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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十国帝王-第3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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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日是同样的黄昏,只不过没有斜阳,天空阴沉沉的。长龙一般的援军队伍,护送辎重开进泊汋城,皇甫麟与安北营左厢军都指挥使何君来,在军列旁有过一场话别。
  “泊汋城的战事起得急,对军帅整个布局的影响都很大。卢龙的各项后勤补给,包括兵员,不能运抵前线,我幽州军便不能更换甲胄兵械、补充力量,这对大军贻害甚大,越往后越如此。泊汋城与渤海西京之间,恒州也起了战事,因是我等不仅要迅速取得泊汋城之胜,还要尽快支援恒州,如此才能重新打通这条补给线。然而以眼下军力,泊汋城之战,别说取胜,便是连坚守都费劲。”皇甫麟的目光落在眼前这片方经大战的郊野上,脸上的神情如同隐藏在夜云后的银河,看不清深浅。
  何君来比皇甫麟还要年轻,不到而立之年的年纪,却已一身精悍之气,胡茬杂草一般立在脸上,他看着皇甫麟,言简意赅道:“既然军帅将辽东交给皇甫将军与彭将军,便说明两位足能应对辽东一切变故,眼下彭将军伤重,既然由皇甫将军统领战局,那皇甫将军只需告诉末将,这一仗末将需要如何打即可。”
  “十五日。”皇甫麟道,“本将需要你坚守泊汋城至少十五日不失。”
  “末将领命!”何君来抱拳,在策马离去之前,问道:“皇甫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皇甫麟顿了顿,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颔首敛眉,略显沉重道:“将军保重!”
  身着明光铠的何君来再次一抱拳,打马转身,带着两名亲卫,从军列旁疾驰而去,奔向泊汋城。
  眼见何君来离去,皇甫麟身旁一名心腹亲卫颇为气恼道:“这何君来架子也太大了些,对将军实在无礼!”
  “无礼?”皇甫麟哂然,“那是你不了解这个人。”
  “此人有什么特别之处?”亲卫不解而又好奇。
  皇甫麟吐了口气,嘴角微动,流露出一丝笑意,“倒也没什么太大的特别,就是仗打得好些,军功多些,四年即从一名普通士卒,升为统领十个指挥的都指挥使罢了。”
  亲卫张了张嘴,怔了半晌,才惊叹道:“这也升得太快了些吧?!”
  皇甫麟没有说话,只是眺望泊汋城。在他心里,他相信何君来能够在最艰难的战斗中,守住这座泊汋城。如何君来这样的将领,虽然特异,但在李从璟麾下并非只此一个。四年前,百战军起于淇门,不过区区三千人。到而今,随着渤海战事愈演愈烈,算上刚出幽州不久的新军,幽州军已经扩军到了五万,并且还有继续扩军的可能。与扩军相对等的,是李从璟这些年来的辉煌战绩,在这种情况下,幽州军中的许多将领,都得了莫大的人生际遇。
  这些话皇甫麟没有明言,他若有所感道:“沙场征战,从来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但在军帅这里,这个比例大大减小了。”
  说出这句话的皇甫麟,其实并不知道何君来的底细,否则他就不会有这最后一句话。
  同光元年,李从璟克怀孟时,戴思远以前梁西北面招讨使的身份,率军前来讨伐。为击戴思远,李从璟时用莫离之策,以“鬼斧十手”之计应之,其第一手便是令孟平突袭河上,在戴思远渡黄河时,予其当头棒喝。在那场战役中,有一个名叫何小福的都头,立功殊大,最终却为烧毁梁军连舫、救援孟平,而葬身火海。
  何小福的临死遗言,是“不坠军帅威风”。
  而何君来,便是何小福的亲兄弟。为彰何小福之功,战后,李从璟让何君来接了何小福的位置,出任都头,并赐名原名何小谷的他为何君来。
  君来,寓意不言自明。
  而何君来往后的表现,也的确没有辜负李从璟赐给他的这个名。
  灭梁之战,何君来因功迁为指挥使,李从璟北上幽州之后,累积军功升为都虞候,成为孟平左膀右臂。安北营建立时,何君来成为调任安北营的百战军将领之一,并且连升两级,出任安北营左厢军都指挥使。
  红云如梭终渐消散,日暮低垂。
  皇甫麟收回思绪,他看到攻城的契丹军再次回潮退却。
  这是何君来镇守泊汋城的第十五日了。眼见泊汋城安然无恙,皇甫麟不由得露出一个由衷笑意。因为在他的谋划中,只要泊汋城能坚守十五日不失,那么今夜,就将是胜负见分晓的时候。
  心情愉悦的皇甫麟收回视线,对身旁的心腹亲卫道:“何君来守城第十日的时候,就下达军令,但凡契丹蛮子攻城城头,一炷香的时间内不能将其赶下,负责那块区域的指挥使就得摘掉帽子,由他自己顶上去替其带兵作战;而他对自己更狠,言道只要契丹蛮子攻上城头半个时辰,他便自摘军冠。他若战死死,则副将替,副将死,则都虞候替,都虞候死,则指挥使替!如今,赖其力战,泊汋城终于力保不失,此战可见胜负了。”
  心腹亲卫望着血火中的泊汋城,沉重叹息道:“每日军报,泊汋城的伤亡数字都触目惊心,何将军带进去的两千人,加上原本泊汋城的三千人,共五千将士,算下来现在竟然只剩下不到一半。安北营,刚脱离新军身份的一支军队,能打成这个样子,不能不让人敬佩!”
