一来将士伤亡亦会颇大,且存在一个变数。”莫离道。
“何为变数?”李从璟问。
“民心。”莫离道。
李从璟点头,“孟知祥如今之所以还能负隅顽抗,皆因其素得民心,成都军民愿为其所用。东阳一战,贼军将士近乎全部战死,可见一斑。”
“得民心,故而能全民皆兵,成都贼军虽然不多,若是孟老贼能城中许多青壮效命,则仍能踞城顽抗。”莫离道,“且得民心愈多,成都便能支撑愈久,若其得民心到了一定程度,成都能守下来也说不定。”
“这的确可称为一大变数。”李从璟颔首,“故而要破成都城,先要离散成都民心。”
“不错。”莫离道。
李从璟叫来冯道,问道:“军师言,要破城池,先破人心,不知人心可破否?”
“大帅放心,贼人民心已破矣。”冯道信心十足,“自得了大帅军令,某与齐己大师星夜揭开了早先在西川的布置,到得今日,西川各地僧人早已联合军情处,利用佛门在百姓中的影响力,将孟贼罪状与叛国不义之举昭告民众。再加之王师入蜀以来,军纪严明,于民秋毫无犯,多日来,各地百姓奔走相告,一传十十传百,大帅来的路上岂没能无所发现?”
李从璟笑道:“各处百姓看王师的眼神,的确有些不同了,也曾碰到过一股百姓在军前俯首,赞颂王师攻伐不臣之义举的。”
“此即为‘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也。成都城外尚且故此,成都城内乃是此番计策实施之关键,此时某虽未入城亲眼看见,却也知晓成都城内必已‘人心惶惶’。”冯道坚定道,“东阳的贼军死战,已成明日黄花矣。”
李从璟点点头,转而笑对莫离道:“如此情况,军师可还满意?”
“民心已离,固然好事,然尚且不够。”莫离道。
“还当如何?”李从璟问。
“离其心之外,还得绝其望。”莫离道。
“何谓绝其望?”李从璟追问。
“遣偏师,夺益州其他县镇,传檄西川各地,令州县离弃贼人效忠朝廷。”莫离掷地有声。
“如是,则成都不仅成为一座孤城,更是成为一处绝境!军师端得是好计策!”李从璟抚掌而赞,而后看向第五姑娘,“西川州县,可会效忠朝廷?”
“自然会。”第五想也不想。
“何以如此肯定?”李从璟问。
“老贼大势已去,如此被围孤城,谁愿为其陪葬?他人在成都,或可令成都军民力战,然则今时今日,其令已无法通行西川其他州县,且西川其他州县军力薄弱,与其随其赴死,何不顺大义效忠朝廷,保全身家富贵?”
“可有州县官员受其恩惠颇重,不愿离弃的?”
“即便是有,又能如何?且不言家国大义在前,各地也因佛门而‘人心惶惶’,便是老贼有恩于州县官吏,也不能恩泽所有人,州县长吏或许不愿效忠朝廷,可保不齐下面的人‘明事理’。”
李从璟遂大笑,手指成都城,“孟老贼,尔死期不远矣!”
