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帝王-第1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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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路过昌黎、襄平时,留下少量驻军守卫、稳定城池,带上李彦超和孟平所部,继续赶往平州城。
数日后,大军抵达平州城下。
作为州城,平州比之昌黎、襄平要雄伟得多,不过李从璟领军以来,攻克的州城也不少,他并不缺乏攻打大城的经验。在进入平州之前,昌黎、襄平之战还未开打时,李从璟就已派遣哨探前往平州城查探情况,根据哨探带回的消息,平州城中守军的确只有三千余,其中有大半是早年跟随卢文进杀李存矩叛唐的老卒。
初,因不满李存矩骄横,又兼莘县会战战事惨烈,晋军伤亡颇重,卢文进的士卒多不愿赶去参战。后其部将擅杀李存矩,卢文进无奈,只得带领部卒叛晋。只是不曾想,回攻新洲,不克,转攻武州,又不克,只得投奔契丹。阿保机自那时便命卢文进守卫平州。
无论卢文进投靠契丹处于何种目的,因其部将杀死李存勖之弟,此时他都不可能投降李从璟,于李从璟而言,平州他必须攻克,是以也不会跟卢文进啰嗦。
抵达平州后,李从璟随即派遣郭威率领君子都前往带方城,军令:阻截带方敌军救援平州城。至于对乐浪、玄菟两城的防范,因其距离稍远,李从璟只是让孙二牛广布游骑监视而已。
这回攻打平州,李从璟准备良久,百战军抵达幽州时,他给李存审的书信中也言明了此项行动,不出意料取得李存审支持。李存审坐镇幽州这些年,未尝没有收复平州的想法,尤其平州守军皆汉卒,更是别有滋味,然终因军力不够未能如愿。此番是李从璟北上真正意义上的初战,李存审没有理由吝啬,辎重和攻城器械的配置都很充足。
以万人攻三千人,李从璟不认为这有任何难度。攻城前日夜,李从璟召集诸将分派攻城任务。
李彦超因不服之前未能在跟孟平较劲时占据上风,上来请战:“末将愿打头阵,若不能克,提头来见!”
孟平无意与李彦超争个高低,却不能不顾及百战军颜面,亦出列请战,“末将请攻第一阵!”
攻坚战不比其他,守军天然占据优势,头阵时因守军防御器械俱都完好无损,士卒精神饱满,所以往往意味着要碰硬骨头,所受伤亡较之后阵要大上不少,且首功便能克城之战毕竟少之又少,往往充当疲惫、削弱敌军的角色,因此但凡攻城战,除非稳操胜券或者立功心切,少有愿带部卒头一个上阵的将领。
李彦超愿争头阵,且不论他是为何,在战场上仅凭这条就能让李从璟满意。卢龙军战力如何,其军貌风纪如何,将领士卒又如何,因是李存审所领之军,李从璟知其不会差,了解亦有一些,但却并不深入。要掌控卢龙军,需得下得卒心,上满将意,此乃李从璟战后之要务。
李从璟笑对李彦超道:“李将军奋勇,卢龙军敢战,昌黎一战已有表现,本帅心知肚明。现平州城近在眼前,决战将启,本帅耳边犹存将军当日‘旦夕可下’之豪言,每每思之莫不振奋,今李将军既请头阵,本帅断然没有拒绝之理。”
李彦超看似粗莽,出战以来处处争先,与孟平和百战军争锋相对,有不分出两军高下不罢休之态势。然则李彦超其人李从璟尚知晓一些,不是鲁莽之辈,否则李存审岂能放心让他作为领军将领,来配合李从璟征战?如此想来,李彦超的举动或许还有其他深意。
李从璟话说完,李彦超精神大振,正欲说什么,李从璟已是接着道:“然百战军初临幽云,全军上下求战之心同样分外迫切,明日平州之战,百战军无呐喊助威之意,有与卢龙军并肩作战之心。既是如此,攻城一战何须分先后,平州只三千守军,我便南北夹击,同时攻城,让其首尾不能兼顾!”
“军令:明日辰时,卢龙军攻南门,百战军攻北门!”
说完,李从璟挥挥手,“诸位将军若无异议,自去准备吧。”
众将来之前对李从璟如何安排明日攻城顺序,心中都有自己的盘算,李从璟如此安排明显出乎大多数人意料,这些人面面相觑,与那些预料到李从璟会如此决定的将领,齐齐抱拳应道:“我等谨遵军帅军令!”
