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帝王-第4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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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罢地图,众人各回各位,李绍城高坐北面主位,诸将、幕僚分作两边,坐南面客位,第五姑娘也位列其中,因其身份特殊,又献此图,便居了右前的位置,以备众人咨询。
帐中烛火摇曳,众人神色更不相同,为将者跃跃欲试,为幕僚者敛眉深思,权衡利弊,以便尽快理出头绪,好回应李绍城接下来的问询,总体而言都振奋积极。
李绍城取了兜鍪,置于帅案上,手撑膝盖,面色沉静问帐中诸人:“情况诸位都已了解,摆在我等面前的,无非两种选择。其一,依照原定计划,攻永定关、拔剑门七寨,长驱直入,打通剑阁;其二,以此图提供的隐蔽山道为凭,大军入大小剑山,绕过永定关、剑门七寨,直取关内。诸位有何见解,但可尽数说来。”
在从马直时,李绍城只是个都头,没什么机会接触到战略、战术层面的事,职责所在,冲阵杀敌而已,自打跟随李从璟在淇门建军,为其左膀右臂,遂得以参赞军机、继而统领万千兵马作战,故其带兵与征战的风格,都源自李从璟。
但凡谋战,李从璟必定召开军议,先让部将、幕僚畅所欲言,而后集思广益,制定策略,此种方法李绍城自然熟稔。
李绍城话音落下,诸将有言当依原计划进军的,也有言当出奇兵的,各执一词,意见不一。诸将说得差不多了,李绍城没作置评,看向他的谋主,也即军师,问道:“先生有何高见?”
他的军师不急不缓道:“用兵之道,当正奇相合,有正无奇,失之灵动,有奇无正,失之稳重。今,朝廷伐蜀,大军在后,而我静难军为先锋,疾驰千余里,急扣剑门关,是为出其不意也,出其不意,自然是奇计,正面扣关,则为正道,故此,静难军急攻永定关与剑门七寨,已是正奇相合,若是再走险道,无异于孤掷一注。一旦情况有变,我军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必败无疑。”
“另,我军至剑门后,大帅与我等曾同观永定关,其关虽有防备,而士卒惫懒,多有懈怠之色,城头防御工事,亦不甚严密,由此可见,永定关未知我军突至,守备不严也,故而,以我精锐之军,作一夜休整,明日扣关,必能一举攻下。”
“永定关如此,窥一斑而知全豹,剑门七寨的情况,想必相差不多。但凡我军勇猛疾进,将领敢战,士卒用命,剑门旦夕可定。又,世间奇计之所以出,乃因正策无法破敌,而不得不另辟蹊径也,眼下,我军用堂堂正正之法,可平定之敌,何用再行险计,徒然大费周章、平添风险?故此,卑职主张正面急攻,言尽于此,但凭大帅决断。”
李绍城微微颔首,“先生说得有理。”未作明显评价。
见李绍城如此反应,当下有位幕僚,离座拱手,道:“在下略有浅见,与军师不同。”
李绍城微笑道:“但说无妨。”
那幕僚这便道:“剑门关,天下雄关,自古难渡,那金牛道,何其险要,并不易于。昔年郭公领王师伐蜀,之所以能斩关而行,因其守将降也,魏晋时邓艾能入剑门,也是出陇西,而行之险道。此两者,皆未正面强攻剑门,何也?无他,但因强攻,剑门天险,极难攻破!况乎李绍斌早有防备,不仅修筑剑门七寨,更兼设立永定关于前,层层设防,不可小觑。”
“今我虽是疾行而来,头番接战,东川守军或许不及防备,而战不过三,东川军岂能仍不严加防范?如是,我军便是能斩得二、三关,也断难尽数将七寨拔除。我静难军,为朝廷大军先锋,此番攻夺剑门,务求迅捷,岂可与敌陷于鏖战、彼此拉锯?是以,卑职主张,当出奇计,行他道,直入关中!”
这番话说得也有道理,李绍城却也不置可否,同样是微微颔首:“先生所言有理。”
接下来,又有数人发言,或支持正面进攻,或支持借道险要,彼此都有让人信服的理由,站在各自角度上,着实都有道理。
然则,剑门关在前,攻克剑门关,却必然只有一种最合适的方法,其他所谓看似有理者,不过偏颇之见,说到底,不得要领罢了。
末了,第五姑娘瞥了李绍城一眼,见他气定神闲,好似成竹在胸,便没多言。
拍板的时候到了,李绍城当断则断,起身道:“破剑门之法,本帅已知。传令,明日三更造饭,四更聚兵,袭夺永定关!”
