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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蚁贼-第2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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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差,唉,步步皆错。”

  关世容呵呵一笑,打断他的话,说道:“平章大人不必多说。这些事儿,我家主公一清二楚。实不相瞒,关某临行前,才得了我家的主公的一封密信。”

  他故意暂把话头停下,潘诚迫不及待,问道:“不知邓丞相邓老爷,给将军的信上,都说了些甚么?”

  “我家主公言道:潘平章忠心耿耿,乃心王室,与鞑子有不同戴天之仇。此番兴兵,必是中了鞑子的奸计。我家主公吩咐关某,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与平章大人刀枪相见。即便真的相见沙场,也万万不可对平章大人无礼。”

  潘诚半信半疑,连连瞧了关世容好几眼,终于忍耐不住。他问道:“你家主公,可是当真如此说么?”

  “信尚在此。平章大人若是不信,大可自己看之。”关世容作色不乐,伸手入怀,装出要拿出信件的样子。潘诚忙陪笑,说道:“潘某岂敢不信?邓老爷仁厚宽宏,美名远扬,辽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知,邓老爷欲待怎样处置潘某,将军可知晓么?”

  “大人的平章之位,是安丰任命的。我家主公怎会有权处置大人?只不过,……”关世容欲言又止。潘诚心头一跳,说道:“只不过?怎样?”

  “以关某猜测,我家主公肯定是会把平章大人送去安丰的。只不过,……”关世容叹了口气,吊足潘诚的胃口,方才接着说道,“只不过,就算送去了安丰,平章大人这兴兵作乱的罪名?怕是,……”他连连摇头。

  潘诚面色苍白,腿脚发软。他硬着头皮,强笑一声,说道:“哈哈。至多一死罢了。我潘某纵横辽东,英雄一世。头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一条好汉。”

  关世容面现不忍,长叹一声,说道:“可惜,可惜。以平章大人的才干,本可更有作为。今朝因受奸人蒙蔽而得罪至死,未免可惜。”士卒提来了一坛酒。关世容接过酒碗,为潘诚满上,送到面前,说道:“罢了,罢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平章大人,且请满饮此杯。姑且压惊。”

  这就有断头酒的意思了。

  潘诚惨然一笑,连干了三大碗。关世容的一个幕僚,忽然上前几步,凑到关世容的耳边,低声耳语几句。潘诚隐约听到了几个字:“……,做的好,也许,……活命,……,将功赎罪。”

  关世容听了,沉吟不决。

  潘诚问道:“敢问将军,这位先生与将军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

  “俺听到了将功赎罪四个字。”

  “他说,如果平章大人肯去招降了闾阳旧部,献上广宁城。或许,我家主公会愿意为平章大人说几句好话。甚至,不把平章大人送去安丰也是有可能的。”

  “不送去安丰?”

  “送平章去安丰。安丰必派一个新的平章来辽东。与其如此,还不如隐瞒了此事,辽阳平章的位置,仍由大人来做。”

  关世容说的有点含糊。他的意思是:如果潘诚肯劝降旧部,献上广宁,向邓舍表示忠诚的话。也许,邓舍会为了辽东的利益,帮潘诚隐瞒住他投降蒙元之事,依旧叫他来做平章,做个傀儡,以应付安丰。

  这一下峰回路转,潘诚又惊又喜,道:“这,这……”

  “平章大人英雄一世,好汉做事好汉当。这等事儿,自然不屑为之的。关某的这个幕僚,书生意气,不了解英雄好汉。言语有得罪的地方,平章大人不要生气。”

  “……,话也不是如此说。”潘诚脑筋急转,他求胜心切,越想越觉得关世容说的有道理。树一个傀儡,总比来一个夺权的好。他吞吞吐吐,说道,“不求还做平章,留的一条性命,做个那颜,便足够了。”那颜,即官人的意思,能做个官儿就够了。

  关世容愕然。

  “做不了那颜,做个富家翁也行。”

  他愿意做傀儡。要能再有点权,就更好了。实在不行,不要权,有钱也行。

  关世容由衷赞叹,道:“平章大人,真乃俊杰也。”

  识时务者为俊杰。

  潘诚乃辽东红巾第一美男子,称得上一个俊字。他厚颜一笑,看战场上虽大部已定,还有小规模的战斗没有停息,自告奋勇,出面先去招降了坚持抵抗的部属,接着马不停蹄,又去招降了闾阳城外的部下,随后,献上了广宁城。

