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星纪元前-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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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子升听明月所言也颇感慨：“老夫去年行役经过洛阳，见城墙崩坏，宫室荒废竟成放牧耕种之地，昔日繁盛的京都竟成人员稀少的荒野。阊阖门外御道上也是遍生荆棘，仅石板和荒草中的铜驼依稀可辨。永宁寺塔早已焚毁坍塌，而我太学之地则是馆舍崩毁，墙被蒿艾，兽穴鸟巢之属触目惊心。十余年间衰败如斯，悲痛之情令人哀绝。”
温子升所说的御道即是洛阳城中最为繁华热闹的铜驼街，是整个洛阳城的中轴线，从高大巍峨的皇宫正南门阊阖门一直延伸到洛阳城正门宣阳门，因阊阖门外的一对巨大无朋的铜驼而得名。昔年北魏中央部衙，各国来往商旅皆聚集于此，一时冠盖云集，熙熙攘攘，夸富斗奢热闹无比。洛阳太学即在阊阖门外铜驼街东侧，正对的大街西侧即为永宁寺。这些地方正是少年时代明月师从温子升和伴随太后礼佛的旧地。当年明月随陈庆之进入洛阳城也在永宁寺中驻扎过。
温子升所说让明月唏嘘不已，说道：“当年追随先生之时正是洛阳繁华承平之时，不意十余年年间铜驼荆棘 旧事重现，真是天翻地覆恍若隔世，念之让人断肠。”
明月让独孤摩罗端上来一杯奶酪，温子升喝了一口说：“天下无不亡之国，兴衰更替自是常道。但老夫唯有一事不能释怀：我洛阳太学肇始于后汉光武帝，中兴于本朝孝文帝，迄今有五百余年。自永安之难后，人员流散，典籍藏书悉化灰烬。今天下战乱频仍，名耆宿儒日渐凋零。宫室城墙俱可复建，而洛阳太学道统将中绝于我等，真是愧对往圣先贤啊。”
一席话说得明月和摩罗也唏嘘不已。明月突然心中一动说：“温先生，明月有一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温子升说道：“但说无妨。”
明月说：“我日月川虽小，却安稳如世外桃源，温先生如不嫌弃，可在我日月川中设坛授徒，著书立说，招募贤士，创设乡学。或可保留太学道统于万一。”
独孤摩罗附和道：“明月姐姐真是好主意，温先生，国家板荡，簪缨流散，此地虽僻远，但才俊之士多汇于此，只怕到时候你收徒都收不过来了。”
温子升沉吟片刻，也觉得这是个绝好的注意，同意了明月的请求。
第二天，明月与众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鱼天慜等亲随军众将全都喜出望外。这些随陈庆之北来的原白袍军将士都是江东的良家之子，留驻日月川以来大都已娶妻生子，但条件所限儿辈们不能如同自己在江东一样读书习文，眼见这些后代将在这荒僻之地与草木同朽湮没一生却无可奈何。明月的想法如何不让众人欣喜。明月又经过反复劝说，对报仇雪恨耿耿于怀的尔朱世明最终也同意了明月的想法。
此时已近年关岁末，刚度过危难的日月川正喜气洋洋准备除旧迎新。这一日突然有东魏信使送来一封万万想不到的信，据信使说这是东魏的实际主宰者大丞相、渤海王高欢的亲笔书信，邀明月赴晋阳城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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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召集瑶光城内的众将领商议，鱼天慜说：“公主殿下，我听外间传言，高欢在玉璧城下中了守军的大弩，已不治身亡。这封信会不会有诈？”
明月摇摇头说：“当年我父王与诸将的书信来往皆有约定的花押，以防有诈，非本人不能周知。我曾替父王办理过书信来往事务，对诸将的花押暗号了如指掌，此封信确为高欢亲笔。”
尓朱世明说：“阿姊，那高欢乃奸诈狡猾之辈，叔父在世时对他恩重如山，他却对我尓朱氏刻薄寡恩。大哥尔朱兆也是对他信任有加，最后却被他害得死无葬身之地。他要将你扣留不还，我日月川将如何自处，你绝不要再上他当了。”