  念及于此,皇甫麟心情也沉重了几分,叹道:“这十五日来,仅是指挥使,十个就折了七个,何君来也是重伤不下城头;之前彭祖山为救泊汋城,更是血战昏迷……”他抬头望天,“主将用命至此,士卒岂不争先效死?”
  “这一仗,打得太惨烈了!”亲卫有感而发。
  皇甫麟点点头,随即换了种语气,“好在泊汋城战事即将告一段落,城中的将士,不久便可以歇歇了。”笑了笑,“先前一股契丹蛮子攻上城头,气势汹涌,占据城头一角长达半个时辰,厮杀惨烈,本将还以为何君来要抵挡不住,着实为他捏了一把冷汗,不过这家伙不愧是能被军帅赐名的将领,是个硬骨头,前途无量!”
  话说完,皇甫麟转身回帐,并且下令在城外牵制契丹兵力的作战部队收兵,“城中的军报也该来了……”
  不时,泊汋城军使出城,向皇甫麟汇报当日战况。
  数骑疾驰而来,在皇甫麟身前滚落马鞍,当中一人趋前一步,半跪抱拳,语调悲怆,“皇甫将领,何将军战死!”
  “什么?!”皇甫麟一下子僵住。
  军使涕泗磅礴,“先前契丹万夫长黑格,亲率数百亲兵攻上城头,时指挥使不能制,何将军本已伤痕累累,正在歇息,却不得不立即率部亲与其厮杀,血战半个时辰,终将其赶下城头,但何将军却……力竭而死!”
  皇甫麟闭上眼,双拳紧握,浑身微颤。良久,他挣开通红的双眸,“何将军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军使声音哽咽,却抬头直视皇甫麟,咬牙一字一句道:“何将军说,希望皇甫将军,不坠军帅威风!”
  皇甫麟脸上肌肉一阵抽动,面色逐渐狰狞,如盛怒猛兽。
  ……
  当日夜,皇甫麟指挥秘密赶至的幽州一万新军,配合尽皆红眼的数千安北营将士,大败泊汋城外契丹大军!
  军令:契丹蛮贼,杀无赦!
  一夜之间,泊汋城外尸横遍野,血流漂橹。
  安北营将士一路追杀近百里,斩首以万计!
  契丹溃兵四散逃命,恒州闻风震动。
  此战之后,泊汋遂定,辽东遂安。
  而盛怒的皇甫麟,在翌日即将重拳落于恒州,“为将者,不可因怒而兴师,但虎狼之师,将士之怒,足可摧城拔寨!现在,本将要与尔等,再败契丹蛮贼于恒州!”