接下来,细分作战任务。
诸将各领军令,无不应诺,自去准备不提。
当日夜,出了帅帐,第五姑娘自去探望赵象爻。赵象爻一路奔逃,气力消耗殆尽,身体虚脱,李绍城军议时,他尚在昏迷中,故而未去参加。
第五姑娘掀开帐帘时,看见赵象爻已经离了床榻,披衣趴在案前喝粥,见第五进来,双眼放出一丝亮彩,“如何?李绍城预备如何斩关?”
第五姑娘在赵象爻对面的案桌后坐下,提了裙摆理顺,淡淡道:“李二这厮,卖关子呢,只言明日攻打永定关,未曾明说真实用意。”李二这称呼,却是源于李绍城之前是李从璟副将,为百战军第二号人物。
赵象爻哼了一声,有些不满,“李绍城这厮,谨慎有余,魄力不足,他这是信不过咱军情处的地图,不愿冒险!”
第五姑娘一笑了之,不多作评价,把玩着发脚,待赵象爻将一碗粥喝完,慢悠悠道:“这些年来,剑阁通道,军情处往来不知走过多少回,便是李二自个儿,也不会不派密探多加勘察,咱们的地图分量如何,他不会不知。依我看,过不了过久,他便该来寻你我了。”
赵象爻抹抹嘴,不解的望向第五姑娘,“他来寻你我?作甚?”
第五姑娘婉儿一笑,正欲说话,李绍城掀帘而入,人未至而声先到,“第五统领的心思愈发玲珑了。”进了帐,抱个拳,“我的确有事拜托二位。”
“何事?”彼此都是老伙计,犯不着虚礼客套,赵象爻站都没站起来。
李绍城看向第五姑娘,“第五统领可能猜得到是何事?”
第五姑娘撇撇嘴,“这有何难猜的,你来寻我,无非是找我借人,给你做向导罢了。”
在赵象爻将信将疑的目光,李绍城颔首道:“确乎如此。”
赵象爻大为惊奇,对李绍城道:“既要借人,缘何不在军议上明言,而要等上这许久,亲自来跑一趟?总该不会是为了保密吧?”
“军议诸将、官,皆静难军砥柱,自然没有保密之说。”李绍城道,却是不肯正面回答赵象爻的问题。
第五姑娘朝赵象爻示意一声,“你犯不着问他,先前军议,他虽看过军情处的地图,却未必完全肯相信。军议散了,说不得,招来先前派遣剑阁的斥候,相互印证——对了,为配合静难军取得首功,秦王派了不少军士来,都是往先跟随郭崇韬入过蜀中,对剑阁十分熟悉的,想必李二你也让他们来观图了吧?如何?现在知晓我军情处所绘地图的确准确,这便打定主意,要发奇兵了?”
第五姑娘这话,不无嘲讽之意,然李绍城面不改色,他生性谨慎,眼前战局又太过重要,自然不肯轻易行冒险之举,当下道:“第五统领之聪慧,实为在下生平仅见。”
第五鼻尖微翘,淡淡哼了一声,“说罢,要多少人?”
李绍城将计策合盘托出,“目下,静难军主力,仍从正面强攻,以吸引剑阁守军之注意。正面强攻,战事难度颇大,而静难军兵力不多,满打满算,只五千人,故而能分兵用作奇兵的,顶多千人上下。千名将士,便是出得剑阁,未必真能从内部破关,故请第五统领,倾尽全力,助我斩关!”
李绍城这番话,说是主力吸引敌军注意,实则却是两手准备。
第五姑娘柳眉都竖起来,“李二,你倒是好算计,军情处的锐士,可不是用来正面与敌甲士厮杀的!”
李绍城不作多言,抱拳行礼,“如此,先行谢过第五统领。”
合舟共济、破敌为重这样的道理,李绍城没说,他知道第五心中有数,必是能顾全大局的。
果然,第五虽咬牙切齿,也没拒绝李绍城的请求,末了,只是恶狠狠道:“李二,算你狠,今日这茬,你给我记着!”
