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帝王-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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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帅令:君子都立即集结,舍弃新乡,即刻火速西驰,支援大军主力!”
……
新乡以东三十里之外一处密林中。
两三百梁军骑兵集结于此。这些梁骑看起来都有些狼狈,面上的神色也有些低落,下了马三五成群聚集在一处,小声嘀咕着些什么。他们从新乡城一路奔逃至此,后有君子都追兵,张皇不已,好在君子都现在都撤了回去,他们这才有机会停下来暂歇片刻。
人群比较集中的地方,有一位着普通将士衣甲的汉子,头发略显散乱,眼中犹残留有惊惧之色,在他身旁,有一位着锦衣长袍的男子,正在向西张望。这两人,前者是段凝,后者是那位“崔先生”。
“真是想不到李从璟这厮竟然会悄无声息出现在新乡城外,也不知他是怎么跑过来的,害得本帅差点儿把命丢在新乡,真是晦气!”段凝恼羞成怒的咒骂了几句,看了正在张望西方的崔义符一眼,冷哼一声,“先生不是说你的手下个个都是精锐杀手,在江湖上都是声名赫赫之辈,这回来河上,早已经将李从璟军情处那些碟子都控制好了么?现在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李从璟出现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先生不觉得应该解释一二?”
崔义符有苦说不出,索性不作辩解,而是说起了眼下的事,道:“方才若不是在下出面,拦住了那黑衣刀客,段将军现在还能在这嘲讽在下么?”
段凝顿时哑然。方才他们一路东逃,君子都在后面紧追不舍,忽然从路边窜出一个黑衣刀客,举刀就朝段凝杀过来,段凝和其亲卫都在慌张逃命,谁也没想到路边竟然跳出来这么个杀神。再说那刀客身手也确实厉害,一个措手不及,段凝身边亲卫被连杀数人,那刀客就将刀架在了段凝的脖子上。那时候,是崔义符出现,阻止了黑衣刀客的杀机。
那黑衣刀客似乎认得崔义符,真住了手不说,还被崔义符拉到一边耳语了许久,最后那刀客不知怎么就放弃了要杀段凝的打算。末了,崔义符将早就准备好的假扮段凝的人拉了出来,交代一番,让黑衣刀客带了回去。
这一连串的事,从黑衣刀客突然出现,刀架到自己脖子上,到崔义符一声呵斥,黑衣刀客停下手,最后黑衣刀客带着一个假冒的自己离去,段凝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无论如何,被李从璟踹了屁股,段凝心中很气恼,但在李从璟手上捡了一条命,段凝又很庆幸,在这两种矛盾的心情交杂下,段凝心中的真不是个滋味儿。
在此处休息了许久,崔义符叹了口气,道:“新乡城没有大动静,看来没有得手。”露出遗憾之色。
段凝莫名其妙,拉着崔义符问了半天,崔义符终于将个中曲折给段凝说了。段凝听罢,一愣一愣的,张大的嘴半天没合上。最终,也是默然无语。
入夜之后,君子都撤离新乡城,向西而行的消息传到段凝这里,崔义符劝他:“如今李从璟西去,必然是为了对付段将军麾下三万大军,段将军应当尽快赶过去主持大局!”
段凝想了想,果断摇头,“李从璟就在前面,我们人手不多,跟过去要是被李从璟发现,那岂不是送上去给人家下酒?不能去!”
