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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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荣被他说的满脸通红:“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贩茶是为了其他的事情。”
韩通撇了下嘴,一脸不信,郭荣想了想道:“你觉得这管城如何?”
“如何?挺好的啊。”
“这管城的百姓如何?”
“也挺好的好,郎君问这些做什么?”
“你可在别的地方见过这样的县城?这样的百姓?”
韩通想了想,摇了摇头。比管城富足的城池他是见过的,但比管城精神面貌更好的百姓的确少有,他虽然不知道这个词,但他能感觉出其中的差别。
“那么,就为了这些百姓,我是不是就应该多做一些事情?”
韩通瞪大了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但郎君,这管城再好,也是刘家的啊,你若真喜欢,就更应该向刘家提亲呀。”
郭荣不知道要怎么说了,他默默的看了韩通好一会儿,然后又转过头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了。在很早之前他就觉得这天下是不对的,皇帝不对,将领不对,就连百姓,好像也是不对的。但他不知道怎么才是对的……不,也不能说他就是完全不知道了。看历史读古籍,纵观古今,当属前朝太宗。
那个时候,大唐威服四海,中原皇帝被尊为天可汗;那个时候,天下承平,百姓安居乐业,文风鼎盛;那个时候,没有吃人的军队,没有易子而食的父母……
但那个时候,只是他想象中的一个理想状态,他每次想到更多的是茫然和唏嘘,这片中原大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平稳下来?而管城,就这么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眼前。
没有威服四海,没有文采风流,但百姓的确是在安居。从这些百姓的脸上他能看到安定,能看到希望。所以他愿意为这里多做一些事情,哪怕为此违背了父亲的意愿。他知道,他应该回河东了,但回去后他又能做什么呢?不过是领兵打仗,虽然他没有做过,但对这些却是厌恶的,不是害怕,他自小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这些年走东跑西也杀过不少人,经历过不少危险,打仗虽然更凶恶,但不过就是生死而已。可这件事却令他厌恶,所以他不愿意回去,当然,若管城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他也许就回去了,可现在,他想留在这里,更长久的留在这里。
至于说刘灿……
郭荣的手微微一顿,然后就把这个名字放在了一边。那个小娘子的确是好的,但并不是他心目中理想的妻子。郭荣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妻子,只是下意识的觉得应该像自己的阿娘那样,坚毅而温和,刘灿,有些太过刚强了。他虽然这么想了,但不知为什么,心中又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烦躁,特别是当想到刘灿会被别人订走的时候。
“她现在天天做男装打扮,上下人又都称呼她为郎君,又有几个人会真把她当娘子看?”这么一想,他感觉纾解了不少,可又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实在有些不够磊落,最后,只有回过头狠狠的瞪了韩通一眼,韩通一根鸡腿正差不多吃完,被他这么一瞪不免莫名其妙,想了想,道,“郎君你也要吃鸡吗?”
郭荣僵硬的回过头,暗暗的磨了下牙。
为了赶时间,郭荣这次并没有准备太长时间,当货物差不多的时候就再次上路了,这一次他还带走了一个名叫林强的演武场的学员,这个林强在演武场属于被忽略的角色,不是最出色的也不是最逊色的,不惹事也不怎么爱说话。虽然努力,也没到石守信等人的程度,总之在这次他自己跳出来之前,刘灿真没发现他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当她在演武场上询问有谁愿意走商路的时候,林强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举手的。
“你若走商路,以后就不见得能回来了,就算能,也不可能和现在的同学再在一起了。”
“我知道。”林强笑的腼腆回答的却肯定。
“能告诉我为什么想走这条路吗?”
“因为喜欢啊。报告教官,我阿耶过去就是做行商的,我小时候总听他对我说做行商的事情,所以一早就想要是能做行商就好了。演武场当然是好的,但我更想做行商!”
说到这里,林强两眼都在放光,刘灿也暗暗的点了下头,这是人家的梦想,可不能阻拦了。
就这样,跟着郭荣走商路的人选决定了,而在他们走的这一天,刘灿亲手给他们包了一顿饺子,这饺子是羊肉香菜馅儿的,为了出味又特意加了一些花椒水,吃起来那是满嘴飘香。韩通林强都吃的狼吞虎咽的,唯有郭荣越吃越烦心,最后只吃了十几个就不吃了。
“阿兄可是身体不适?”
