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帝王-第429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此人姓陈名延世,富家子弟,平日里性情略显轻浮,爱打闹说笑,但为人慷慨而不拘小节,但与沉默寡言的周小全往来不多,彼此之前并不十分熟悉。
周小全抱着横刀坐靠着墙,“坚守石首十日,这就是军令。在此之前,哪怕只剩一兵一卒,也得打下去。”
陈延世撇撇嘴,对周小全正式到显得冷淡的回应不以为意。
“兵法有云,伤亡十之有三,仍不能胜,可视为战败,需得撤出战斗。吴军兵多将广,攻势日盛一日,要坚守十日,怕不能为。”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摇头道。
这人周小全熟悉,名叫王文雄,是他之前的部曲,往先是书生,乱世中家破人亡,被迫从军,因为读过一些兵书,见识比之常人要好上一些。
“寻常战役自然如此,然眼下之战,可是寻常之战?”周小全声音冷厉下来,“扰乱军心之言,若敢再有,军法从事!”
王文雄不再多言,旁边一位老卒呵呵笑着打圆场,“指挥使不必生气,老王不过是掉两句书袋罢了,书生毛病,当不得真!指挥使奋躯在前,我等谁敢不舍生忘死?”
老卒姓名几乎无人知晓,因他脸上有颗麻子,年纪又长,军中都呼他为老麻子。
周小全的目光落在另外两名都头身上,比起前三人的特征明显,这两人无论容貌身材还是年龄都无特点,在军中遍地都是这样的汉子,其中国字脸、浑身伤口最多的名叫许佑,消瘦些、面带有悲色的叫冯二——却是之前战死的冯三的同胞长兄。
见周小全视线扫过来,木讷的许佑只是点点头,并无言语,冯二却迎上周小全的目光,沉稳却坚决地说道:“指挥使,卑职别无所求,若跟三弟一样战死,请指挥使代为照顾老母!”
周小全心中凛然,知晓冯二已经抱了必死之念,对战事来说,此等心境甚佳,周小全身为指挥使,不能打击这种士气,却又有些不忍,他点点头,沉声道:“冯都头放心!”
陈延世笑嘻嘻插话道:“头儿,我若战死,也别无所求,只有一样,你可得给我立块碑,我生有名死有姓,可不想做孤魂野鬼。”
“休得胡言!”周小全眉眼一沉。
鼓声起,传令兵箭一般冲过来,对周小全传令:“将军有令,周指挥使,即刻率尔部出战!”
……
吴国楼船上,柴再用一脚将回来复命的第四位先锋踹翻,双眼因为暴怒而充满血色,这名先锋受伤不轻,失血过多,被柴再用一脚直接踹晕过去。
“逾万将士,对阵区区三千军卒,竟然鏖战三昼夜而不能胜,枉尔等自称精锐,尔等不觉丢脸,本帅却无颜再面对世人!”抖动的花白胡子,在诉说柴再用的冲天之怒。
身为吴国名将,柴再用的戎马生涯中,不乏以少胜多的扬名之战,要说以优势兵力而不能取胜的仗,却还没打过。天佑二年,朱温南下进攻淮南,号称兵马四十万,淮南诸将皆不能敌,是柴再用临危受命,坚守光州、寿州一线,败其大军,挫其兵锋,促使朱温铩羽而归。
那战之后,朱温终生不复向南用兵,虽说这是因为梁晋争霸甚急,却也不可忽视柴再用大捷之功。
对柴再用的愤怒,周宗只是冷眼旁观,摇着折扇在一旁不冷不热道:“柴将军一世英名,为吴国所重,吴王、大丞相无不视将军为国之肱骨,却不曾想这石首一役,竟成这番胶着之势,将军常胜之名,怕是要就此不保了。”
“闭嘴!”柴再用心高气傲,如今又是一大把年纪,哪里受得了一介后辈如此冷嘲热讽,当即怒不可遏。他转身下楼,脚步将楼板踩得轰然作响,“本帅倒要亲自看看,这复州军莫非都是铁打的不成!”却是要亲自为先锋了。
见柴再用亲自上阵,周宗犹不肯放过激将之机,在柴再用身后喊道:“柴将军亲自出马,必然马到功成,晚辈在这等着为将军庆功!”
柴再用走后,周宗身旁一名文士忧虑道:“都押衙如此激怒柴帅,是否有些不妥?”