“可西边儿有段将军麾下三万大军,正在与百战军交战,难道段将军要舍其自己部属不顾?”崔义符有些生气。
段凝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作为主将,骤然遇袭已是让前方将士担心,但如今本帅无恙,前方将士想必也能安然对敌,李从璟那厮狡猾得很,若是我现在凑上去,被他设计捉了去,那才是害了前线三万大军,此诚不可为之。”
……
“李绍城如今驻守在曲城,昨日辰时,三万梁军出现在曲城外,围了城池。最新战报,是李绍城昨日与今日与梁军交阵数场,各有损伤。李绍城留彭祖山镇守城池,自己带着孟平驻扎在城外,昨日与梁军交战,便是在城外阵战。”
从新乡城出发,君子都连夜回师,到了翌日黄昏,终于赶到了百战军主力驻扎之处,隔着十来里的距离,让君子都隐蔽停留之后,李从璟带着一干人等接近了曲城,寻了一个高处,观察曲城外的梁军营盘。
曲城不大,位于唐梁交界处,时常易手。梁军北攻时,曲城为梁城,唐军南下时,曲城为唐城。这回百战军东来,曲城又到了李从璟手里。这样一个四战之地,又非要塞,城防自然谈不上如何坚固,李绍城将百战军精锐尽数驻扎城外,与梁军阵战,可进可退,无疑是一个正确的抉择。
从李从璟所在山包望过去,可见曲城如盘,城外有营寨,是百战军所在。再往外,是连成一片的梁军大营,军帐如星,望楼如戟,巍峨壮观,充满肃杀之气。这时分,两方营寨前的空地上,正有双方军阵,军阵由无数个小方阵组成,而成一个大矩阵,如铁蟒。
梁军围城,军力布置虽然有侧重,但单一方向上的军力并不比李绍城的多上多少,这会儿,两个严整的军阵前,是正在激战的战场,双方人马厮杀在一处,虽然李从璟与交战的地方隔得有些远,但金戈铁马的声音依稀能闻。
“看战场形势,双方胜负局面尚在两可之间。现在在城外与梁军激战的,是孟平所率的精锐步卒大军。”郭威看清了战场情况后问李从璟,“军帅,我等如何行动?”
李从璟没有立即回答,如今天气渐渐热了,众人在太阳下晒了半晌,都已是满脸汗水,由此可以想见,正在交战的双方将士,甲胄下的身体是何等燥热,怕是汗水和血水掺和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了。
他问郭威:“你且说说看,我们该当如何?”
郭威跟随李从璟虽然时日不长,但并不是一个不知兵的,算起来他从军也快一年了,本身天赋高,又好学,这会儿看清战场形势,心中对接下来如何行动,在李从璟问起之后,是有一番腹稿的。
郭威沉声缓缓道:“目前我等刚到此地,优势在于出其不意,所以奇袭可用。但是经过长途奔波,将士都有些劳累,不如等到夜里,袭击梁军营地。如今有梁军阻隔通道,我等不能和李绍城和孟平将军取得联系,但想来若是我们晚上袭击营地,他们定然也会配合,这点默契应该是不用担心的。若是如此,此事大有可为。”
这就是非常人和寻常人的区别,寻常人能将自己分内事做好就不错了,怎会去想太多其他问题,而一直想要走到更高的地方去的人,才会思考高位者会思考的问题。决定一个男人前程的,往往是眼界和心胸。
李从璟很认同郭威的意见,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吩咐下去,众将士抓紧时间休息,待到子时,夜袭梁军营地!”
在眼下情况下,大军行动也无需太多其他谋划,因为可供的选择也不多。而曲城外的梁军还不知有一支三千人的骑兵队伍,早就离开了百战军主力,去他们身后踹了他们主将屁股一脚,这会儿又到他们身后,准备踹他们的屁股了。所以郭威的计策是切实可行的,而且最为直接有效。至于能取得多大的战绩,就要看具体的行动了。
李从璟带着一干人等离开山包,回到君子都隐蔽处,开始修养身息。养精蓄锐。
天色渐渐晚了,到日暮时,留在高处继续监视曲城战场的将士回来禀报李从璟,双方已经罢战了。
子时前夕,李从璟一边擦拭自己手中的横刀,一边留意丁黑。
丁黑也在擦拭自己的刀。他的刀多,擦起来更加麻烦些。但杀起人来,也要有威力得多。
子时,李从璟跨上战马,带着君子都,如一支离弦的利箭,直奔梁军大营。
第160章 不惜贱命搏富贵,梁军营中夺功名
贺启正骂骂咧咧带着一队士卒出营,向大营后面深沉的黑夜小心翼翼的摸出去。刚出辕门,他就忍不住抱怨起来:“妈了个巴子的,上面抽了哪门子的风,叫老子们这个时候出去放哨!放哨也就算了,还他娘的往东面去,东面是我河上大军的腹地,难道还有唐军长了翅膀飞过去不成,这是去放哪门子哨!”大叫晦气。
骂了没几句,他身旁一位身材魁梧、面目冷峻的年轻人觉得厌烦,冷斥一声,“闭嘴!”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贺启正脖子一缩,乖乖闭口不言了。这个队里,虽然他是队正,但论威信还是眼前这个年轻人最大,不为别的,就为这个年轻人能打。
“杨队正,你给我们说说,你脑子灵光,你给我们大伙儿说说,上面让我们这个时候往东面去放哨是个啥意思?这不折腾人么,还是瞎折腾!”贺启正怨气难平,悄悄瞧了身边的年轻人一眼,试探着问道。他本是队正,却要给身边的这个副队正称呼队正,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冷峻的年轻人没说话,倒是旁边一个尖耳猴腮的人道:“队正,莫不是你给都头孝敬的少了,都头不高兴,这才想着法子折腾我们大伙儿?”
