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贼-第7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不会回去接管,小人说不准,不知道。”
相比金、复州,盖州距离辽阳就很近了。按照眼下的局势,高家奴很有可能会留在盖州,给辽阳方面造成压力。邓舍和洪继勋对视了眼,两人心里有数,当着这么多人面,没有讨论。
洪继勋咳嗽声,指令陈哲,道:“将金州的商贸,给将军说说罢。”
“金州濒临大海,距山东半日可到。顺风顺水的话,远去两浙也不过数日功夫。虽因了战事波及,谈不上富裕,但往来商旅甚多,货物种类齐全。城边又留有蒙元的屯田,人口不少,衣食无忧。不过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不但有高家奴、两浙商人,小人去了才知道,甚至还有沈阳纳哈出的商队,山东小毛平章的势力在那里也不小。
“这还都不算什么,最大的问题是金州到双城之间道路不通。高家奴盘踞盖州,经常骚扰商旅,其部下士卒凶狠残暴;一些小县城、山林里,藏有马匪强盗,他们专抢商人。小人一路来,见了许多被抢劫一空、人也被杀个干净的商队。更遇上了四五拨悍卒、土匪。
“要非俺们军器精良,带的有火枪;能不能回来还在两可之间呢。即使如此,因有两拨土匪特别强悍,也损失了十之三四的货物。弟兄们,……”他顿了顿,“随小人过江的弟兄,只回来了一半。”
这些细节的东西,洪继勋没有向邓舍说过。跟着陈哲去的士卒多是老卒,战斗力不低,就这样,还死了一半。其中固然有货物拖累的因素,但也可见沿途土匪的亡命。
邓舍默然片刻。去一次死一半人、丢一半货,双城老卒少、府库穷,时间长了,经受不起。但缺少的东西不能不补充,单只火药、棉布两项,就离不得。不走这条商路,又该怎么办?要说起来,双城也靠着海,有港口,若是可以由此出航,开辟条商路的话,倒是会好很多。
可这太不切实际。想从双城去两浙、山东,得绕过整个高丽半岛,有两个大威胁。一个是高丽水军,一个是倭寇。纵使没这两个威胁,他们也出不了海,连一艘海船都没。
洪继勋问田伯仁,道:“你家主人的商队,除了辽阳,有来高丽的么?”
“数年前,我家主人就借助张太尉,打通了和高丽王京的贸易来往。”众人都有听说,张士诚称王后,为图沈万三的财富,要了他的一个女儿为妃。所以田伯仁说借助张太尉云云。
说了跟没说一个样。洪继勋又问道:“除了王京呢?”提醒田伯仁,“沿海港口、岛屿,就没有第二个地方了?”
田伯仁摇了摇头,道:“高丽沿海港口、岛屿虽多,富裕的地方都在王京内地,我家主人瞧不上别的地儿。”想起点什么,道,“不过两浙、山东的一些商人,倒是常走北线,停靠大同江的出海口,往平壤去做买卖。”
洪继勋不再说话,只把目光转向了邓舍。他目光的含义,邓舍清楚。比起来金州,平壤近,且大同江一通到底,出德川、宁远,两三日一个来回。可那是敌境,偷渡走私的危险性不下金州。
文华国撑着眼,晕晕乎乎地听了半晌,突然冒出来一句:“平壤有么?那地方城坚墙高,不是太好打。”
邓舍心中一动,才算真正理解了洪继勋看他的意思。为条商路再开次战,值得不值得?不说军卒够不够,就说打下来了,万一关铎刚好下高丽,不是又成了为别人辛苦为别人忙了?