第620章 英雄迟暮未必恨,寒冬不耐早驱秋(二)
在益州境内,除却东半部的新繁、新都、东阳等城,西半部还有郫县、犀浦、双流、广度四县,李从璟在调度大军对成都展开全面进攻的同时,依照莫离的计策,对后四县遣了偏师攻打。
奉命出征的军队是横冲军。在禁军当中,除却百战军外,横冲军最负盛名,遣其攻伐各地,最有可能让四县畏惧兵锋,从而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甚至是令其望风而降的目的。
攻打四县的要诀在速战速决,横冲军如今战力完整,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而大军主力对成都的攻打,就是两个字:强攻。
按照禁军攻城拔寨的一贯习性,在经过最开始的准备后,大军四面攻城,先是不计投石车损耗的猛轰城墙,以求在达到先声夺人效果的同时,最大限度一次性摧毁城墙。
其次,便是大军蚁附。利用禁军巢车、攻城楼车、云梯车、大竹竿弩等军备的优势,配合城外土山、箭楼的火力支援,对城头展开猛攻。
同时,挖掘地道、挖塌城墙等战术一并进行。
成都攻防战的激烈程度,乃李从璟领命伐蜀以来最大的一次。无论是李从璟还是孟知祥,都深知此战为最核心之役,故而莫不倾尽手段,彼此之间再无半分保留,双方将士几乎不曾停歇的交战,令城池内外犹如一片炼狱。
大战兀一开始,每日里少说都有数百将士伤亡,战事最激烈的时候,双方的伤亡甚至达到了千数。
当成都战事进行到第八日的时候,无论是李从璟还是孟知祥,都预感到战事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这个时候,往往也是决定身负的时候。
到得这日,王师中的骁勇之将,如郭威、孟平、李绍城、皇甫麟,甚至是史彦超、符彦琳之流,都曾攻上过城头。尤其是史彦超,甚至在一轮激战中,双脚两次踏上城头,其中一次还坚持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战事进行到此时,又到了谋尽唯战的时候,各种布置、计策都已施行或者在准备施行,胜负最终最能用鲜血和生命换来。
李从璟每日在望楼观察战场,他能清楚的看到双方将士一个接一个倒下,他能看到一股接一股鲜血染红着一寸寸城头,他能看到己方的云梯车一架架损坏,他能看到王师甲士大喊着挥动巨斧砍碎了城头的床弩,他能看到双方将士下饺子般从城头掉落城外。
然而,他看到的最多的,还是冲向城墙的铁甲洪流,以及铁甲洪流中的巨兽——那些大型工程器械。
他用敏锐的洞察力,一次次观察出成都城防的薄弱地带,然后让旗手挥动令旗。于是,随即便有一群甲士奔向那处薄弱点,有时王师冲垮了贼军的防线,冲上了城头,有时贼军反应迅捷,双方陷入鏖战,薄弱点也就不再是薄弱点,李从璟便又去找下一个破绽。
这场战斗,上至三军主帅下至寻常士卒,包括营中的伙夫走卒与医官,没有一人有片刻闲暇,战争就是毁灭,支撑这场毁灭盛宴的军队机器,却生机勃勃,运转得极为精密。
要说相对无事的,便只有那些等着攻破城池后,接收城池军政的文官文吏。
连日里,捷报接连传来,先是犀浦被攻克,紧接着是双流,在横冲军出征的第八日夜里,李从璟接到了广都被攻取的消息。
与此同时,彭州、眉州等地官吏的文书相继送到李从璟手里,他们不愿与贼寇同流合污,坚决表示绝对效忠朝廷,眉州刺史更是表达了他愿意出兵相助王师的心意。
每接到一封捷报,李从璟便将喜讯向成都转达,同时丢进城中的,或者是犀蒲守将的头颅,或者是加盖了眉州刺史官印的信件。
战事越是持续,李从璟便越是淡然从容,看成都的眼神便愈发像是在看囊中之物。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便是孟知祥何时放弃。”战事第七日,李从璟这样对身旁的幕僚说道。
孟知祥是否会放弃?