第423章 数年之功见成效,渤海四战定大局(四)
  于游牧民族而言,王帐所在,即是王廷所在,而对游牧民族的王汗来说,王帐即是他的宫廷,类比之中原帝国,草原汗国的王帐就是移动的皇宫。中原百姓很难能够相信,世上竟有能容纳数百人的毡帐,而在耶律阿保机建造城郭之前,契丹百姓也不相信,中原的屋宅宫殿,可以那般巨大辉煌。耶律阿保机在定都西楼,大兴城郭,建立契丹国之后,他仍然保留着四时捺钵的制度,追根揭底,眼下的契丹国,虽有些许城池,但莫说与中原媲美,便是连卢龙都比不上,此时的契丹国,在性质上仍旧是游牧汗国。因而耶律阿保机这位契丹昔日王汗、今日皇帝所在之地,也是契丹宫廷所在,其王帐规模之大,足以媲美一座军营、一个小部落。
  正州。
  黑夜里,头顶的浩瀚夜空和脚下的十里连营,形成两片星海,契丹大营中央,灯火通明深处王帐的灯火辉煌,与众星捧月相映成趣。
  貂裘大氅的耶律阿保机随意坐在足够容纳五人的虎皮皇椅上,面额红润,一双老足踩在光彩夺目的金盆里,两名轻衫白肌的绝代美姬屈膝跪坐在皇椅前,低眉颔首而又小心翼翼,正在为她们伟大的帝王沐足。热腾腾的水汽袅袅如烟,两位如水美人愈发显得娇艳欲滴,比出水芙蓉妖艳,较如火牡丹清丽,妙不可言。浑身舒坦的耶律阿保机起了兴致,布满褶皱的脚背勾起一名美姬光滑如丝的下颚,美姬随即发出一声狐狸般的嘤咛,这让耶律阿保机老眼里顿时有情欲蠢蠢欲动。
  不待耶律阿保机老树发新芽,有侍者上前禀报:韩延徽求见。
  耶律阿保机微微皱眉,将心头涌起的欲望压下,不过也没让两名美姬退出去,“传他觐见罢。”
  韩延徽虽然与耶律阿保机君臣关系非常,却也不会无故入夜之后还来打搅,而眼下能够让韩延徽星夜觐见的要事,唯有当前的战事进展。
  韩延徽见礼之后,直入主题,说道:“前日里,幽州军自双通、伊台、九阳之间转战河州时,大明安曾在途中与李从璟分别,潜行归至上京,根据探报,大明安这旬月来,在上京厉兵秣马,修缮城防,大肆备战,尤其是招募新军一项,旬月间竟然被其募得新军数万,殊为可怖。幸赖皇上圣明,运筹帷幄,眼下我军已合围西京,正州、恒州、泊汋战局也进展颇为顺利。只不过,结果一时不见分晓,便大意不得,此时若是大明安率军前来支援,恐怕不利于战局发展。”
  两名美姬肌若凝脂、柔弱无骨,脚上传来的舒适感让耶律阿保机一脸惬意,闻言他颇为轻蔑的冷哼一声,“自去岁发兵渤海,攻打扶州伊始,我大契丹军便一路凯歌,而渤海军只能节节败退。渤海那些只知道争权夺利、被私欲蒙蔽了双眼的勋贵,早没了当初尚敢与我大契丹动刀动枪的气魄,在我军威下,一个个噤若寒蝉,所求唯自保而已,扶余各地州县的望风归降,长岭府等地的不堪一战,即是明证。只不过幽州军这两月来不断搅局,这才让那些猪狗不如的蠢材们,又有了几分底气,才敢想着再挣扎一番。”
  “在他们眼里,比起亡国灭种,他们更希望大明安能让渤海存国,那样他们的利益方能保障得多些。”韩延徽面露忧虑,迟疑道:“如此说来,大明安现今在渤海国如日中天,是不可抵挡之势了?”
  “那倒不然。”耶律阿保机话锋一转,“大明安如今擅权于内,无论是权力、声望、名望,都已无人能及,直逼大諲撰;而其大兴武备,治贪聚财、治吏理政,这是备战之需,却也有提拔心腹、把持权柄、排除异己之嫌。情势若此,爱卿觉得,大諲撰会不心生芥蒂、猜忌,上京勋贵会不眼红、生隙?别看大明安现如今风生水起,上京备战人声鼎沸,实则只不过注定是昙花一现罢了!”
  韩延徽有些吃惊,“亡国在即,大諲撰和上京勋贵,就如此不识时务?即便要整治大明安,就不能等待战后?”
  耶律阿保机眼中的轻蔑之色更浓,带有一种俯瞰蝼蚁的气势,“但凡大諲撰、渤海勋贵还有一丝明智可言,渤海焉会在今日亡国!何为亡国之象,何为大兴之兆?为人主者,昏聩无能,沉迷享乐,不辨忠奸,不念百姓,不思社稷,使贤才居于陋室,使庸者窃据高位,使君子郁郁不得志,使小人耀武扬威;为人臣者,利欲熏心,中饱私囊,于下只顾争权夺利,于上不能谏言谋国,所作所为皆为一己之私,而不能须臾为国为民,有利时则争先恐后,有损时则退避三舍,己身之利稍被侵害,便如狼似虎,恨不得吃人饮血——这便是亡国之象!渤海国正是如此,对这些鼠目寸光,被利益和欲望遮蔽了双眼的人,他们又哪里等得及到战后,而一旦到了战后,通过战争掌握了权柄,尤其是掌握了军队的大明安,也不会再给他们半分机会。”
  默然无言半晌,韩延徽有感而发,“渤海亡国之象,契丹大兴之兆,孰优孰劣何须多言,这场战争,实则从一开始,便已注定了结局。那些妄图螳臂当车之辈,无非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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