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贼-第2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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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为他想要一笑泯恩仇么?
当然不是。
刘杨给邓舍有过密报。藤次郎之所以肯下这么大功夫,唯一的要求,就是想请邓舍帮忙,借机消灭、吞并松浦党。不管怎么说,藤次郎担任的有海东行省的官职,马马虎虎算自己人,况且这事儿对海东也有利,邓舍自无不答应的道理。
邓舍问道:“那么,请问长野君。南高丽水军,船只几许?善战的士卒多少?勇将为谁?若两军对阵,需要注意的地方在哪里?高丽水军的长处是甚么?短处又是甚么?设若从海上攻打江华岛,有几分胜算?”
“高丽水军,既无勇将,又无善战之卒。往日俺们往去南高丽南部,常常三两船只,就可通行无阻,高丽水军每每望风而遁。如此的斗志,有何忧虑?沿海的城池中,更有许多打着俺们旗号的高丽贱民,随时能够接应。江华岛,俺们没去过,不过,谅其小小岛屿,比得上耽罗么?比得上巨济岛么?巨济岛也不是松浦党的对手,何况江华岛!”
边儿上一个倭人接口说道:“丞相勿忧。长野君说的不差。这次,应丞相之召,四国、九州、对马岛等地,愿意合伙儿参与的队伍,大小不下十数股,剔除滥竽充数,尚有耐战海船七八百艘,人手达六千余人。
“其中,松浦党、藤菊党、经光党等,尤为精悍。数年前,甚至攻入南高丽王京附近,进出自如,如入无人之境。小小的江华岛,唾手可得!”
他们一个个拍胸脯保证,邓舍自然不会全信。他从不会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对他来说,倭寇不过是利用的工具,绝非倚仗的中坚。两个月来,刘杨在对马岛招揽倭寇,他在平壤也没闲着。
他用种种的借口,征召了大量的海船,紧急挑选、训练了数千的士卒,不要求他们水上作战,挑选的条件,只要能达到不晕船、不怕水、会游泳即可。
他的计划是,先驱倭寇为先锋,吸引高丽水军之主力,掩护数千士卒登陆,进行岛上作战。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达到彻底控制江华岛之目的。这样,就算陆地作战失败,最起码在南高丽埋下了一个钉子。
随后,以之为基地,集中主要力量,应对高丽水军的反扑,狙击、拦截,寻找机会,展开决战。总之,务必要把制海权,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手中,从而,使得奔袭王京的步卒没有粮饷、兵源等方面补给的后顾之忧。
同时,他另外还有个后手。
关北、沿海的女真、丽人土著,会操船的甚多,一样的征调青壮、可靠者入军,连带早先收编的高丽平壤水军、陈哲的海商船队,一并充实扩大,日夜操练,权且做为万不得已之时的后备投入。
指挥训练的,便是今日没来的藤光秀、菊三郎两人。
他的这一番举动不小,为避免打草惊蛇,对外的托辞是组织商队,准备于江浙进行大规模的通商。张士诚、方国珍那边已经来了好几次的船只商队,说出去,并不引人怀疑。
“听诸君之言,个个信心百倍。甚好!却有一点,臣不密,失其身。兵者大事也,没有动手之前,千万不可泄露一丝的风声。”
“此事,只有各股队伍的头领们知晓。并且,大部分不知晓全部的内容,告诉他们的,只是以松浦党的名义,说近日打算举行一次大规模的联合侵袭。知道其实是与丞相大人联手的,只有俺们几个而已。”
长野四郎问道:“丞相,俺们几个人也来了,您一句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命,就算卖给你了。可若待事成之后,不知刘将军答应的事儿?”