答案显而易见,他不会。
与李绍斌相同的是,孟知祥每日里也需要城头、帅府两头跑,与李绍斌不同的是,孟知祥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至少每日里面对他抚慰、激励的将士,都认为成都一定能够守得下去。
孟知祥也拿出了钱财来激励将士,与李绍斌不同的是,在府库银钱不够的时候,他开始命令府中护卫搬动帅府的各种物件——字画、珍玩甚至是他日常所用的起居用具。
战事艰难的时候,孟知祥虽然没有亲自拔刀冲向战阵,但却好整以暇站在能让尽可能多将士看到的地方,神色从容,半步不退。
种种措施,让成都坚持了一日又一日。
即便如此,也仍是止不住形势日趋恶化,在孟知祥看到犀浦守将的头颅时,他就知道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问题的关键在于,李从璟的动作实在是太快。
无论是攻占犀蒲、双流,还是得到彭州、眉州刺史的效忠,都太快。
到现在,孟知祥也早就认清:如果说蜀中之役是一盘棋,那么李从璟落子已经落了好几年,如果说成都之战是一场狩猎,那么李从璟早就布下了重重陷阱。
连日来成都城内人心惶惶,街头巷尾都在流传孟知祥是什么“十世恶人”,还说他麾下那些将领都是什么修罗投生,原本都是在十八层地狱的,更说如今来伐的王师是怒目金刚,再离谱些的,更是将李嗣源、李从璟父子大为赞颂,称为佛祖转世。
这些都是没头没影的事,找不出半分事实根据,但经不住三人成虎,尤其是在如今风雨飘摇的时候,恰巧是这些看似这些没头没影的事格外有煽动力。
比这些更加恶毒的,是城中流传的孟知祥十大罪状,有的没的历数他入蜀以来的恶事,其中打头的无疑是不忠不义。值得一提的是,他擅杀李严的事被大肆渲染,以此证明他早有反心。
与之相比,什么脑后生反骨的恶毒程度都要轻了不少。
对这些舆论,孟知祥的应对之策是严禁以讹传讹,一旦发现杀无赦,但他也知道百姓的嘴是堵不住的,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所以他授意苏愿宣告全城,那些言论都是朝廷细作有意传出,是为了蛊惑人心,号召百姓万勿上当。
为了证明他对抗朝廷的正义性,他不惜安排了几出鱼肚出帛书,寺院现佛谕的戏码。
当然,这些帛书、佛谕上写得肯定是类似于“朝廷失道,诸侯伐之”的言论。
民心可以争夺,流言可以辟除,但战局的失利却无法挽回,孟知祥敏锐的觉察出了成都军民的心思变化。
在多重压力下,虽然迫于孟知祥一贯的恩威,城中军民没有说他的不是,但对战局为何会不利到这种局面,成都为何会遭受如此大灾的控诉,却逐渐高涨了起来。
无论是亲人战死的平民百姓,还是财产遭受损失的官吏大户,亦或是生活因为战争而变得凄惨的大众,心中都一股愤恨,现在他们需要发泄这股愤恨。
孟知祥知道,他必须要做些什么来抵消这股愤恨,否则一旦这种民情发展下去,最终很可能转变为对他的指责、怀疑,甚至是反叛。
战事第八日,在看到那封由王师射进城中,有眉州刺史官印的书信后,孟知祥来到了大牢。
大牢里,关押着一名对西川、对孟知祥都至关重要的人物,他曾今为孟知祥的西川大业做出了许多旁人难以企及的贡献。在孟知祥决意反叛朝廷的时候,他是第一个站出来明确表示支持的;在孟知祥兵败玄武城,仓皇逃回成都时,是他主动替孟知祥背起了战败的黑锅。
他是李仁罕。
大牢的光线很不好,随处可见的老鼠爬虫,还有长年潮湿发霉的墙角,都在表明这是人间最不堪的地方。李仁罕虽然受到些照顾,但为免旁人说闲话,孟知祥并没有给他太多礼遇。
成都正在大战,诸番动静李仁罕听得很清楚。他常常趴在窗口睁大了双眼,拼命望向窗外,虽然他什么都看不到,但他仍然保持着这样的动作,有时半日都不曾动弹,他迫切想知道外面的战况。
没有人会告诉他战况,没有人能告诉他战况。
每每临了的时候,李仁罕都会狠狠一拳捶在坚硬的墙壁上,脑袋也在墙上撞得砰砰作响。然而最后他只能无力顺着墙壁跌坐下来,魁梧挺拔的身躯缩成一团,在这片阴湿黑暗的悲惨角落里仓皇无助。
窗户有一束光透进来,可它太弱小了些,哪怕它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能够代表希望,可也太稀薄了些。
从窗外响起激战声开始,李仁罕便向孟知祥请命出战,哪怕只是做一个走卒,他都心甘情愿。但这么多日子过去了,他的呼喊与心声却没有得到回应。
他满脑子都是昔日驰骋沙场,指挥全军万马纵横奔驰的情景,那是何等显赫得志,而现在,入眼却是三尺牢笼——连看看那片战场都已成了奢望。
忽的,牢笼外响起一阵喧闹声,李仁罕猛地一个机灵,他听到了狱卒的话,他迅速窜到木栏前,苍劲有力的双头紧紧抓住圆柱,拼命望向外间,果然,他看到了梦寐以求的那个人。
“大帅!”这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