他盘算归盘算,军机大事,不可叫位卑者知。佯装吃了一惊,道:“打平壤?不要胡说。我军大战才罢,军卒未得修养,不是好时机。”
勉励陈哲:“金州线上匪患虽多,这条路还是不得不走。你休息两日。王夫人两天后要回山东,你走过一次了,熟悉道路,到时候引个路罢。”又吩咐左车儿、文华国,“陈百户虽然言道沿路兵匪只抢商人,小心没大错,护送的人马多挑选一倍,配给火器、良甲。”
问田伯仁:“田壮士要跟着回去么?”陈哲代替答道:“田老兄路上伤了腿,……”捋起田伯仁的裤腿儿,左腿上受了箭伤,好了大半,“走路不妨事儿,骑马、长途跋涉怕不成,小人之见,不如田老兄就先暂住双城,伤势大好了,再做打算。”
田伯仁没意见,点头答应。只是请陈哲再去了金州,留意打听沈氏商队。
一大早谈到现在,该解决的问题都已解决。日将正午,邓舍下午另有安排,没留饭,只叫陈哲好生招待田伯仁,几个人纷纷告辞而去。他又在堂内待了会儿,拿出地图,琢磨洪继勋、文华国不谋而合想打平壤的意见。
这两个人,一个才智高绝,一个粗鲁莽撞,却能不约而同想到打平壤,就说明此事大有可为。看了多时,利弊来回计算,终究拿不下主意,且放下来,有机会了再和洪继勋商议吧。
他昨夜没睡,暖暖的阳光从堂外投射进来,晒在身上,不由起了困意。轻轻打个哈欠,一抬头,吓了一跳。吴鹤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蹩了回来。大约见他出神,没有打扰。恭恭敬敬地弓着腰,立在堂前。
心知他必然有事,邓舍又好气又好笑,问道:“吴同知?有甚么事儿么?刚才不说,这时又来。”
“小人有重大消息禀告。事关重大,不可入六耳。”吴鹤年眼珠瞟了瞟扈卫堂上的左车儿几个亲兵,严肃地道。
邓舍楞了楞,晓得他同双城土著大户们的关系不错,莫不是闻听了甚么风声?双城内部有甚么异动?挥手退下左车儿等人,不禁也严肃起来,道:“现在可以说了。”
吴鹤年犹自觉得不保险,往上凑了几步,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道:“大人昨日回城,小人就想向大人禀告,只是一直没得机会。您不在城中的这大半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
邓舍怎么说也是刀山血海里淌出来的,养气的功夫越发长进。年龄不大,稳若泰山,一点儿不见慌乱,徐徐道:“讲来。”
“第一件事,大人命小人陪着洪先生照看庆千兴。每有捷报,小人都依着大人命令,第一时间通告他知道。他先是不屑,然后不信,最后不言不语。小人看,他心思已经活泛,大人适当的时候加上一把火,要他投诚降来,不是难事了。”
这件事,洪继勋向邓舍汇报过。不过说的意思完全和吴鹤年不同,吴鹤年话中尽是他的功劳,洪继勋实事求是,有吴鹤年的勤快跑腿儿,大功还在洪继勋这儿。
他接替了邓舍找庆千兴聊天谈心的活儿。他在高丽住过很长时间,家人又有在蒙元当大官儿的,较之邓舍,更了解庆千兴的思维、顾虑。不动声色的敲打之余,以邓舍军师的身份,也常和庆千兴辩论分析邓舍历次作战的战略思路,每次都将他说的心服口服。
邓舍的能力,庆千兴亲身领会;如今又多了个才干更高的洪继勋,当然,吴鹤年的政才,也给了他不小的意外。没料到,小小双城,人才济济。
双城之败,他开始以为天不助他,此时才算是服气。暗中思量,有这等文武,这等精兵,两月余连克大同江北部的半壁江山,对比高丽王朝的江山日落、奄奄一息,孰胜孰强一下子还真难说。难说,就是各有五成的胜算了。人活一生,难活两世,五成的胜算,也许就足够搏一搏了?
服气、心思活泛不代表肯降,就好比犹抱琵琶半遮面,嘴硬了许久,面子上下不来,需要个外力推动。洪继勋已经设计好一个桥段,告诉了邓舍,只等合适时候就拿出来,他打保票,绝对能一举彻底收服庆千兴。邓舍也觉得希望很大。听吴鹤年说完,点了点头,道:“吴同知功劳不小,此事我已知道了。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有关姚总管的。双城大户们多有和小人讲,他最近常登门拜访,刻意和府官儿、大户们结交。言谈话锋里,隐隐流露出关平章不日将下高丽,说甚么麾下万户数十人。对将军明捧暗贬,明里夸将军勇猛,暗里意思将军不过是关平章麾下的数十万户之一。”
“大户们甚么反应?”