贺启正一听这话更加来气,张嘴就骂:“放你娘的屁,老子逢年过节该有的孝敬哪回少了?再说老子一个小小队正,能有多少油水?八分都给了都头,他还不满意么!”说到这,停了一会儿,低声道:“你们难道没听说,前两日朱将军麾下一位都头出去捞油水,去了就没再回来,大伙儿都在说是给唐军吃了!”
“有这等事?”尖耳猴腮的人惊诧道。
“那还能有假,老子可是亲耳听到的!”贺启正叹息一声,“这世道,油水难挣啊!”
这两人越说越离谱,被贺启正称呼为杨队正的年轻人杨重霸,终于忍不住了,动了怒,“都给老子闭嘴!说这些有的没的歪门小道,对你我的行动有什么帮助?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做好自己的事!”顿了顿,约莫是觉得自己过于严厉了,缓和语气道:“如今大军正攻曲城,唐军就在眼前,想要功名富贵,去战场上捞方为正道!”
一行人说着话,已经离开大营两三里路,贺启正苦着脸道:“我老贺入伍都五年了,还是个小小队正,杨队正你才入伍半载,就已经是副队正,你拼一拼还是有希望爬山去的。我们么,能混到那儿算哪儿喽!”
他这话说得酸溜溜的,叫杨重霸更是恼火,他停下脚步,盯着贺启正,“队正,你这话说得差了道理。世道艰难,生存不易,像你我这种一无所有的人,想要出人头地,不拼命,拼什么?!”
他环顾众人,肃然道:“你我祖上都是种地的苦哈哈,如今到了军中,也要从一个大头兵开始做起,每爬一步都无比艰辛,那些上面有人的家伙,虽然无德,可也能窃据高位!但那又如何?诚然,他们祖宗比我们祖宗有出息,那又怎样,有本事我们这辈子见!沙场征战,各凭本事,功名富贵马上取。这个世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最惨不过赔上一条命,但不死总要出头!”
说完这句话,他眼中闪烁着星辰般耀眼的光芒,便是在黑夜里也是那般醒目。众人闻言,无声的看着他,不少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刀,眼中爆射出火热之色:是啊,反正一无所有,最惨不过赔上一条不值钱的命,但若不死,总要混出头!
“走,去做好我们的事,去挣我们的未来!”杨姓队正一挥手,众人精神大振,连忙动身,这一刻他们浑身仿佛有用不完的力量。
走出去没几步,贺启正忽然停了下来,他惊疑道:“你们听,什么声音?”
“声音?”众人纳罕不已,凝神仔细辩听。
其实不用那么太认真听,因为那声音已经隆隆而来,如泰山压顶,黑云卷天,潮水拍案,席卷了这一方天地。
官道上,一条火龙露出狰狞的面孔,转瞬即至。
“马……马军?”贺启正有些惊慌,但又强自镇定,“是我们自己的人么?”
隆隆的马蹄声如轰鸣的晴天炸雷,贺启正鼓起勇气,站在路边大声问:“你们可是段将军派来的援军?”
来人霎时间与他照面,也回答了他的问题。不过不是用嘴巴,而是用横刀。作为回答这个问题的代价,贺启正的脑袋飞上了半空。
二十余正打算拼却一条性命去搏荣华富贵的人,在这支骑兵的马蹄下,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几声,就都纷纷没了性命。
三千人的骑兵队伍,从他们的尸身上急速碾过,没有丝毫停留。没有人去在意他们的梦想,甚至都没有人去多看一眼他们的尸体。
片刻之后,梁军大营。
这是后营,辕门和辕门左右角楼上的梁军将士,或在无精打采打着哈欠,或在聚精会神警惕四方。
辕门紧闭,辕门前设有拒马,上上下下的火把照亮了这里,虽不如白昼,但若是有人临近,在五十步之外,就会被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