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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绝秦书-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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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绳已经烧到尽头,引燃了麻绳,麻绳的丝线一根根绷断,周克文的神经也在一根根绷断。要不要立即解下童男童女?雨现在还没有求下来,就差一点点了,万一此刻解下了祭品龙王爷会嫌你没诚意。可是要不解,这麻绳眼看就要烧断了!

  再坚持一会会儿!就坚持一会会儿……

  雨就要来了!

  嘎嘣一声脆响,麻绳断了,两个娃娃瞬间跌入油锅。

  周克文眼睛一黑,晕了过去。

  黑云是过路的,它们从周家寨人头顶上气势汹汹地冲过去,到东南方布阵去了。

  三十二

  干旱持续,赛仙堂的生意也不好做了。

  首先是赋税翻番了。南京国民政府的《修正禁烟条例》是寓禁于征,同年颁布的《陕西禁烟办法》更是借机生财,凡是经营烟馆者,营业费、执照费、戒烟费、烟枪捐、烟灯捐等都要加倍缴纳。

  其次是客源减少了。按说吃烟跟天气没关系,烟瘾的脾气很犟,它不管天旱天涝,说来就来,来了你就得伺候它。不过这是有钱人,有钱人把烟瘾当爷一样伺候。没钱人就不一样了,他首先得保命。不吃烟会难受,甚至很难受,可总不至于死人吧?比起烟瘾来,饥饿是要人命的。手里要是有钱,他肯定是去籴粮食,哪里顾得上吃烟?天旱了烟客少这是常理。

  成本上涨,客源减少,烟馆为了赢利,不得不提高烟价。这一涨价就让更多的人吃不起烟,客源就更少了。这陷入了恶性循环。

  要拉住客人,最好是不涨价。为了不涨价,周宝根跟他爹就只能在烟膏上做文章。做文章就是作假,往烟膏里掺烟灰。可掺了假的烟膏很容易被人认出来,因为烟膏本色是黑的,烟灰是白的,这两种东西掺在一起怎么搅拌都无法均匀,总是有麻点子。他们给这种烟膏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风搅雪,糊弄烟客说它是经过特殊手法烧制的。

  名字好听可劲道不咋的,抽的人觉得味道寡淡,下次就不来了。周家父子的这种小聪明不但没有留住客,反而落了一个欺客的恶名,赛仙堂眼看混不下去了。

  这一天周宝根父子正在烟馆发愁,忽然进来了一个烟客。父子俩赶快迎上去,这节骨眼上客人就是财神爷,比爹妈都亲。以往生意好的时候迎客的是伙计,现在生意清淡,得笼络客人,父子俩亲自上阵。这客人一落座,他们才发现他是个瞎子,可奇怪的是这人上台阶、跨门槛、寻座位一点儿都不碍事,如果不是他翻白眼,你根本看不出他瞎了。

  不管他瞎不瞎,只要有钱就行。伙计把他伺候着在烟榻上躺下,先给他上了一疙瘩风搅雪,他吸了一口就坐起来连声呸呸,吆喝道,你给我吃的啥烟呀,欺负我看不见?拿好烟来!伙计赔着小心说,好烟价钱高啊。

  你怕我没钱?瞎子一瞪眼,瞪出满眶的白翳来,怪吓人的。伙计望了一眼周宝根,周宝根点点头,示意他拿好烟伺候。他看这人相貌不咋的,可穿戴还挺讲究,长袍马褂,皮鞋礼帽,说不定是有钱的主。再说了,你只要吃了烟就得付钱,难道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一个瞎子吃霸王烟?

  周宝根没想到他还真碰上吃霸王烟的了。那瞎子过饱瘾,伸了一个舒坦的懒腰,问多少钱,周宝根让伙计报上烟钱,这是一个让他高兴的数目,许多天了还没有这么好的收入。可那人说,我没钱。

  嘿!一个瞎子,竟然都到他这里吃霸王烟了,这是啥世道啊!稽烟局的老爷来吃,驻军的兵爷来吃,商会管事的来吃,街上黑道的来吃,这些也就罢了,现在连一个瞎子也欺负到老子头上了。

  没钱你吃你妈的屄烟呢!周宝根骂道。

  嘴放干净点儿!瞎子喝道,我没钱不等于我不付钱。

  那就甭废话,掏钱吧,周宝根说。

  瞎子一笑说,我是凭嘴巴吃饭的,我一张嘴就是钱。

  你张嘴就能吐出钱?周宝根说,那你现在就给我吐!

  瞎子说,我吐的是比钱还值钱的东西,是天机!