“哈哈。长野君适才说,不过区区一岛,何足挂齿?事成之日,耽罗与全罗道,就是你们的了。”
耽罗,即高丽第一大岛。与对马岛隔海相望,幅员四百余里,本为高丽藩属,后改为州郡。蒙元曾在此置总管府,后应高丽之请,罢总管府,改万户府,归还了高丽部分的管辖区。实则,依旧处在蒙元控制之下,直到现在。
耽罗气候温和,东部有大片适合放牧的草地。气候湿润,水草丰美,是为天然的牧场,此地自古就出良马。至元十四年,蒙元于此设立了牧马场,所收养的马匹,与高丽本土的乡马不同,乃是蒙元自北方运来,称为胡马。
高丽的乡马吃苦耐劳,躯干低矮。胡马高大,稍加训练,就是优秀的战马良驹。
邓舍尝闻藤光秀等人言道,其牧场中,骏马何止万千,早就垂涎不已。刘杨说动倭寇参战,给的条件有两个,其一,任其选择南高丽的一道,划给他们;其二,帮助倭寇拿下耽罗岛,岛归他们,骏马五五分成。
倭寇善水战,陆战也够凶残,奈何人数不多。耽罗岛上驻扎有蒙元的军队,整整一个万户府,凭他们的实力,难以吃下,不得不依赖邓舍的步卒。
长野四郎道:“话说在前边不丑。俺松浦党有战舰三百,悍卒两千余,这次行动,当之无愧的主力。小人斗胆,请丞相大人明言,这全罗道与耽罗岛,哪一个是给俺们的?这半数的骏马,至少上万匹,该怎么分,丞相大人既为盟主,也请说句话,省的将来伤了彼此和气。”
他知道藤次郎与海东行省有关系,故而,有此一问。
甚么叫“到底哪一个是给俺们的”,说白了,他就是在问邓舍,到底哪一个是给他们松浦党的,明显与藤次郎们划开了界限。“盟主”二字,殊为无礼,言外之意,与邓舍平起平坐。刘杨带着一脸的憨笑,把他的话原封不动地翻译出来。
邓舍不动声色,道:“出力多的,自然多拿些。怎么?长野君还怕我言而无信么?”
“丞相贵人,一言九鼎。您说的话,俺自然相信。可要得不到一个准信儿,小人害怕,回去了,说不动手下的兄弟。”
“次郎君,你看呢?”
藤次郎年纪不大,能忍,笑道:“长野君是小人等的前辈,俺藤菊党没有意见。长野君说怎么分,就怎么分便好。你们诸位呢?”
剩下的两个倭人,一个与松浦党交好,当然支持长野四郎。另一个与藤次郎交好,他有些不满,但是在长野四郎往日的淫威之下,敢怒不敢言,讪笑着,也同意了藤次郎的提议。
长野四郎哈哈一笑,道:“耽罗岛,好地方。能养马,又易守难攻。俺松浦党虽为此次行动之主力,有前辈的身份,自也不能仗势欺人。这耽罗岛,就让给你们藤菊党吧。岛上的马匹,俺不要多,不管丞相分给你多少,俺只要一半,如何?”
三言两语,把大头儿占了去。
藤次郎心头的火,腾腾往上冒。他咬了咬牙,想到与邓舍的约定,有心就此答应,又怕答应的太爽快,难免引起长野四郎的怀疑。他扮出一副忍气吞声、心有不甘的模样,说道:“俺藤菊党人虽少,也有千余的弟兄。这么分,俺答应,弟兄们不答应怎么办?”
“好办!”
长野四郎目光一转,笑嘻嘻对邓舍说道:“这事儿,次郎君求丞相再帮你个忙,不就成了么?”
“什么忙?”
“丞相拿下耽罗岛后,顺手再把巨济岛,替次郎君拿下,不就行了?有这么两座大岛屿在手,换了是俺,也忍不住心动了呀。”
巨济岛,仅次耽罗,是为南高丽的第二大岛。
长野四郎什么东西?一句话,就想要指使邓舍。是可忍,孰不可忍。憨厚如刘杨,面色也是不由一变。邓舍却不恼怒,微微一笑,说道:“次郎君只要愿意。我自无不可。”
倭人退走,邓舍单独留下了刘杨。
长野四郎的贪婪与狂妄,叫他有些不能放心。贪婪往往代表狡诈,狂妄不能服从指挥。这次作战,水军可谓重中之重,绝不能有半点的闪失。刘杨早先的密报中,对松浦党的来历,有简单的介绍,但是语焉不详,讲述的不太清楚。故此,邓舍留下他,做进一步的咨询。
刘杨挠了挠头,日本的政治体制,与蒙元有很大的不同,要想几句话就讲明白,很有些难度。
他想了想,道:“松浦党的老巢在九州肥前一带,长野四郎并非他们的最高首领,他们的大头目叫松浦什么来着。松浦,是一个姓氏。松浦党的水军,在倭国沿海很有名气的。据说,他们的大头目,还有一个叫做‘守护’的倭国官职,大约相当于我朝的分封诸侯之类。
“当年,鞑子皇帝忽必烈攻打倭国,这松浦党,就曾参与抵抗,似乎还立下了不少的功劳。不过,也损失甚大。后来,倭国南北朝之乱,松浦党支持南朝,势力得到壮大,拥有很多的武士。而今在九州沿海一带,依然拥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你是说,长野四郎是倭国官方的人?”