第226章 十年国辱自今雪,永无休止的战争(八)
从中军大帐回到自己的营帐,李彦超同样召集部将安排明日攻城任务,诸事议定之后众位部将散去,唯留一人。此人年纪与李彦超相仿,难得眉宇间气质都有几分相似,不是别人,乃李彦超亲弟李彦饶。
帐中已无人,李彦饶寻一处坐下,放松了身子,望着李彦超轻笑问:“明日攻城,南北门同举,卢龙军与百战军不分主次,李从璟如此安排,大哥以为如何?”
李彦超没坐,在帐中来回踱步,右拳无意识的轻击左掌,寻思片刻方道:“见到军帅之前,我确实担忧他对百战、卢龙两军分而视之,毕竟百战军乃军帅根基,起初不过区区三千人,转战逾年,历经数次大战,方有今日之相,军帅岂能不亲之信之?卢龙军则不同,与军帅素无瓜葛,便连协同作战也无,军帅北上击契丹,但逢大战恶战,会否怀有偏心,把卢龙军用作刀子使,苦活累活卢龙军来做,甜头让百战军,如何能不叫人担心?父亲身体每况愈下,如今李从璟忝为幽云防御使,日后接替父亲坐镇幽云已是明事,到那时卢龙军在幽云是何种地位,让人忧虑。”
与李彦超五大三粗的外形不同,李彦饶风度容貌俱佳,有翩翩公子之态,他笑道:“正因此,进入平州前我才建议你,但有战事不妨争先,但有难事不妨揽肩。平州守军不多,攻打看似简单,实则并不易取,头阵之责必致不小伤亡。但李从璟今日军令,无疑是将头阵之事抹去,将艰难平摊到了百战、卢龙两军身上。既如此,大哥以为李从璟如何?”
李彦超沉吟道:“军帅此举自然公正。不仅如此,前日攻昌黎、襄平之战,军帅之令亦无不妥。就目下而言,军帅对百战、卢龙两军,似是一视同仁。”
李彦饶点头,“若是李从璟此番有意给卢龙军甜头而让百战军吃苦,我反倒是会疑其不安好心,但他双手端平,我已无疑虑。”
李彦饶此言甚为符合李彦超心意,他道:“大战在即,且战且看。攻平州是场大战,平州攻下后更不缺大战,你我早做准备吧。”
李彦饶起身,告辞离帐。
李从璟从梦中醒来时,天色尚早,他起身穿衣着甲,掀帐走出大帐。抬头望见夜空深邃如海,点点繁星如萤,一阵夜风从他身旁掠过,有些凉意。大营中灯火通明,顶顶营帐星罗密布,一眼望去如一幅铺成开的巨大画卷,有朦胧模糊的炊烟在其间袅袅升起。一队巡逻军士从李从璟身旁经过,将士们停下脚步行礼,见李从璟没有指示,又迈步离开。
李从璟望见对面的平州城头同样亮如白昼,火把在黑暗中撕扯出一片光明,火影下平州守军戒备森严,城墙上依稀可见的狼牙拍、床弩、叉杆等器械轮廓冰冷。
他在帐前静立片刻,营地中渐渐喧闹起来,将士们从帐篷中现身,开始进餐。各种战前准备工作在各处展开,黑夜平静的面纱悄然滑落,这意味着大战要开始了。
辰时前,大军已经在营外摆开阵势,投石车、尖顶驴车、巢车、云梯等攻城器械都到了指定位置,依照章法铺陈在各处。此时虽无交战声,然气氛已格外庄严肃穆。
远天的颜色由黑至灰至青再至百,太阳尚未露头,已有晨光从云层中泼洒下来,将营前兵甲严整的军阵照得清清楚楚。
离开营地,李从璟在杜千书、丁黑、耶律敏等人跟随下,踩着木梯一步步踏上高耸的望楼。望楼高达数丈,甚至比平州城墙还要高上一些,凭栏而望都能看到平州城墙后的街、坊。至于城头马道上或静立、或奔走的军士民夫,都如蚂蚁一般,落在李从璟眼里。
望楼旁的楼车上,旗官紧握令旗面向望楼,静静等待李从璟发令。望楼和楼车下,摆开一排高架军鼓,更有一队号角手手持号角而立。此时战场还是静默的,将士们握紧自己的兵器,目视前方,等待军令抵达,大战开启的那一刻。
辰时。
“攻城!”李从璟在望楼上,吐出两个字。
旗官端起比人还要高出许多的令旗,迎风挥舞起来,旗面飒飒作响。
“军帅令:攻城!”