  这人一看就是耍赖的。周宝根骂道,我看你吐的是狗屎,嘴巴欠抽!说着他就扬起巴掌要扇过去。

  周拴成把儿子拉住了。他怕儿子惹祸,瞎子耍横,说不定有来头,这年月啥事都可能发生。上次那个死在店里的伙计就是教训,如果不是周立德,麻烦就大了。周拴成问,这位烟客,你说你凭嘴巴吃饭的,我没有听明白,你到底是干啥的?

  连这都听不明白?瞎子一撇嘴说,算卦的!

  算卦的也不能吃白食呀,周拴成说,你的意思是你拿卦钱顶烟钱,可你得问一问我们要不要你的卦。

  告诉你,瞎子说,今天如果不是路过你们这里被烟逼的,你请我都不来。你去打听打听,西府有钱人哪个不想请我苟铁嘴算卦?有钱也未必请得动!

  你就是苟铁嘴?周拴成听说过这个人,名气大得很,据说冯玉祥都请他算过卦。冯玉祥准备跟蒋介石争天下,让苟铁嘴算输赢,苟铁嘴说冯总司令赢。冯玉祥问何以见得,苟铁嘴说,“冯”字取左边是水,“蒋”字取上头是草,没有水草就活不了;“冯”字取右边是马,“蒋”字取下头是将,马一旦卧了槽,将就困死了。冯玉祥很高兴,赐给他一个腰牌,上面写着四个大字:西北神算,说你拿这个在西北行走,没人敢挡你。

  周拴成问道,你的腰牌呢?那人在腰间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一拃长四指宽的木片子,上面刻着四个字:西北神算。周拴成见了有些失望,这木牌咋看都不上台面,冯总司令恩赐的东西,不是金的就是银的,最不济也应该是铜的,总不至于是木头的吧!戏文上演的,皇上给的腰牌是金的,王爷给的腰牌是银的,冯总司令是孙大总统的得力干将,好歹顶得上一个王爷,他给人木腰牌不怕丢身份?周拴成怀疑这人是在冒充苟铁嘴,反正苟铁嘴的故事到处传扬,谁都可以模仿的。不过他没有直接说,而是委婉地问道,你这么大的名气身上会没有钱?这话的意思是苟铁嘴不会沦落到这份儿上,到这份儿上的就不是苟铁嘴。

  瞎子反问道,我还要身上带钱吗?

  周拴成一想也是,他要真是苟铁嘴,一张嘴就是钱。可问题是周拴成没见过苟铁嘴,因此就无法判定这人是不是苟铁嘴。

  瞎子也猜出了周拴成的心思。他说,这样吧,我给你算一卦,算了你就知道我是不是苟铁嘴。

  周拴成问,咋算呢?

  那人说,我苟铁嘴算卦就是测字。你只要说出一个字来,我就能把你的秘密破出来。

  周拴成听了,觉得这倒真像是苟铁嘴,苟铁嘴就是给冯玉祥测字的。他刚要开口说字,瞎子又说话了,你可甭让我猜你的尊姓大名贵庚几何这些鸡零狗碎的事,这些事我一说一个准,可你不会信,你一定认为我是提前打听过了的。

  周宝根不耐烦了,这家伙左一个道道,右一个褶褶,虚张声势的,一看就不是正经的卦师,他吼了一声:滚!

  好,瞎子说,咱就测这“滚(滾)”字。这“滚(滾)”字右面是一个人的衣服被扒开,两只手在胸口胡揣乱摸,嘴巴还在下面吮吸,这么一弄,左面的水就喷出来了。这字说的是炕上的事,是公子你做的事,对不对?

  周宝根吃了一惊,啊呀!他差点儿叫出来。为了不让这瞎子继续往下说,他赶紧点头,是是。前几天村里祈雨,他爹打发他在烟馆躲清闲,他乘机逛了一回窑子。这事没有人知道,瞎子咋就算出来了?

  周拴成一看儿子的神色,就知道瞎子算中了。虽然炕上的事是啥事他还不清楚,但这事一定是他儿子心中的秘密。周拴成也决定试一下,他顺口说了一个“烟”字。周拴成是开烟馆的,这瞎子是吃烟的,“烟”是嘴边的字。

  瞎子说,这“烟(煙)”字有讲究,拆开来是三个字:“火”“西”“土”,“火”“土”为灶,“西”是方位,合起来是指锅灶的西边,这“西”又在“土”之上,是说锅灶西墙的上面……

  啊呀呀,周拴成急忙打断瞎子,说领教了领教了。

  周宝根狐疑地看了他爹一眼。周拴成心想,麻烦,露宝了。他在灶火西墙的墙壁里藏了一罐银圆,这是背着儿子的。他知道儿子靠不住,他们老两口得有一些私房钱养老。这事情只有他和老婆知道,瞎子真神了!