  三天后,一个信使八百里加急,赶到平壤。送上了关世容的告捷文书,并及潘诚的头颅。


  第四十九章 制度

  潘诚是平章,关世容没权处置他的。

  所以,他尽管杀了潘诚,送给邓舍的捷报上却没有直接明言,而是含糊其辞地说:潘诚献上广宁之后,“生悔意,联络旧部。并及城中恶少年,趁夜放火,欲图再次作乱,鼓噪要出城去。臣获悉后,急率军截拦。其时夜深,混战不能辨人,士卒乃斩潘诚于阵前。”

  这封告捷文书就在邓舍面前的案几上放着,他连着看了好几遍,问那信使:“潘诚在献上广宁之后,二度作乱?”

  “是。”

  “他联络旧部并及城中恶少年,总共联络了多少人?他的旧部中,参与二度作乱的有多少人?”

  “参与作乱的共有数十人,大半皆为他的旧部。”

  “数十人?”

  “是。”

  邓舍沉默了会儿,示意道:“你下去吧。”待那信使退出,他转过头,问坐在边儿上的姚好古,道,“关世容送来的这封捷报,还有刚才那信使的回答,有关潘诚二度作乱的事儿,姚先生怎么看?”

  姚好古笑了笑,说道:“作乱未必是真,杀头货真价实。

  “想那潘诚,既然已经投降,并且招来旧部、献上广宁,剩下孤家寡人。他为何又起来生乱呢?如果说,他当初投降是迫不得已,是诈降,那么他完全可以在招揽旧部的时候就二度生乱,何至于等献上广宁城后,反而又去寻了数十个旧部、恶少年生乱呢?

  “岂不正所谓‘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未免荒谬。”

  邓舍霍然起身,绕着室内走了几步,说道:“先生与我之见相同。这件事,其中必有玄虚。……”他停下脚步,吸了口气,带着点疑惑,道,“未曾听闻关世容与那潘诚有仇呀,他却是为何竟敢私下诛杀?”

  姚好古拈着胡须,沉思不语。

  邓舍想了会儿,想出一种可能,说道:“潘诚做辽阳平章日久。当日,我军破辽阳,败关铎,在关铎的私室中发现了数十箱的珠宝。莫不是关世容见财心喜?产生贪念,意图纳而不报,占为己有,故此对潘诚下了毒手?”

  邓舍麾下诸将,都是粗人,好多穷苦人家出身,出外领兵打仗,每有获胜,见到缴获、金银珠宝,黑的眼、白的银,难免眼热心动。

  高级将领还好一点,特别是百户、千户这些中级将校,刚开始的时候,常常有隐而不报、占为己有的事情发生。——这种事情,其实也是红巾、包括元军的旧风气,大部分的军队都是这样的。

  但是,没有纪律的军队,贪图财帛的军队,就不是军队,是盗寇。如果不及时制止,产生的后果会很严重。今天他敢隐瞒缴获,明天他就敢主动掠夺,后天他就敢杀良冒功。

  要知,军队之所以是军队,就在它有纪律性。没有纪律性,便没有战斗力。邓舍是想要民心的,他是想要做点事情的。因此,他曾大力整顿过几次,砍了好几个犯事者的脑袋。加上他从来不吝赏赐,有功必然重赏,也就渐渐地刹住了这股歪风邪气,基本上杜绝。

  这会儿,他看出了关世容捷报的蹊跷,下意识的首先就想到了这里,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他随即推翻了自己的猜测,摇了摇,说道:“不对。关世容不是这种人,他没这个胆子。又或者,……”除了贪图财帛,还能有什么原因呢?邓舍转了好几圈,实在猜不出来,百思不得其解。

  姚好古缓缓说道:“主公说的不错。关将军身居行枢密院副枢之高位,地位显赫,日常得主公赏赐甚多,俸禄也厚,他又并非贪图享乐的人,不会因些许财帛就敢铤而走险,私自诛杀潘诚的。以臣之见,或许,或许,……”

  “或许怎样?”

  “或许,关将军是想为主公分忧。”

  “此话何解?”

  “请问主公。关将军若把一个活的潘诚送来平壤,主公会怎样处置他?”