柴再用不在身前,周宗再无先前的倨傲之色,微微叹了口气,道:“徐相先行江陵,音讯全无已然多日,如今荆州局势瞬息万变,谁敢保证徐相万全?柴帅戎马一生,功劳无数,乃国之重器,我岂不敬?只是我等在此多拖延一刻,徐相就多一份危险,你叫我如何能不着急,不激将柴帅速克此地!”
文士恍然大悟,“都押衙一片良苦用心,柴帅若知,必不会责怪,徐相得知,也会宽慰。”
周宗摆摆手,示意文士不必拍马屁,他迎风望向血火中的浮桥,面色肃然而沉重,“眼前局势艰难至此,全因那李从璟,想我吴国与荆南往来数月,事到临头却仍是被李从璟占了先机,都言闻名不如见面,眼下虽说未见其人,但与之交上手,即知此人的可怕啊!”
文士默然。料敌于先这四字,说来容易,做来何其难也,能稍稍为之一二者,无不是世间英才。吴国与大唐虽有敌我之分,这份事实他却还是有承认的胆量与胸怀的。
两人言谈之际,浮桥处的吴国楼船、斗舰上,忽起一阵巨大喧嚣。循声望去,两人就见当先一艘高大楼船上,帅旗迎风飘扬,帅旗下,须发花白的柴再用面向浮桥,直身而立,战袍飒飒,稳如泰山。
吴军这回进攻,其势盛过以往任何一次。
肃立楼船第三层船头,柴再用正对的位置,是浮桥的正中央,彼处恰好是周小全的防区。身处一线,无疑危险重重,哪怕是大盾将柴再用护得里三层外三层,也不能保证没有万一。然则战事进行到这种地步,想要胜利,就得豁得出去。
在柴再用眼中,浮桥已是破败不堪,到处都是坍塌的女墙,露出缺口的桥面,破损的船体,桥上密布箭矢、石块、木板与尸体,当然,更多的还是在彼此厮杀的两军将士。
看到柴再用的时候,马怀远即刻遣人来问周小全,若是支撑不住,马怀远随时来替换。不同于之前的激将,此时马怀远的替换之言,却是实实在在的话。周小全没有答应。
距离十日之期还早得很,周小全不愿这么早就让自己泄气,再者,在他看到柴再用时,他胸中也有沸腾的战意。把敌方主帅逼得亲自为先锋,这岂非是他此战的荣耀?
然而在周小全看来,这还不够,因为柴再用还未亲自陷阵!
柴再用皱了皱眉。他距离浮桥很近,休说激战声,便是连呼喊声、惨叫声,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他皱眉,是因为他方才听到了一句话。因为这句话,他将目光锁在对方一员小将身上。
“都头,冯二战死了!”柴再用听到身前浮桥上有敌军在喊。
“何人?”那员小将头也不回,埋头厮杀。
“冯二!”复州军士卒喊道。
“记住他的名字!”小将低吼。
“是!复州军都头冯二,战死!”
“冯二!”“冯二!”“冯二!”柴再用听到那些浴血拼杀的复州军,都开始大吼。那两个字,如同他们的战歌,激励他们奋战不止。这让柴再用面色一变,因为这两个字,让复州军的战斗愈发彪悍了。
“都头,许佑战死!”
“何人?”
“复州军都头许佑!”
“记住他的名字!”
“许佑!”“许佑!”
柴再用再也坐不住,陡然起身,转下楼船,亲赴桥头,参加夺桥之战。
复州军的士卒都似疯魔一般,喊着那些战死者的名字,奋然向前,舍生忘死。他柴再用若再不参战,所谓亲自为先锋的这一战,也将无功而返。
主帅亲冒矢石,永远都是激励士气的最好方法,柴再用的挺身出战,让吴军方才受挫的攻势,一时大振。
经过一番惨烈厮杀,柴再用花白的胡须都被染红,两军抵死相战,他好不容易,终于率亲卫攻上浮桥——这段复州军守备最薄弱也最强悍的桥面。
面前一块地方的复州军,已经所剩不多,柴再用提刀而立,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那名小将挣扎着从血潭尸堆中爬起来,胸前铁甲撕裂,如同破旧棉布一样挂在身前,他左臂耷拉着,红着双眼盯着柴再用,带着几名残卒,一瘸一拐迈步而来。
小将咬着牙,一张嘴便有血涌出来,但他倔强而平静地说道:“冯二、许佑、陈延世、王文雄、老麻子等将士,隶属复州步军第一指挥,于天成二年二月二十二日奉命驻守石首浮桥,连战四昼夜,击退吴军水师进攻二十七次,杀敌四百余,于今日,在与杨吴水师主帅柴再用的交战中阵亡!我是他们的指挥使,大唐蓟州周小全,现在,我要替他们将你送回杨吴!”