“小人平日奉将军教导,多和大户、豪强来往。将军放心,关平章部在辽阳等地杀富、掠财的劣迹,小人也都不露声色地提过。他们自知孰重孰轻。”
“这方面,就多倚仗吴同知了。”对吴鹤年老练圆滑、拉拢人心的能力,邓舍信得过。要没这个本事,再有自己的暗中支持,他也斗不过外滑内奸、占有大义名分的姚好古,至今没分出点权给他。
吴鹤年得了夸奖,又往上凑了两步:“第三件事,小人本不想说。说起来只是个人小节有亏,但大人基业得来不容易,有道是蚁穴溃堤,防微杜渐。小人的忠心驱使小人,不得不对大人说。”
绕来绕去,没说到底什么事儿。邓舍有些疲累,不想猜测,道:“你尽管讲来。”
“却是洪先生。”
邓舍困意顿消:“洪先生怎么了?”洪继勋万万不可有事,没吴鹤年行,没庆千兴行,甚至没军中诸将的任何一人都行,没洪继勋万万不行。
“他借着代大人暂管双城事的机会,上下其手,大肆收受城中大户、女真部落首领的贿赂,以权势压迫小人给他们分了不少上佳好地。他家的房屋数年前被火烧个干净,现有的府宅不住,得来的贿赂,又私自征召丁壮,给他大起豪宅;广猎女色,短短一月,得美女数十人。
“这还不算,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三四个破落户,自称或是他家亲戚、或是他友家子,试图安插入双城总管府。分地、猎色事小,授官事大。没大人的命令,小人义正词严地给顶了回去。
“总管府他进不去,听说,没过几日,又将那些人尽数安排入了屯田千户所,还往甲山给赵将军派去了一个。”吴鹤年痛心疾首,声色俱厉,道,“大人,插手军政,其心叵测!”
洪继勋收受贿赂、猎女色的事儿,邓舍不知道;起豪宅、授官的事儿,他知道。起豪宅还是邓舍主动提出的;而授官,除了一个亲戚,剩下的友家子都是当日破双城时,因洪继勋而死的几个朋友在外地的家人。千辛万苦地找来,秉着有功必赏的原则,一个读过书、熟悉女真情况的安排去了甲山,另外几人则都安入屯田千户所做了十夫长。
邓舍勃然色变,掀开桌案,霍地起身。姚好古说什么,邓舍都可以不理会;挑拨主臣不和是大忌。吴鹤年为何在这个时候突然偷偷告密?无非因了议事时洪继勋指责他了两句,用心险恶,不可饶恕。
何况他心中从来没瞧得起过吴鹤年,怒骂道:“大敌当前,不思精诚团结,反而搬弄是非!你是何居心?”提起脚就想踹出,蓦然惊醒,强忍了没踹下去。暗自警惕,掌军久了,杀伐果断习惯,脾气怎么也随着暴躁起来?
堂外的左车儿众人冲进来,嘡啷啷刀剑出鞘,不由分说,按住吴鹤年,冰凉的刀刃架上脖子。左车儿眼里只有邓舍,其他人管你是谁,惹了邓舍不高兴,他更不高兴,问道:“将军,砍了么?”
一言既出,吴鹤年面如土色。邓舍从来对他和颜悦色,才两个月,他竟发现,自己怎么就忘了永平城头悬挂的刘总管尸体、那夜城破被剐了的达鲁花赤?
他屁滚尿流,脑袋撞着青石板地面,咚咚直响:“大人,大人饶命。小人一片丹心向明月,……”
邓舍叫左车儿等出去,压住火气,道:“洪先生管军机,你管政务,你二人为我的左膀右臂,如今内外交迫,正该团结一致的时候,你却跑来对我讲东讲西,算是什么?”
吴鹤年连连道:“小人知错,小人知错。再不敢了,再不敢了,求大人绕过小人这次。”抬手狠狠打自己的嘴巴,“小人被猪油蒙了脑子,该死该死!求大人别和小人一般见识,看在小人马前走狗的份儿上,再给小人一次机会。”
邓舍盯着他看了会儿,道,“起来罢。”警告,“今日之事,你知、我知,要是被我知道有第三人知,你自己看着办罢。”
“是,是。”
他颤颤巍巍起来,磕头太用力,头破了,血流满面。顺着脸滴落衣服上,嘴唇也扇得肿了,狼狈不堪。
邓舍叹了口气,从一边儿取来毛巾,亲手帮他擦拭,道:“我骂你、训斥你,你要知道,是为你好。你平日的辛苦能干,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你莫放在心上,且勉励。”推行民政离不开吴鹤年,打个巴掌,给个糖豆吃,也算是驭下的一种方法。
吴鹤年受宠若惊,笔直地站着,动不敢动,见邓舍给他细心擦拭,感激涕零,又哽咽起来:“小人晓得,大人打是亲、骂是爱。大人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