翌日,静难军骤袭永定关,因守军不备,故而战不一日,夺得雄关。
当日,李绍城未作休整,挥师进入剑阁,当夜,拔寨一座。
此后四日,连夺三寨。
第五日,被险关所阻,日夜猛攻,数日不能下。
李绍城大怒,遂亲为先锋,率军夺寨。
鏖战一日,因东川军殊死抵抗,静难军死伤惨重,关隘不能破。
又一日,两军正激战之际,军寨中的东川军骤闻后方急报,一支静难军,出深山,如同天降,从背后相击,已破后方军寨,杀伤千百人。东川军遂乱,争相奔逃。
是日,李绍城夺得此寨,并传下帅令:降者不杀。
当日,剑阁之东川守军,或战死、或投降,剑门关遂为静难军所有。
这一日,八月十五,中秋,疾火先锋李绍城,攻下剑阁,是为初捷。
八月十六,静难军克剑门县。
八月十七日,李从珂、石敬瑭率军逾万,增援至剑门关。两相合力,遂引军攻向剑州州治普安。
……
注1:有别的道入剑门关内。“冯晖……从晋高祖讨蜀,蜀人守剑门,领部下兵逾越险阻,从他道出于剑门之左掩击之,杀守兵殆尽。”又,“辛巳,西面军前奏,今月十三日,阶州刺史王宏贽、泸州刺史冯晖,自利州取山路出剑门关外倒下,杀败董璋守关兵士三千余人,收复剑州。”其中提及的“他道”“出于剑门之左”“倒下”可证,大小剑山中,的确另有通道可入关内。
注2:昨天说的留蜀精兵三万人。“先是,两川隔远,朝廷兵士不下三万人,至是,知祥上表乞发遣兵士家属入川,诏报不允。”
第555章 耻与贼相识,不与寇同生(一)
李绍斌攻阆州,四千西川兵助力甚大。先前,孟知祥以侯宏实、孟思恭援助李绍斌,而主力三万兵将,攻的乃是遂州,且,领兵的李仁罕、赵廷隐、张知业等,或为孟知祥麾下大将,或为孟知祥倚重的肱骨,其攻遂州之势,不可谓不大也。大军未发时,孟知祥言:遂州强而阆州弱,以强攻强,以弱攻弱。诚然如是。
成都到遂州的距离,与梓州到阆州的距离,相差不多,故而在李绍斌与李仁矩开战、李绍城猛攻永定关之时,自成都出发,率领西川军主力的李仁罕,也到了遂州。在李仁罕抵达遂州之前,简州刺史张知业,率先锋先一步到了,李仁罕至遂州的次日,汉州刺史赵廷隐的后军也赶到。
与李仁矩主动出战不同,遂州武信军节度使夏鲁奇,并未率军出城迎战,相反,他高卧城中,深沟高垒,一派严防死守的架势。
白露这日,西川军的营盘扎完,围了遂州城,开始做战前准备工作,这三万将士的主将李仁罕,带了赵廷隐、张业等人,并及百余近卫,来到城前,观望城头防御。
眼下时节,还称不得秋高气爽,却也不甚炎热了,艳阳当头,时而隐于层云背后,大地忽明忽阴,城头上的武信军甲士,盔甲时时反射出一道亮光,可见他们面容严肃,杀气凛然。
李仁罕等绕着城池转了一圈,又回到最初离营的位置,扯住缰绳,凝望城头,李仁罕沉吟道:“遂州城防备严密,倒是与之前所料不差。然见我三万大军杀到,城池却稳如泰山,士卒半分紧张、慌乱之色也不见,倒是让人有些惊奇。”
方才,在众人出营观城之际,西川军遣了精锐马军千人,披挂齐整,在城前耀武扬威,展露自身甲胄的厚实、兵刃的锋利、军阵的威武,并且另行安排了人,对城头喊话,内容无非扩大己方优势和对方劣势,劝武信军早日放弃抵抗,否则城破之日一个不留云云,来打击武信军的士气。然则,武信军不为所动。
“夏鲁奇也是一员猛将,我军方到之际,他趁我立足未稳,曾遣出麾下精锐数百人,出城袭扰,战风颇为彪悍。”说这话的是先到的简州刺史张知业,那一战他吃了点小亏,折损虽不多,百人上下而已,但无疑很涨武信军的士气。
“昔我来时,大帅曾有叮嘱,夏鲁奇为将为官,皆深得其中精要,颇受士卒、百姓拥戴,万不可轻敌,我西川军所依仗者,在于夏鲁奇至遂州未久,根基不牢,故而不战则已,战必动若雷霆,一鼓作气,至夺下遂州方止。”李仁罕微微叹息,“大帅所语,的确良言。”
赵廷隐、张知业闻言肃然颔首,毕竟眼见为实了,都很认同这番话。
夏鲁奇,或许不能称之为名将,但称之为猛将、贤臣,对方却绝对受得起。
此人生于青州,少时为前梁宣武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