郭荣摇摇头,沉默了片刻才道:“早上吃多了。”
听他说到这里,韩通抬起了头,但又被他狠狠的瞪了回去。
“那这些饺子,阿兄带到路上做干粮吧,就是吃的时候最好兑一下热水。”
刘灿说着,找盒子帮他装了,郭荣有些麻木的接了过去,对旁边的刘成行了个礼,然后就转身上了马,韩通林强连忙跟上。待他们走远了,刘灿才有些迷惑的对刘成道:“郭家阿兄今天看起来有些古怪,阿耶可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刘成看了刘灿一眼,摇摇头也上了马,刘灿看着他的背影,又向郭荣离开的方向看了看,有些疑惑的皱了下眉,难道郭荣和刘成背着她偷偷吵架了?
此时,天气入凉,树叶转黄。郭荣向东去了郑州,刘成向西回了管城,很久很久以后刘灿想到这一幕,还觉得仿佛是某种预兆。
第63章抉择(上)
轰——
漫天的火光从身后传来,哪怕是在大白天,也映的天空更亮了几分。林强拼命的缩卷着自己的身体,把心中能想到的神佛都念叨了一遍,哪怕是那个被他一向痛恨的父亲,在这一刻也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你就剩我这一个血脉了,就剩我这一个了,一定要保佑我不被那些管城的人抓到!
想到这里,他对管城人的痛恨又加深了一分。他位处广武山脚下,离的最近的村落是林家村,最近的一个县城是性阳县,离管城……那还隔着一个郑州!虽然他们都同属于郑州,但根本就不是一个县的!管城的人凭什么管到他们这里?凭什么!
“过了这一次,我就到管城做一票大的。”他在心中发着狠,但其实他自己也非常清楚,这不过是他一时的想法,过了这一次他会有多远跑多远,再也不出现在郑州界内!
太可怕了,那些管城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们本来有一百多个人,都是拿过刀见过血的,像他这种上过战场的也有二三十个,平时呼啸山林,不说一般的游人、行商害怕,就是上街县,对他们也是又怕又恨,每当上面有什么大事,县里的人都要先给他们打招呼!本来,这一次管城的人杀来他们还没太放在心上,几十个毛孩子,虽然看起来都长的比较壮士,可能有什么本事?那些当兵的他们都不怕,更何况这些小屁孩了。
什么,刘指使家的郎君亲自带队?哈哈哈,这不是白白送来一个大肥羊吗?这样的公子哥他们也见多了,仗着老子家里的势,平时练两手把戏,就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了,其实不过是被下人哄骗罢了!真见了血,保管哭爹喊娘腿都是要哆嗦的。所以,唯一可虑的就是那刘指使有没有给这些小娃子派兵!
若是有真正的大兵护着,那还真有些棘手。那刘指使的名声他也听过,这几年管城真是被人传的邪乎。什么自由之地,什么贸易之城。南来北往的东西那里都有,说要比开封都繁华!
这话他是不信的,虽然他没去过开封,但他早些年去过洛阳,赫赫帝都,何等繁华!不说一个小县城,哪怕是府城呢,又怎么能与之相比?起码郑州是没办法比的。
不过管城也是真富,上一次他们就抢了一个管城人,那人身上竟带了一个金饼子!
想到这里他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懊恼和痛恨。早先那个管城人就口口声声说什么刘指使会为他报仇的,说他一定会后悔的,虽然在见他们拿出刀后就吓的跪地求饶了,但他恼恨这人敢出言威胁,就一刀把他了断了。
一般来说,他们是不会轻易杀人的,特别是当把人俘虏了后。毕竟现在这世道,哪儿都有贼匪。所以抢些银钱不算什么,但伤人性命……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这条路也就没人敢走了。
所以有时候他们还会故意漏上一些人。但那一次他实在是恼了,他做这一行这些年,最烦的就是威胁他的,不说远在管城的什么人,就算是荥阳市的县令、都头他也没放在眼里——官兵真来了,他就带着人往山里一躲,他们在这里摸的极熟,真是官兵追的急了,他们还能一路西下从洛阳出去,而大多数时候官兵也不过是做做样子。
那什么刘指使若在荥阳他也许还会忌惮个一两分,毕竟一个指使手下起码也要有五六百人,这些人真打过来,也很麻烦。可在管城,呵呵呵呵!荥阳县令是摆设吗?
