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帝王-第1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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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德光大概也没觉得李存审还能追到这里来把他怎么样,实际上现今李存审已经重疾缠身,此番耶律德光侵入蓟州,仗着马快,指挥起契丹军队又来去如风,唐军并没有给他们造成多大损失。可以说,这回耶律德光是圆满完成了打草谷的任务,大胜凯旋。这位刚过及冠之龄,便被耶律阿保机授予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天之骄子,这回回去后应该会让各方都满意,从而坐踏实他屁股底下的位置。
耶律德光拉着李从璟坐在首席,两人推杯换盏,气氛融洽。
和耶律德光勇武相称的是他的酒量,草原汉子要是酒量不行少不得会被嘲笑,是以拼起酒来从不会保留实力,他攀着李从璟的肩膀打着酒嗝道:“这两日相处下来,本元帅很是欣赏你,你不错,不仅会做生意,学问也好,谈吐不凡,你这样的年轻人,日后成就不可限量。我耶律德光很少有看得上眼的人物,你算一个,你这个朋友本元帅交定了。就是不知道你酒量如何,我看你面目清秀,酒量应该不会太好,本元帅让你三碗!”
李从璟立即表示不乐意,举着酒碗道:“在下做生意也好,做学问也好,都只有三分力气,但要论起喝酒,绝对有十分力气。来,元帅,我敬你!”
耶律德光听见李从璟口吐豪言,立即不服,两人当下你来我往,喝光了无数酒坛酒囊。酒逢知己千杯少,却也比不上一个愿意拿命跟自个儿拼酒的人。
直到月上中天,耶律德光趴在桌子上,伸出大拇指,眼睛都已经睁不开,迷迷糊糊赞了一句“果然英雄”,就钻到了桌子底下,再也爬不起来。李从璟摇摇晃晃站起身,哈哈大笑三声,拍着胸脯刚喊了一句“还有谁”,立即也倒了下去,没了动静。
耶律德光的亲卫和丁黑等人,各自跑过来扶起自家主子,相互红着脖子争论一番我胜你负,约定来日再战后,拖着两人各自回去。
进了商队搭起的帐篷,熄了灯,刚刚还在打鼾的李从璟突然站直了身体,理了理衣裳,丁黑退到了一边去。
“都准备好了?”李从璟在案几后坐下来,问丁黑。
丁黑低声说道:“郭威将军领着君子都就在三十里之外候着,就等军帅下令,立即冲杀过来。”
李从璟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动手吧。”
商队虽然跟着契丹军队在赶路,在对于一支顺带捎上的普通商队,契丹军队不可能像盯着囚犯一样盯着,加之一路行来多是荒郊野岭之地,对于商队中的军情处锐士来说,要跑出去几个去联系遥遥跟在后面,暗中保护李从璟的君子都,实在是一件轻而易举。
“对了,去将细细儿带到我这里来,今夜营地里不安全,把她放在外面说不定就会折在乱军之中,还是跟在我身边放心一些。”李从璟忽然对丁黑说道。
丁黑欣然领命。
李从璟虽然对细细儿是一片好心,但是当她听到喝醉酒的李从璟要她去他的帐篷时,还是吓得变了脸色。她一双小手握着梆笛的手护在胸前,怯生生的后退几步,瞪大的眼眸中是浓烈的恐惧之色,拼命对面前的丁黑摇头。
“不……不,我不去!”细细儿断断续续地说道。
丁黑纳闷不已,向前迈出一步,正要说什么,细细儿却一连后退了三步,这让他更加疑惑,“你为什么不去?”
“公子是好人,但他现在,喝……喝多了!”细细儿的眸子里已经蓄满泪水,楚楚可怜。
丁黑不得不解释道:“公子他没醉。”
“没醉?”细细儿惊讶之后更加慌张了,“没醉,没醉就更不能去了!”