“他也算不得倭国官方的人。倭国人称忽必烈的东征为蒙古来袭,两次蒙古来袭,立功的武士极多,但是倭国幕府没有足够的土地、银钱应付赏赐,有一部分人,就转而干起了没本钱的买卖。长野四郎,从他的祖辈开始,就加入了海贼的行列,虽然依旧顶着松浦党的名号,和他们的家主,那个叫松浦什么的守护,还是有区别的。”
“噢,也就是说,长野四郎有官方的背景,行海贼劫掠之实。对么?”
“……,可以这么说。”
刘杨的这一番讲解,有似是而非的地方,大致上没有错。他去对马岛才两个多月,人生地疏的,开始时,还语言不通,能这么快就把松浦党的来龙去脉了解了个差不离,算是很不错的了。
当时,倭寇聚集最多的地方,有对马岛、壹歧岛、平户岛,高丽称之为三岛之贼。藤光秀等,就是对马岛的悍将;松浦党,则即为平户岛的主力。
他们的起源,与忽必烈东征日本,的确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发展到如今,势力之大,连幕府都无力钳制。这中间,固然有南北朝之乱的原因,但要说他们的背后,没有当地官方或明或暗的支持,显然不可能。
邓舍顿时明白了,为什么长野四郎称他为“盟主”,言辞间,亦不以海盗自居。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的背后,必有平户松浦氏的影子。要不然,就凭他们这些海盗,一群乌合之众,怎会竟敢有独吞全罗道的野心?
想到此层,邓舍反而放下了心。
与倭国地方的豪族打交道,总强过与不知根底的海盗打交道。有平户松浦氏的暗中支持,倭寇水军的力量,又可多三分把握。他沉吟片刻,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问道:“长野四郎有这样的背景,藤次郎提议借机扑灭他,就不怕遭到平户松浦氏的报复么?”
“大将军,你没去过倭国。倭国的守护们,听起来很厉害,其实占的地盘都很小。比如平户松浦氏,水军厉害不假,可平户岛不过一二百里方圆。别说南高丽的全罗道,藤次郎若果能在大将军的支持下,得到耽罗、巨济二岛,区区平户,岂会在他的眼中?”
中国称地方为州县,倭国称地方亦为国,动辄数十国怎样怎样,实则加在一处,怕还不及中国的一州之地。
经了刘杨的提醒,邓舍不由失笑,加手在额,笑道:“却是我想差了。……,嗯,既然如此,你且回去。有两点需得注意,第一,对长野四郎要好生拉拢,即便他出言不逊,也不要理会。第二,找机会告诉藤次郎,我答应他的,一定会给他。”
“大将军请三思。松浦党的水军,还是很强的。”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我既然答应了,当然就要做到。男子汉,大丈夫,首重然诺!刘将军,这一点做人的道理,你不可不知。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起了。”邓舍正色教训道。
刘杨连连点头,朴实的脸上,再度露出憨厚的笑容,道:“是,是,末将知错了。请大将军放心,类似的话,末将绝不会再说。”
邓舍哈哈一笑,道:“下去罢。”
刘杨躬身出堂,堂外夜色深沉。
毕千牛侍立堂外,从始到终,听完了整个的会见过程,见刘杨远去,他转入堂内,忧心忡忡,说道:“大将军。刘将军适才的话,并没有错处。我海东水军不行,若是协助藤次郎,火拼不成,惹恼了松浦党,就算我军顺利攻取了南高丽,今日南高丽沿海之倭患,难免也会成为明日我海东之麻烦。”
这点道理,邓舍岂会不知?
他早在决定借力倭寇之时,就想到了将来可能会因而出现的难题。倭人狼子野心,可用而不可留。海东虽然水军力量不足,但是,怎么个“不可留”,却并非只有动武一策。他没有直接回答,转而去问毕千牛,道:“近日读书,读到哪里了?”
“大将军请来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