但是,但是管城的就真的追了过来!
“我应该把那些人都杀死的,我应该把那些人都杀死的!”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突然觉得心中一寒,他想也不想的往前一滚,然后就觉得一股寒风顺着自己的后背滑了下来。他没敢回头,拔腿就跑,但没跑两步就僵在了那儿。一个少年正拿着一把弓笑吟吟的看着他!
那少年看起来极为年幼,不过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他的容貌极为清秀,但脸上却带着一道疤痕,他手里拿的是一把小弓,那箭也要比平时见的短上一些,但林强却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怎么也忘不了,就是这个看起来还是小孩的少年杀了他们寨的第一个人!然后又一箭贯穿勃然大怒的冯老四的左眼!
“反应不错啊。”那少年看着他,他抖了两下,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郎君,郎君饶了我吧,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再不敢了!我、我也会几手武艺,只要郎君饶了我,以后我这条命就是郎君的了,鞍前马后,不敢有丝毫怠慢。”
“不错。”那少年慢慢的点点头,但没等他高兴,那少年就又道,“看起来还有几分墨水,怪不得能跑这么远还令阿草失手了。”
一声冷哼从林强的背后传来,然后他又看到了另外一个少年。只见那少年也没有多大,而且只有一条手臂!想到刚才给自己带来莫大危机感的竟是这么一个少年,林强只觉得有些恍惚。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拿弓的少年再次道,他一个激灵,“我、我……郎君明鉴,我、我上面还有八十岁老母,下面还有……”
“还有两岁的孩子?”少年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他头皮一阵发麻,但此时也不得不接着道,“还望郎君怜悯则个!”
“怜悯啊,”少年歪了歪头,然后道,“阿兄你说怎么办呢?”
就在说话间,又过来了一行人,当先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只见他的容貌极为秀丽,虽穿了一身黑衣,皮肤却是极白的,双眸如漆,更难得的是通身的气派。他虽穿的是胡服,却自有一股华丽,那种久居在上的气质却是荥阳县县令都没有的。林强的嘴里一阵发苦,他怎么会想到与这样的人为敌?早先他就该见了之后远远的避开啊!
但那个时候他又会这么想?早先他见了只觉得这小白脸还长的怪好的,抓住后还可以好好玩弄一番。
“阿兄,果然就像你说的呢,这些贼匪也不会换个别的词。”那个拿弓的少年开口笑道,林强心中暗恨,头却垂的更低了,“郎君明鉴!我阿耶早先抛妻弃子,是我阿娘割了自己的肉将我养大的!现在我阿娘虽已瘫痪多年,但仍然健在,我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做的又是这种营生,也没有办法将她接到身边照顾,已是不孝之极……”
说到这里,几分做戏,也有几分是真的触动了心中的伤痛,他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道:“我那阿娘虽还不到八十,却也卧床多年。我那孩子,是真真才两岁!郎君!郎君,我一直想着做完今年就不做的。我想多陪陪我家孩子,多陪陪我老娘……她、她就我着一个儿子了……娘啊,孩儿不孝呀……”
他哭的悲痛至极,在场的几个演武场的学员都露出了不忍之色。但他还没哭完,屁股上就挨了一脚,他没有丝毫防备的扑到在地,然后他就听到一个有些嫌弃的声音:“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你也好意思!”
“刘静!”
“阿兄……好吧,教官,我是觉得他哭的太聒噪了。”那个拿弓的少年,正是刘静,她虽然这么说着,手里的箭却始终对着林强,并没有因为他已经陷入包围就有丝毫疏忽。
刘灿看了她一眼,转向林强:“抬起头来。”
林强一个哆嗦:“小人、小人不敢……”
“我让你,抬起头来。”
林强再不敢违背,慢慢的把头抬了起来,他跑了一夜,又惊又吓,满脸疲惫中带着几许可怜,此时他头又刚碰到了一块小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