第533章 因缘际会不可料,谋尽事成旦夕间(一)
天成二年二月二十五日,夜,江陵城。
自南平王府出来,正是华灯初上时分,眼见残月东垂,月暗星稠,梁震不由得长长吐出一口气,然而心头的沉重,却并未随这口浊气呼出而稍有减轻。
王府内,世子高从诲坐在书案前,怔然出神。东边的窗户开着,残月在树梢处若行若停,槐树的新芽在星月前轮廓黑暗而单调。房中烛火通明,火苗在晚风中摇曳不定,单薄的线条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兴许是坐的久了,高从诲忽而感到一阵寒意,他紧了紧衣裳,从书案后站起身来,这才惊觉腿脚已颇为麻木,刹那间潮水般涌来的不适感、麻痹般的刺痛,让他差些叫出声来。
扶着书架站稳,高从诲并未出声惊动屋外的仆役,他索性依靠在书架上,头顶着不知哪一本古籍,目光透过窗台望向屋外,神色复杂。
与梁震紧锣密鼓谋划、安排数日,高从诲令高季兴前些时日秘调出征忠、万的兵马暂停行军,就地驻扎,而将各部马军悉数召回,以求实现梁震先前之策:以绝对压制性兵力,围攻君子都,不说迫使李从璟解甲,至少放归高季兴。
这是荆南救主之计,也是高从诲救父之策。
传令信使今日回报,王府军令已下达各部,各部皆已接令。若是诸事皆顺,至多三日,超过四千马军便能回抵江陵。
江陵现有驻军之所以不能奈何君子都,非因人手不够,实是马军太少,困不住君子都,若是逼急了李从璟,不能保证李从璟不突围而去。
“秦王啊秦王,恕从诲愚钝,实不知你为何滞留江陵不走。以君子都之力,要护你回襄州,实在轻而易举,届时你再领大军,堂堂正正南下,荆南能奈你何?可偏偏你要在江陵停留,这就怪不得从诲了。子不救父,天理难容,自古忠孝难两全,从诲这回怕是要得罪了。”高从诲对月呢喃,这番言语,注定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
梁震方进府门,即被告知,有故友来访。在偏厅见到齐己,梁震甚为惊讶。
“大师自何处来?”两相见礼,梁震招呼齐己落座。
“贫僧自城外来。”齐己微笑。
“城外?”梁震怔了怔,“如今江陵城门紧闭,大师何以能够入城?”
“贫僧自有入城之法。”齐己笑意祥和,让人如沐春风,佛门超脱之意仿佛要溢出来,“士高且不急言其他,贫僧此来,却是有一件要紧事。”
士高,便是梁震的字了。
“何事要劳烦大师此时亲至?”梁震端起茶碗,自饮了一口,他心中疑惑,脑海中一时闪过许多疑问,皆百思不得其解。
“别无他事,唯劝士高即刻致仕。”齐己言语直接,让梁震吃了一惊。
“大师莫要戏弄于震。”梁震道。
齐己长叹一声,“士高不致仕,数日内江陵必定生灵涂炭,千百人命就此休矣,士高罪莫大焉。”
“大师何出此言?”梁震讶然询问。
齐己娓娓道来:“今秦王擒南平王,而士高欲救之,救之不可为,徒增杀戮,平造杀孽,士高亦必自食恶果,性命不保,坠入阿鼻。若是士高就此致仕归隐,贫僧自当劝世子献城于秦王,如此,江陵方不至于再有罪孽,士高也可全身而退。我佛慈悲,有好生之德,贫僧不愿故友造罪孽、遭横祸,故来相劝,望士高知难而退,立地成佛。”
梁震神色有异,却坚决道:“南平王如何救不得?秦王自居险地,震只需四千马军,辅以城中将士,围之易如反掌,届时秦王岂能不乖乖就范?”
齐己双目如电,直视梁震双眼,“秦王有君子都,便是贫僧这等方外之人,也知秦王若是要走,易如反掌,士高岂能不知?如此逞强之言,便纵能诓骗贫僧,可能诓骗得了士高自身?”
梁震不愿与齐己对视,挪开目光,道:“身为人臣,忠心事主,岂能见死不救?便是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士高此言说得好。”齐己并不逼迫梁震,颔首敛眉,“然而贫僧要问士高,若是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