明月说：“高欢已是当朝大丞相，对我小小日月川使出如此卑劣手段岂不让天下人耻笑，如此他将如何再号令天下？我观高欢信中笔力散乱，有油尽灯枯之象。高欢世子高澄 资历尚浅，威信不足以镇服诸将，尤其是河南的侯景经营多年，根深叶茂，已成尾大不掉之势，高欢死后恐会起兵叛乱。高欢定是担心我日月川与西魏、突厥联手，以形成南北夹攻之势，此次招我前去定是要与我言和为世子解除后顾之忧，专心南向对付侯景。我日月川此次侥幸取胜，如东魏全力来攻必致不守。高欢招我前去正是消弭强敌的良机。”
众将还待要劝说明月小心为上，先征求子云将军意见。明月坚决地说：“高欢信中言辞甚是急切，如有延迟恐见不到他了。我意已决，明日启程，纯厚带五六名亲兵随我同往！”众人知明月素有定见，便不再劝说。
临行前，明月叫过独孤摩罗让她赴曜金城一趟向子云将军禀报情况，并带去明月早已准备好的年节礼物。又将那罗延托付给了独孤金罗，这才与众人挥手告别。依依不舍的那罗延还舞动小手说：“娘亲，快些回来啊。”
明月等人迤逦行来，正是当年明月北上和亲的原路。山河壮阔风景殊异，当年那个风华绝代的明媚少年，如今已是历经磨难的中年人了，一路上明月百感交集。由于有信使传来的通关文牒，很快过平城、浑源、雁门、忻口，直奔晋阳而来。这天恰是一年岁末的除夕。
明月等人行踪早有飞骑传到晋阳。明月到时，已有人在城外迎候，领头的是一位二十来岁神情俊朗的贵公子，正是高欢世子高澄，他八九岁时明月在太原王府中曾见过，依稀还能记得。高澄躬身行礼朗声道：“家父身体欠安，公主驾临，未克远迎，遣我恭候于此，代父接驾，还望恕罪。”
明月躬身还礼说：“有劳世子。”
明月在高澄的带领下进入晋阳城。遭逢新败，大丞相高欢又重病不起，晋阳城里人心惶惶冷冷清清没有一丝年节的气氛。高欢所居的渤海王府正是原来尔朱荣的太原王府。明月入得门来，亭堂楼阁皆是旧时模样，一草一木依稀相识。物是人非，这恢弘的太原王府早已改换了主人，自己父母兄弟却不知道埋骨何处。明月睹物思人忍不住泪如雨下。
高欢已强撑病体来到了大堂之上，晋阳城内的文武百官都已到齐，座上大都是当年尓朱荣军中府中旧人，众人与明月一一见礼。坐定之后，高欢喘息半天才缓过气来，这位雄才大略，纵横天下十余载的大英雄已经老去，时日无多了。
高欢歉意地说：“明月啊，你流落荒边十余年，我这个做叔叔的未尽关怀之责，深感愧疚。”
明月躬身淡淡地说道：“托高叔叔之福，明月蒙柔然可汗收留，在穷边之地十余年，饮食气候皆已习以为常，并不以为苦。只是穷乡闭塞之地，加以战乱频仍，未能遣使向叔叔报问，还望见谅。”
高欢摇摇手说：“想当年老夫逃离葛荣追捕，日暮途穷，蒙天柱将军收留才有立锥之地。此次小儿高洋年幼无知，不知好歹，轻举冒犯，确是应该责罚。”喘息片刻后，高欢又说：“明月，你是我大魏公主，万金之躯，当受我大魏荫蔽。日月川本属代国故土，乃我大魏龙兴之地，我当奏明天子将日月川之地封赐于你。我大魏将士将永保日月川平安。”说完又郑重其事地让丞相府长史记录下来。并对高澄说：“我高氏子孙当世代谨遵今日之约。”
明月起身施礼：“多谢高叔叔厚恩大德，明月替日月川数十万众谢过丞相。日月川愿永为我大魏屏障。”众文武百官皆起身齐声道贺。
高欢又与明月谈起因故留驻日月川后以来的种种情形。高欢对明月艰苦卓绝之中保住一方平安感叹不已，尤其是听闻日月川耕牧并举，已能自给自足时，极为诧异，高欢感佩地说：“明月啊，你父亲在时常对我们夸赞你天纵聪明，气宇广阔，众从兄弟姐妹中无人能比，只可惜生错了女儿身。今日看来天柱将军目光如炬啊。在穷荒边野也能有如此作为，好生了得。你的耕牧之法如能推而广之却是利国利民，功在千秋的大功德啊。”
明月听完高欢所言，起身拜倒在地，明月突然行此大礼，高欢诧异间正不解其意。明月拿过鱼天慜递上来的一个包袱，交给高欢说：“明月正有此意，这是我多年来收集撰写的稼穑之术，还有我尓朱家的畜牧精要，耕牧之法无不详备。高叔叔如能使人勘定成书，责成官府推行实施，十年之内可收大功。明月闻高叔叔久有澄清天下之志，如此何愁天下不清？明月先替天下苍生谢过丞相。”
