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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蚁贼-第2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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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大前天开始,连着三天,算上今日,已经第四天了。这人是每天必来,每次来,第一句的开场白定然都是这八个字。陈虎耳朵快起了茧子,又是无奈,又是厌烦,要非邓舍有吩咐,怕不早拉出去将他砍了。

  陈虎甚至能够猜出来这人底下会再说的话。果不其然,那人接着说道:“小人昨日夜观天象,……”

  “行了,行了。你大前天说要起风,你前天说要下雨,你昨天说今早会有雾气。没错,你全说对了。本将已经知道了。而且,不用你说,前两天阴云密布,本将也猜得出要下雨。你今天来见俺,又为预测明日天气来了?也好,也好,你且说罢,明日会是何天气?阴雨不止,对不对?”

  来人惶恐,额头上出了一层汗水。他不敢抬头看陈虎的怒气,但是鼓足勇气,坚持把话说完,他说道:“小人今日来,非为天气。”

  “那是为何?”

  “小人夜观天象,见有流星北来,至参而止。”

  “什么意思?”

  “据天象来看,主有兵事。”

  “你是说?”

  “小人不敢妄言。”

  陈虎厌烦他不假,挡不住他一再祭出天象这杆大旗,行军打仗有许多忌讳,观气、天象之说,在军中很有市场,绝大多数人对此坚信不疑。陈虎没读过书,充其量才识得几个字,被这人神乎其神的一说,恰好中了心事。

  去年,邓舍出永平,奔赴高丽的半路上,曾与张居敬有过一次交战,战情最危急的时刻,吴鹤年认出来了胜候之风,而那场鏖战,最终果然己方获胜。陈虎想到此处,不由收起怒气,花丛里走了几步,沉吟说道:“主有兵事?……,我海东正与南高丽交战,主的是这个兵事么?”

  “小人观流星来向,从北而来。海东在东边,北边,北边,……”

  辽阳之北,是沈阳。

  陈虎色变,寒着脸着盯了他两眼,沉声道:“赵帖木儿,主公虽叫俺好生待你,不可怠慢。看中的是你熟知沈阳虚实,可并不是要俺来听你装神弄鬼!你可知在我海东军中,以天象为名,搅乱军心,是何罪么?”

  赵帖木儿汗出如浆,连连叩头,颤声道:“小人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虚。昨夜观看天象,的确是这个意思,求将军老爷……”

  他杀父求荣,投降邓舍,后来辽东一战,出了些功劳,将沈阳的乾讨虏军策反成功,本以为自此飞黄腾达,可得邓舍另眼相看。谁知,邓舍不喜欢他的脾性,视他为卑鄙无亲的小人,不杀已经算是开恩,遑论拔擢为官?留了他一条小命,为的只是他熟悉沈阳。

  赵帖木儿不笨,聪明人,时间久了,自然看的出来。沈阳不平,有他的活路;沈阳一平,他必死无疑。以海东如今的实力,平定沈阳迟早而已。他为了求生,能杀掉养父,可见其无耻怕死的程度。自此日日惶急,他绞尽脑汁,要想出保住性命的计策。

  他试过逃跑,陈虎看守他甚严,没机会。万般无奈,他突然想到自己跟着蒙古萨满学过本领,观风望气,略有所成。就如绝境里看到了一线光明,溺水的人摸着了一根稻禾,或许唯一的生机就在此了。

  故而,从几天前起,他便日日来见陈虎,劈头当面“小人夜观天象”。要说呢,他跟着蒙古萨满,确实学了点东西,加上他本人在某方面的确有过人之处,最起码在预测天气上,十拿九稳。无奈,陈虎对此不感兴趣,连着三天,没给他好脸色看。

  赵帖木儿既绝望,又惧怕。

  他经历过战事,略通兵法,私下分析,海东与南高丽交战,沈阳不会无动于衷,有趁机出军的可能。只是,他对此不确定,也猜不出沈阳如果出军,会往哪个方向出军。恰好,昨天半夜,他瞧见一道流星由北而来,索性用为借口,干脆孤注一掷,含糊其辞的来试探一下陈虎的反应。

  他瞥见陈虎的手摸向了腰畔的短剑,顿时心神俱裂,再也顾不了太多,没口子叫道:“将军老爷!小人见那流星,……”就要改口,说出预备好的第二套说辞。

  苑门外,一骑仓急奔入,马上骑士滚落下来,冲到近前,叫道:“报将军!北城门外,见有一彪军马来到。看其旗号,乃沈阳刘探马赤。”

  陈虎倒抽一口冷气,不为的沈阳来犯,他既惊又讶,不可置信地看向赵帖木儿。

  赵帖木儿欣喜若狂,撑在地上的双手,深深抠入泥里。他强自抑制,努力保持平静,斩钉截铁地说道:“小人见那流星,分明从北而来。小人可以断言,日内必有战事,发生在我辽阳!”