  这时候周宝根父子都相信这人就是苟铁嘴了。周宝根赶紧给瞎子赔不是,周拴成给瞎子献上茶。苟铁嘴说,刚才那两个卦是为了验明正身,免费的。下面再算就是顶烟钱了,你们说吧,还是测字。

  周拴成这时刚好端来茶,他就说了一个“茶”字,请苟铁嘴算算他这烟馆还能不能开。

  苟铁嘴说,这“茶”字拆开来是“草”“人”“木”,“人”“木”合而为“休”,草休就是草枯了,活不成了,从卦象上看,这烟馆是不能开了。再者,这草休还是草干的意思,干旱了就更不应该开烟馆了。

  周拴成一听在理,就目前的情况看,这烟馆确实难以为继了,况且他还在龙王爷面前发过誓,要关闭烟馆的。

  周拴成又说了一个字“旱”,问苟铁嘴这大旱啥时候才能停歇。

  苟铁嘴说,你这个卦问得好。现在人们都牵挂这个事,只有你老哥运气好,碰到我了。要问干旱到啥时候停歇,就得问啥时把旱灾推倒了。这“旱”字颠倒了就是上“土”下“日”,“日”落“土”下则月升,“土”和“月”合起来就是十一月。从卦象上看,这大旱前后要持续十一个月,目前已经旱了六个月,还有五个月就到头了。

  两个卦都是周拴成的,周宝根急了,他还一个也没算呢。可是他刚想开口,瞎子说,休得再问,这两个卦都是大卦,卦钱顶烟钱绰绰有余了。说完一翻白眼,抬腿就出了烟馆。气得周宝根狠狠地剜了他爹一眼,这老东西也太贪了吧,啥事都自顾自。

  周拴成关了烟馆,这出乎很多人的意料,连周克文都对他兄弟刮目相看,觉得他言出必行,不再见利忘义了,对自己借祈雨整顿乡风的效果很满意。其实他们都没有看透周拴成,周拴成关烟馆名义上是给龙王爷兑现诺言,实际上是为了集中财力做新生意。这生意比开烟馆强多了,利润大名声还好。

  这是啥生意呢?

  土地生意。

  这时候地价便宜了。大旱持续,地里长不出庄稼,没有余粮的家庭眼看就要断顿了,许多人不得不卖地买粮食。周拴成看到这是一个机会,决定趁机吃进土地。他觉得他这一辈子比他哥差就差在土地上,他一直暗暗鼓劲要超过他哥,成为周家寨头号地主。他哥之所以在周家寨趾高气扬的,不就是仗着他地多嘛。农民么,有地就有命,有地就有钱,有地就有胆!现在机会来了,而且这机会只属于他。

  为啥这么说呢?因为只有周拴成知道天会旱到啥时候,啥时候出手才合适。早了不行,地价还没有降到位呢,晚了也不行,只要天下雨地价马上涨。周拴成把时间选在十八年正月里,这时候离苟铁嘴断定的下雨日子不远了,同时又有相对充裕的时间完成一系列交易。在接下来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周拴成大张旗鼓地买进土地,只要地价合适,他不管村里村外,水地旱地,一概收到自己名下。

  这时候周克文坐不住了,他认定他兄弟是找死呢。天旱得这么厉害,粮食才是最金贵的,别人都在攒粮食,他却在攒地,地里长不出庄稼就是废物,你买来它吃土啊!有钱就买吃的,这才是正理儿,谁知道这旱灾闹到啥时候呢,再往后你就是有钱也买不到粮食了。周克文觉得有必要去提醒他兄弟,毕竟他们是亲兄弟。再说了,那一家子除了周拴成还有别人呢,他不怕饿死别人还怕呢,周拴成不心疼老婆儿子他还心疼弟媳侄子呢。他知道他兄弟不待见他,可他还是要去说,他觉得这是兄长的责任,至于听不听那只能凭人家的了。

  周拴成果然不听。他说,你不要老觉得咱们是一家人,我们早就分家了。周拴成这话是有所指的,周克文能听出来。周拴成继续说,你管好你家就行了,不要操闲心。你放心,我就是当叫花子也不会到你门上去要饭!

  周拴成知道他哥的用心。这人他太清楚了,他哥明里是关心他,暗里是怕他超过他。不错,这个时候大家都是卖地的,没有买地的,正因为这样,地价才一跌再跌,跌得只有平常年份的两三成。这不是收地的好机会吗?他手头的粮食是紧张,他哥说得没错,他本来就是种烟的,平时只留一点儿口粮田,种的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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