“没醉为什么不能去?”丁黑实在是不能理解这些小姑娘的心思,但他耐心很好,再次解释,“你在这里不安全,你去了公子帐里,往下公子会照顾你的!”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细细儿误会得更深了,终于蹲在地上埋头哇哇大哭起来。
丁黑简直被细细儿打败,只得上去一掌拍晕了她,提着走了。路上碰到一些契丹军士,眼见李从璟的护卫提着一个小娘在这个时候去她帐篷,都一个个挤眉弄眼,嬉笑连连。丁黑终于意识到什么,无奈的一拍额头。
这日夜,在蓟州大肆劫掠过的契丹军队,于班师途中骤然遭受君子都袭击。
李从璟在帐篷里听见外面金戈铁马的声音,笑容温和,自言自语道:“耶律德光,既然你这两日对我那么亲近,我怎么也得尽一下地主之谊,好生招待你一回才好。”
第202章 深夜遇袭逃百里,三人说契丹国事
乱了。
完全乱了。
整个契丹军营地在君子都冲进来的时候,就乱了套,到处都是慌张逃窜的契丹汉子,马嘶声呼喊声扰成一片,火光下人影幢幢,惨叫声不时传来。在这些契丹军士身后,则是恶魔一般从黑暗中冲出来的君子都精骑,他们见人就杀,见火就点,整个营地已经完全没有了章法,唯有唐军骑兵追着契丹汉子到处砍杀。
耶律德光被护卫叫起来的时候,看到整个营地的模样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酒立即醒了大半,连忙让护卫拉来战马,下令聚拢军士,准备迎击唐军。耶律德光在危急时刻发出的种种指令不可谓不正确,也不可谓不及时有效,但是君子都精骑的速度太快了些,攻势也太凌厉了些,冲进营地之后第一时间不在追求杀人多少,而在于扰乱整座营地,这让耶律德光的反抗极为艰辛。
不到半个时辰,耶律德光终于知道大势已去,无法再将君子都驱逐出军营,只得聚拢还能聚拢的力量,准备夺路而逃。
“去,去把李郎叫起来带上,还有他们的商货,一并带上,不要落下!”因为羞愤,耶律德光满面通红,难得的是这个时候他还记得李从璟,更加难得的是他这种情况下他还没有抛弃李从璟的打算。
正在耶律德光这句话落下的时候,李从璟“惊慌失措”的从一旁跑了过来,满头大汗,一脸惨然的抓着耶律德光,叫道:“元帅,这是怎么回事!这里怎么会有唐军,你们怎么交战上了?这,这到底谁胜谁负?”
耶律德光气得跳脚用契丹话大骂了几句,一把拉着李从璟就往马上送,“唐军来得突然,也不知有多少人,攻势凶猛得紧,军情不明契丹大军不宜久战,先撤出去一段距离才是上策。你跟我们走,还有你的商队,把货物都带上,一个都不要丢下了!”
“这……这,莫不是李存审大将军来了?”李从璟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
“来的虽然是唐军,你虽是唐民,但你们商队在我们军中,唐军看到你们,定会以为你们奸细,手起刀落之后,你们必死无疑!”耶律德光这时还不忘吓唬李从璟,见李从璟一脸受惊的表情,开始好心好意劝慰,“你们还是跟我们走,只有不被唐军发现,你们的生意才能继续做下去!”
李从璟露出恍然之色,嘴里发出啊哦啊的声音,表示自己一时还是拿不定主意。
耶律德光猛地一拍李从璟的肩膀,“就这样定了,走!到了西楼,本元帅绝对不会亏待你!”
李从璟一咬牙,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元帅待在下如此真心,那在下就将身家性命托付在元帅手上了!”