  三两花瓣,伴着细雨,飘落泥中。

  ……

  同一时间,方米罕拂去肩膀上的落叶,自山林间探出头来,前边数十里外,王京近在眼前。

  ※※※

  注:

  1、笞、杖之刑。

  按照中国旧例,每以“十”为一个单位。笞刑至多五十,杖刑至多一百。元朝的刑罚,笞刑加到五十七,杖刑加到一百零七。比较之下,又增多了。成宗时,刑部尚书王约上言:“国朝之制,笞杖十减为七,今之杖一百者,宜止九十七,不当又加十也。”

  笞刑:小板子打。杖刑:大板子或棍子打。


  第三十八章 应变

  纳哈出会参与战局,并不奇怪,早在邓舍的预测之中。但是,广宁的潘诚,居然会投敌叛变,可就在他的意料之外了。

  凭心而论,他承认自己对潘诚有点过分。

  他用洪继勋之计,首先,一再增兵闾阳等地,牢牢地将广宁包围其中,限制它向外发展的空间。其次,广宁缺粮,自年前至今,已经三次求粮,每一次,邓舍都是好话一箩筐,粮食半粒无,婉言给以拒绝。

  前者倒也罢了,后者实在杀人不见血。这二月天,青黄不接,潘诚困守一城,外无援助,缺粮实已危急到火烧眉毛的关头了。

  年后短短两个多月,他城中的数万百姓,半数逃走,留下的尽是些老弱病残。一万出头的残军,困窘到了快要吃土的地步,军心浮动,不少人暗中商量,想要哗变献城。潘诚岂会不知?邓舍分明在把他往死路上逼!

  既然如此,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

  因此,张德裕一去,他就答应投降,便在纳哈出兵围辽阳的次日,即换了旗号,破城而出,响应沈阳,攻打闾阳。

  消息传入海东,洪继勋深夜来见。

  “潘诚降敌,有臣的责任。请主公处罚。”

  洪继勋那两条收拾广宁的计策,虽然狠毒,其实并不莽撞。前后两策,彼此相承。广宁处辽东腹心,周围有邓舍的大军镇戍,要放在平常时日,潘诚断然不敢生变。即便在潘诚得悉海东开战的消息后,要非通过张德裕的讲述,了解到了战局的进展,并及海东的大致虚实,估计也没胆量轻举妄动。

  说到底,沈阳的细作,那一个叫刘旦的,在此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如果把所有的因果串成一条线的话,那就是:刘旦首先从海东内部,得知海东将对高丽用兵,经过落实、确定,联络上了高丽使者,把这一情报转告他们。随后,高丽与沈阳签订盟约。海东出军,为促使沈阳参战,洪彦博二次出使沈阳,把海东战况的具体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纳哈出知晓。张德裕拿着这些第一手的情报,说动了潘诚。

  这些发生在幕后的交易,十分繁琐。邓舍有最大的本事,他也猜不出来。但是,凭借他在战场上磨炼出来的本能,他还是很快就从纳哈出迅速参战、以及潘诚投降这两件事上,发现了不寻常的诡异。

  “自我军开始东线作战,我就下令封锁了海东边境。李和尚部全军出动,展开对东线的攻势,至今不足十天,怎么纳哈出就知晓了?并且这么快就做出了反应,竟敢倾城而出,且策反了潘诚。”

  邓舍凝眉,喃喃自语,道:“奇哉怪也。”

  他这么一说,洪继勋也觉得古怪了,从地上起来,寻思片刻,说道:“除非,……”

  “除非他们判断出了我海东之主力,目前绝无回援辽东之余力。”

  “他们怎会判断的出?我西线之主力,深入南高丽境内至今,或潜行山林,或伪装为高丽土匪,或伪装为渔民,驾小船走海路,或伪装东线丽军的溃卒,化整为零,至今连高丽人还未曾发现。纳哈出等人,又是怎么就认定了我军无力回援呢?”