呜呜的号角声和咚咚的鼓声随即响起,重如山峦。
严整的军阵从前至后,有序向前开进。骑兵首先驰出,在两翼奔走。
大战,开始了。
……
第一波接近平州城的并非攀城大军,而是由盾牌手、弓箭手掩护的填壕军士、民夫。护城河有浅有深,城大则沟宽,填壕沟有将棚车直接推入其中的,亦有让军士运送石头、木块、泥土装填的,前者施工简单,伤亡少,但所需材料甚巨,且守城军士一旦以火箭攒射,棚车必被烧毁,这就需要在棚车外裹上浸水牛皮,这就更加消耗物资。国力军力很大程度上决定战争胜败,强国富军不惧征战,就在这些原因。
不仅攻城如此,守城亦如此。倘若攻城一方一队配置一辆云梯车并一辆楼车,或守城方城头十步一架大型床弩,那对方都不用打,直接投降就可以,省事。
幽云地贫,无此优厚条件,大军填河采用后一种方式。
盾牌手弯腰猫身,将自己藏在盾牌后面,疾跑到壕沟前,稳住阵脚。跟在他们身后的军士、民夫便火速奔出,将携带的石头、木块、泥土丢入壕沟中。紧随其后的弓箭手纷纷引弓搭箭,对着城头阵阵齐射,掩护填沟。
早在盾牌手进入射程范围内时,城头上的铁箭便如群峰出巢,没头没脑射下来,被盾牌护卫的军士自然无恙,然而填沟军士、民夫探出身子倾倒填沟之物时,多的是被利箭射中的,他们有的倒进壕沟中,有的倒在盾牌前,亦有虽中箭无伤行动能力的,捂着流血伤口撒腿往回跑。弓箭手和城头守军对射,互有伤亡,但因守军有女墙护身,到底是进攻的弓箭手伤亡更大。
填壕持续时间长,伤亡大,相比之下工作却简单,寻常人都能做。因是每逢乱世,但凡大军征战,多有在攻城前挟持百姓,驱赶他们在攻城时填沟的。百战、卢龙军在攻昌黎、襄平之战后,俘虏有敌军,亦挟持有两城民夫,此时填沟的人大部分都是这些人。曾为敌军,战场上拼杀过便也罢了,然则百姓何罪,要受这份苦难?但世道如此,没有力量保护自己,运气又不够好时,命早已不在自己手中。
百战军军阵中,投石车已开始发威,硕大的石块被抛向空中,落向城墙内外,压制城墙上的守军弓箭手,掩护同袍填壕。
李从璟在望楼上,目光沉静望着战场。
壕沟前侧已经倒下成片尸体,鲜红的血流在黄土上谈不上异常醒目,但却足够触目惊心。平州城头已有多处女墙坍塌,石块砸中守城军士时,瞬间炸裂的身体如同被踩碎的柑橘,汁肉飞溅。与之相对的,是壕沟已经快被填充完毕。
一两个时辰之后,填壕的军士、俘虏、民夫得到军令,迫不及待退了回来。他们到底人多,工作进行的很快,城头守军到底人少,射出的弓箭数目有限,在他们身后,壕沟已经被填平。但即便如此,填河的这些人,也有接近小半数人永远留在了壕沟前侧,能活着回来的都是不幸中的万幸之辈。
军士们推着楼车、云梯、棚车,高喊着向前冲出,大批士卒成阵型跟着突进。他们越过壕沟,不顾半途倒下的同袍,亦不顾城头飞射而下的箭矢,将楼车、云梯狠狠抵在了城墙上。
蚁附。
战事至此愈加惨烈,城头利箭、雷石、滚木、铁水混杂倾泻而下,而攻城方的投石车为免伤到自己人,已经停止工作。至此,攻城军伤亡激增。
城墙外侧每一架楼车、云梯周边,城门周围,是激战最为血腥之处,不断有军士中箭、被砸中倒下;也有守军从城头摔下来,落地后不管死没死,都要被攻城军围上来乱刀剁成肉泥。
百战军攻势甚急,平州守军本不多,要同时防御南、北两门,力量被分散,应付得十分吃力。
日头逐渐升高,终至中天。复又下落,最后隐没在西山后。
攻城一日,不克。
在这一日中,百战军攻城部众换了一茬又一茬,轮流猛攻,每当一部伤亡达到一定程度,或者坚持进攻到了一定时辰之后,李从璟都会将他们换下来,让休息的将士替上。一日下来,百战军中大半都已经上过战场。
夜,李从璟召集众将军议。
军议议定:昼夜不息,持续猛攻。
李从璟夜里没有去睡,他一直立于望楼上,指挥大军攻城。黑夜中,几支硕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