两人这边一说定,能够集结起来的契丹军队差不多已经聚拢完毕,李从璟拖上自己的商队,将骡子换成了战马,跟在耶律德光后面,向北方跑去。
这一跑,一直跑到了第二天正午,仓皇的人马才放慢了速度。而这时李从璟发现,他们已经到了草原上。一眼望去,四野都是绿草黄草相间的原地,依稀已经能够看到羊群。原本定为一两日的路程,现在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就走完了,倒是省了时间。昨夜里君子都装模作样追击了一阵,最后撤了回去。
耶律德光这回带去蓟州的近万人马,经过昨夜一场风波不见了一大半,现在还跟在他身边的不过两三千之数而已,且各个惊魂甫定,不时扭头向身后张望,唯恐唐军追上来一般。
狂奔了百多里,人疲马乏,耶律德光年轻俊朗的面容上都是狼狈之色,正午的时候,在确定后面没有唐军追击之后,耶律德光下令大军就地休息,同时清点伤亡和财物。
本来蓟州之行让耶律德光收获颇丰,不仅在李存审眼皮子底下晃荡了一圈,顺手牵羊劫走了不少财物,便是汉人都抓了一些,自身却没什么损失。不料经过昨夜一场变故,大军折损大半不说,抢到手的财物都还给了君子都,来不及带走多少,抓的汉人更是趁乱全跑了。这会儿看见麾下勇士们的悲惨模样,耶律德光脸色阵青阵白,想必已是气急,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安抚部下,同时尽量救治一些伤员。
始作俑者李从璟此时手枕着脑袋躺在货车上,叼了一根野草在嘴里,看着天空上飘过的朵朵白云,悠闲自得得很。莫离和章子云坐在他身旁,看看远处焦躁的耶律德光,又看看浑身舒坦的李从璟,都有些忍不住笑意。但他们不能笑,还要做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来配合契丹大军此时的气氛。
比之契丹大军,商队在昨夜的损失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耶律德光倒是义气得很,昨夜他的大军都溃败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记带上我们。这一路来,几乎是把我们的马车绑在他们骑士的马上在走,这才让商队不至于落下,如此待遇恐怕没有哪个商队享受得到。要说这耶律德光,本质上心肠倒也不坏。”为了转移肚子里的笑意,章子云发出了一句感慨。
莫离笑道:“耶律德光可不是江湖大侠,说是义气之举未免太抬举他了。”
章子云有些不解,问道:“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猫腻?”
“当然有。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耶律德光虽然年纪不大,心思却不浅。”躺在货车上的李从璟接过话茬,望着蓝天道,“他这回领兵侵入蓟州,本身就不是一件小事,甚至不是一场单纯的军事行动,是有政治背景的。”
“什么政治背景?”
“这就得从契丹国内如今的形势说起了。”李从璟道,“阿保机称帝建国之后,仿照中原制度治理国家,并重用中原士子韩延徽等人,健全法制和官制,创立契丹文字,学习汉文化,兴建孔庙、佛寺、道观等。这其中,阿保机废除契丹首领世选制,建立皇位世袭制,并效仿中原立长子耶律倍为皇太子。而耶律德光,不过是次子而已,但问题就出在这里。耶律德光虽是次子,但却是述律皇后的亲子,不仅深得述律皇后欢喜,阿保机更是宠爱非常。所以,问题来了。”
“公子的意思是说,这回耶律德光发兵蓟州,并且独自领兵,是阿保机有意让他在国内立威?”章子云分析出来原因,“怪不得阿保机让耶律德光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而不是皇太子耶律倍,原来是有意培养。”
莫离插话道:“这倒是跟本朝太宗为秦王时的情景很是相似,虽不是皇太子,却一度掌握兵权,后来凭此成就大业。”
“所以耶律德光此行发兵蓟州,实则关键异常。他今年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阿保机骤然任命他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本就有许多人不服,耶律倍如果不是个傻子,也会忌惮。若是耶律德光胜了,那还好说,契丹国内那些不服气的人也得乖乖闭上嘴巴,有阿保机在背后撑腰,又有军功作为基础,他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位子就能坐得牢靠。如此一来,日后耶律德光崛起,甚至是以温水煮青蛙之势换掉耶律倍成为皇太子,继位为契丹皇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李从璟和莫离等人谈话时,丁黑离得半远不远,既可以阻拦契丹军士靠近偷听,又不至于让对方看出蹊跷。
章子云轻叹口气,“阿保机也是无聊,既然立了耶律倍为太子,就一心培养他为下任皇帝不就完了,为何还要扶持耶律德光,若是日后因此闹得国政不稳,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么?”
“帝王家的矛盾,争来争去不就那点事么,哪个雄主不想最后继承自己大业的,是一位人中之龙?阿保机拼搏一生,好不容易攒下一份偌大基业,当然希望交到自己最出色的儿子手里,如此才能保证大业不毁于一旦啊。”李从璟有些感慨。
莫离促狭道:“本来这回耶律德光蓟州之行走得很漂亮,回国之后应该会成为能与耶律倍抗衡的势力,但不赶巧遇到了我们,还死活拉着我们同行。好嘛,边军就是因为掌握不了契丹马军的行踪,所以时常对他们束手无策,这回有我们在中间接应,君子都昨夜一击就中,让耶律德光辛苦了许久的努力都打了水漂,他要是知道是我们在从中闹鬼,不知道会不会气得自己砍自己几刀。”
“耶律德光是个人物,现在虽然还年轻,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