  事有反常必为妖。

  夜色沉静,堂外的细雨,淅淅沥沥,落在屋檐上,作出轻微的细响。案几上的油灯,跳跃昏黄的光芒,映照两人的脸上,忽明忽暗。邓舍沉思不语,洪继勋摇着折扇,想起了一种可能,他打个冷战,说道:“莫非?”

  “怎样?”

  “我军中,……?”

  邓舍霍然起身,洪继勋想说的,正是他所想的。他阴冷着脸,叫侍立在外的毕千牛:“传通政司的王老德来见我。即刻就去,现在就去!”

  纳哈出能这么快做出反应,断定海东暂时没有回援辽东的能力,十有八九,他已经知道了海东的作战部署,晓得除了东线,更有西线的主力早已派出。那么,如此机密的情报,他从何知晓的呢?再无第二个解释,海东军中肯定出现了内奸。

  ——他与洪继勋虽推理错了过程,却猜对了结果。

  等王老德的来的空儿,洪继勋到底做大事的人,已经沉住了气,他沉默了片刻,把话题转回了当下,说道:“假如主公的猜测是对,……。请问主公,对我军下一步的行动,怎样打算?”

  纳哈出知晓了海东的全盘部署,会不会告诉高丽?如果他告诉高丽了,高丽至今没发现西线主力,会不会只是一个假象?南高丽的王京风平浪静,没有备战的样子,会不会也只是一个假象?实际早已设置下了圈套,等着赵过部自投罗网?

  此为问题之一。

  如果海东的西线主力陷入苦战,短日内不能速克王京,无法回援辽东。而纳哈出同时呢,对此了如指掌,失去了对他的震慑。在他倾尽全力地进攻之下,辽阳,究竟能否支撑得住?辽阳失守的可能性会有多大?潘诚参战,扰乱辽东内部,对此事的影响会有多大?

  此为问题之二。

  连潘诚,纳哈出都不忘策反,辽西的世家宝部,他肯定不会不去联系。如果世家宝参战,辽西没有重将坐镇,调回了庆千兴之后,现在数得上名号的,只有关世容、李邺等人。世家宝与张居敬,并称“辽西双璧”,指挥作战有一套的,他们能不能抵挡得住?

  此为问题之三。

  邓舍久久不能决策,他问道:“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洪继勋的回答,正如他一贯的性格。

  他道:“我军西线主力,孤军深入敌后。下午军报,前锋杨万虎部昨日已经抵达王京城下,正在城外山中集结。按照时间推算,恐怕早在今日的凌晨时分,就已经展开了对王京外围山地的攻击。

  “赵过的后续部队,亦在陆续抵达中。打草已经惊蛇。譬如两人对搏,我军的拳头已经伸到了南高丽的鼻子底下,此时若是撤退,前功尽弃不说,对士气大有影响。即便后撤途中,没有南高丽军队的阻截,王京至辽阳,有千里之远,急切间,也无法投入辽东战场。

  “再退一步讲,就算我军顺利转投入了辽东战场,跋山涉水,赶到辽阳,早成强弩之末。彼沈阳敌军以逸待劳,万一围城打援,后果不堪设想。”

  他跟着邓舍养成了习惯,思考问题时,喜欢踱步。他一边儿踱步,用折扇拍打着手臂,一边儿沉思着组织语言,不注意碰到了堂边高案上的一株杜鹃,随手扶正,继续说道:“这是从我海东的角度来出发分析。换一个角度,从辽东的角度来说。

  “纳哈出会趁火打劫,主公对此,不是早就预测到了么?他动手的时间,尽管较之主公的推测,提前了一些,可依然没出掌握之中。辽阳陈虎陈将军,秣马厉兵备战多日,正到一显身手的时刻。陈将军用兵,坚且忍,凶且狠,或许大败纳哈出有些难,但坚城自守,不成一点问题。

  “不错,潘诚的投降,出乎了我军的意料。然而,凭他那万把人,残兵败将,又能翻得起甚么风浪呢?他军中乏粮,只要闾阳能坚持一段时间,其部定然自乱。

  “辽西诸将,少能独挡一面的。可我军还有辽左,辽西不支,辽左完全可以支援。最关键的,辽左后边还有我平壤。去年,主公平定辽东,是平壤在后方供应粮秣、士卒不绝,今日之情形,与当日何其像也。有主公坐镇后方,总揽全局,臣断言,辽东战事有惊无险。”

  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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