  “怎样处置他?……,噢,先生是说?”邓舍若有所思。

  “然也。”姚好古点了点头,他分析道,“臣与关将军并不太熟,然而也多有听闻,关将军为人素来四平八稳,遵奉主公军纪、号令甚严,从没犯过甚么错,不夸张的说,就连拾阙也找不着他一点的毛病。”

  拾阙,是方补真的字。他自任了治书侍御史,尽忠职守、兢兢业业,几乎每天都有本子上,差不多海东的文武大臣被他弹劾了一个遍儿,或纠风纪,或弹劾某人失职、失言,既包括思想品德、礼仪行为,又包括军政诸事、日常政务。覆盖面之广,无孔不入。

  他的口头禅:“哇呀呀,我要喷你了。”早已传遍海东。上至文华国,下到各翼元帅府元帅,听到他的名字,无不谈虎色变。没受到过他弹劾的人屈指可数,至多两三人而已,关世容便是其中的一个。

  邓舍不由一笑。

  他不是较真的人。说实话,对方补真的行为,他有时候也很受不了。不管大事、小事,他的本子既然上来,就得处理。邓舍每天日理万机,军政诸事都得操劳,不是单就只处理这一项的,累的实在不轻。

  可是,不让他这么做还不行。

  公务政事倒也罢了,只这群臣的风纪礼仪、上下尊卑的关系,就让人十分头疼。文臣还好,那些武臣们,要没人去管他们,能闹翻天去。天天凑在一起喝酒吹牛。好多回,召开军议,几个人勾肩搭背醉醺醺的来了。

  不但喝多的时候,没喝酒的时候也是,他们与邓舍说话,还常常没大没小,军政议事,粗话连篇,毫无重臣风范。比如文华国,以前常常叫邓舍“舍哥儿”。现在好多了。但是他好酒,有几次在酒宴上,喝多了,当着群臣的面,依旧直呼邓舍“舍哥儿”。喝得兴起,就脱衣服、光膀子。诸将酒后争功,更是经常闹得不可开交。

  邓舍不介意,但是他也知道,为了海东政权,继续这么下去是肯定不行的。

  军队需要纪律,政府需要制度。尊卑分明、制度健全,是为礼。孔子说:克己复礼。要想从根子上解决春秋战国的混乱,就得“复礼”。有了礼,一切才能归于秩序。大到君臣、国家政治的礼制,下到百姓、伦理生活的礼貌。有了礼,政权就能安定,上下有序,才能各安其位。

  为此,他多次召集姚好古、洪继勋等人,商议此事。

  交给了状元郎王宗哲一项任务,命令他以小明王朝廷现行的制度为蓝本,确定礼制,印刷成文,颁行海东,并教化文臣武将,叫他们认识到礼的重要,同时尽数去除蒙元胡礼,从而把海东政权的秩序纳入正轨。

  方补真与王宗哲,一为表,一为里。两个人做的不错,近几个月来,海东的秩序明显得到了好转。

  邓舍每每思及这些,私底下,很有些成就感的。辛劳没有白白付出,政权越来越稳,百姓安居乐业,经济得到发展。更重要的,在他的治下,华夏衣冠得到了恢复,汉人的礼制有了传承。大丈夫当如此。

  姚好古接着说道:“既然关将军一直都能做的到遵循法令,行止有礼。怎会突然犯下这样的错,胆大妄为呢?

  “并且,在给主公的告捷文书上,他把前边作战的过程叙述的十分详细。把功劳大多给了那个叫潘贤二的人,没有自夸其能,也没有自矜其功。难得的实事求是。如此大胜,斩首之数,才三百余级,不多,似乎也应没甚么水分。从这一部分看来,他所言应该皆为属实。那么,又为什么在后边,他写了这么破绽百出的一段呢?

  “臣断言,他必然是故意这么写的。他故意想让主公看出破绽,从而猜出他杀潘诚的真正原因。……。他实在用心良苦。”

  邓舍听了,寻思片刻,觉得姚好古分析的很有道理。像是这么回事儿。他放下了心,说道:“本来以为关世容枉法,谁知却是体谅我的难处。哈哈。这个关世容呀关世容,……”这个关世容还真是帮他解决了一个难题。他笑着向姚好古说道:“以前却没发现,他还有这样的玲珑心思。既然如此,先生你说,我该怎么赏他呢?”

  姚好古整了整衣冠,站起身来,拜倒在地,说道:“臣以为。不当赏,当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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