高欢大为感动，郑重接过明月的包袱，然后向座下问道：“高阳太守何在？”
话音刚落立即有一清瘦矍铄，面目黝黑的官员出列：“臣贾思勰听令。”此人是冀州高阳太守贾思勰，恰好到晋阳城公干，遇上了盛会。
高欢点点头说：“我素闻你志于农耕畜牧之术，在任内劝农治粟成绩斐然，公主之志你就替老夫去完成吧，即日起升为司农少卿。”
贾思勰领命，并当场展看了明月的文稿，他起身朗声说道：“启禀丞相，公主文稿目类齐备，叙述详实，真知灼见，实乃生民本要之术，臣当竭尽全力，不负丞相所托。敢请丞相赐予书名。“高欢沉吟片刻说：“此乃齐家经济之术，可定名为《齐民要术》吧。”
日后，明月的心血成就了一部中外农业史上的煌煌大著《齐民要术》，刊行天下后，促进了中国北方地区农耕文明的复苏，此乃后话不提。
大事已了，高欢顿感轻松，他转过头去问道：“明月，高叔叔没记错的话，你早已过而立之年了吧。”
明月回复：“高叔叔记得不错，明月生于壬辰年，过了今日就是实足三十有五了。”
高欢点点头说：“柔然向无守孝之俗，我大魏也无公主守寡之例，何必自苦若是？”
明月还待搪塞解释，高欢摆摆手止住她的话说：“柔然如今已日薄西山，不足依持，你与各方交好，今日又得我强援，何须再仰人鼻息？吾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夫当年沙苑一战，本可火焚 ⌒《酱笳剑居Τ耸ぷ坊鳎痪偕ㄆ较。骋挥钅凇？珊尬矣桃刹欢ǎ庞薪袢罩埽吻逯净萦埃币卜颍棵卜颍棵髟掳。哐笮《苡诎着壑郑菜惆艿闷渌Ｇ屑侨松喽蹋辈晃掖 ！�
座下之人都对高欢之言茫然不解，而明月却知道高欢说的是她与陈庆之婚姻之事，听闻所言如同当头棒喝醍醐灌顶，明月躬身答道：“多谢高叔叔教诲，明月谨记。”
高欢一席话让明月内心激荡，心中的思念弥漫开来，化为万般柔情，恨不得立即插翅飞到那朝思暮想的曜金城。主意已定后，又起身行礼道：“高叔叔，今日大事已了，明月想就此别过。”
众人皆愕然，高欢不解：“何速也？你去国千里，山河阻隔，欲归无计，欲问无凭，回到父母之邦，何不多盘恒几日？”
明月含泪答道：“此乃父母旧宅，明月睹物思人，不忍久留。”
在座诸人大都与尔朱荣有旧，听明月所说都忍不住泫然泪下。高欢攻灭尔朱兆占领晋阳城后，就一直以太原王府作为自己的渤海王府。听了明月所言，高欢面露愧色，唏嘘良久，但他也是生性豁达之人，不以为忤，说道：“既然如此，不再强留。来人，摆下酒宴为明月饯行。”
少顷，宴席大开，酒香和菜肴的香气四溢，渤海王府中一扫先前的阴霾，稍稍恢复了节日的氛围。
高欢说道：“明月，老夫身体违和，你可代我行酒。”
明月遵命而起：“第一杯酒敬天下黎民苍生。”举杯祷祝。“第二杯酒，敬我父母在天之灵，愿往生极乐。”酹酒于地。“第三杯酒，为高叔叔和诸位叔叔寿。”一饮而尽。
众人饮毕，明月道：“今日群贤毕至，能无雅乐？愿为各位叔叔奏曲助兴。” 明月是乐府圣手迦陵妙音大师高足，学得一手好古筝。众人有此好耳福都齐声叫好，高欢也忍不住频频颔首。
须臾，古筝已摆到了案前，明月扳动筝柱，调好音，试弹之后，按住琴弦朗声说道：“明月僻居穷边，风景殊异，天如盖，地如载，秋风起时，思念家国，无以为寄，作此新曲，请为诸位叔叔试弹之。”
好个明月托、劈、挑、抹、勾、摇、揉，指尖处琴音流出，竟是一派无边的苍茫萧瑟之意，乐音渐转高昂激越，急促如疾风如万马如鏖战，几个转音之后又低婉回旋绕梁不绝，如泣如诉如徘徊。众人听得痴了。
座中忽有一人拔地而起，大声说到：“如此无上妙乐能无歌乎？”一位须眉皆白的雄壮老将向前躬身行礼道：“愿为高王高歌一曲。”高欢一看，说话之人正是跟随自己起于微末之时，患难与共多年，共创大业的天下名将斛律金 。虽已是烈士暮年但还豪健如斯，高欢为之一振大为赞叹。
斛律金和着明月的曲调引吭高歌：
敕勒川 ，
阴山下。
天似穹庐，
笼盖四野。
天苍苍，
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白首名将，红颜国手，或慷慨激越，大气磅礴，或婉转低回，悲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