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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蚁贼-第1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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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令将超出数目上缴官有,给其相应银钱、荣衔的补偿。”

  这个若干,相对于平均数而言。邓舍这道命令,在抑制兼并,强制平衡。

  姚好古皱了眉头,想说什么,没说。超出平均数的人家,不会多,再说了也给有相应的补偿,总好过强夺。他自己也提出来,择其异志者杀之,心想:“就当是先拿了这些开刀罢,有不长眼的,刚好立立威风。”

  姚好古、洪继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启发,彼此补充,从根子上、从长远、从眼下,有条不紊地就这么着,把一件看来非常困难的事儿解决了个七七八八。

  一直没说话的方补真道:“两位大人的对策甚为精当。”他站起来,朝姚好古端正行了一礼,拉拉衣袖;跟着向邓舍端正行了一礼,再拉下衣袖,正色道:“卑职不为士子喜,这一礼,为百姓喜,亦为主公喜。”

  “噢?”

  “待此策实行,百姓可安,此为主公喜。姚公纳言,主公从善如流,此为百姓喜。”说的很有水平。

  邓舍一笑,道:“拾阙公请坐,有公谏言,也是我的一喜。哈哈。”众人说了半天,邓舍忽然发觉,没见李敦儒说半句话。他官职最低,列在班末,坐在那儿心不在焉的,不晓得想些什么。

  邓舍心中奇怪,李敦儒在关铎手下时,一直担任左右司郎中,娴熟民事,堪称辽阳之股肱,素负干才美誉,怎会没有一点提议出来?他问道:“李大人,可有高见?”

  李敦儒“啊、啊”两声,恍如梦中惊醒,他彷徨四顾,见众人视线尽皆集中他的脸上,不由茫然。堂内顿时一静,“当”的一声响,却是他腰间的佩坠撞着了座椅。他手忙脚乱,慌忙起身,道:“诸公之言,尽善尽美。卑职,并无陋见。”

  洪继勋转过头去,折扇打开,合上。

  姚好古与他有昔日的同僚情分,插科打诨,道:“李大人眼角有三四微痕,敢问,昨夜家中的葡萄架又倒了么?”众人都是大笑。李敦儒面色时青时白,偷觑邓舍,有些腿脚发软,惶惶道:“不曾倒,不曾倒。不敢相瞒,实为猫儿抓的。”

  邓舍忍俊不止,强忍住不笑,善解人意,说道:“想来昨日登山累的很了,古有陶侃搬砖,李大人平日也需得多加注意身体,不可荒废。”

  李敦儒道:“是,是。”等了会儿,见邓舍把目光转向了别处,这才小心翼翼地坐回。

  邓舍道:“李大人说的不错,诸公之言,果然尽善尽美。我有个想法,除了这几条之外,我当以行省之名,广设学校,再下求贤书。仿汉之举孝廉,命各府县举荐乡野贤人,送来平壤,观其才干而分别用之。”

  广设学校,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培养可用的人才,也是重儒的一个表现,对洪继勋提议的一个补充。

  下求贤书,表示态度。要求州县举荐贤人,说来好听,其实强迫士子入来。可用的,用之;不可用的,羁縻之。接着,实行姚好古、洪继勋提出的诸项措施,用实际举措来争取不坚决的,软化顽固者的态度。

  如果说,洪继勋有迅捷才智,目光长远且兼备眼下,那么姚好古就较为浑厚大气。杀伐决断,果敢坚毅,两人皆不如邓舍。

  众人齐声道:“主公英明。”

  议事至今,天近午时。邓舍挥袖散会,站起身来,险些差点不稳。原来,每次他召集文武议事,特别面对文臣们的时候,向来正襟危坐,如对大宾,坐的久了,难免腿酸腰疼。往日他会悄悄地活动手脚,今天听诸人奇思妙想,听得入神,一时忘了。

  他不以为意,堂上走了两步,吩咐侍卫准备饭食,留下诸人共用。士子之事告一段落,流民的安置还没解决。席上,问及罗国器、方补真官吏充任的情况,都说快要定完。诸般事宜,委实头绪繁多。

  饭后,诸人各归本衙,着手布置实行议事的决策。

  李敦儒磨磨蹭蹭,落在最后,没出府门,兜了圈儿,转回来,踅摸到堂外,探头缩脑。邓舍有事,去了后院,堂内没人。他挠了挠头,犹豫间,听见身后脚步声响,有人问道:“李大人怎的没走么?进也不进,退也不退,在此作甚?”

  他惶急回身,见是毕千牛,摸着马刀,一脸警惕地盯着他。

  他退了两步,强笑道:“无事,无事。忽然想起件事儿,想来禀告主公。”

  “主公不在,李大人若有事,随俺前来。”邓舍有过吩咐,不论文武,只要有事禀告,随时可以。

  毕千牛侧身要走,给他头前带路。李敦儒跟上半步,手捏着衣袖,又止下脚步。毕千牛斜身侧视,见他古怪,越发犯疑,心想:“遮莫有异?”也止下了步伐。他按住刀柄,问道:“怎么?”

  李敦儒陪笑,道:“主公既然不在,或在休息。卑职冒然前去,怕会打扰。请问将军,晚上,主公有空么?”

  这一声将军,称呼的好没道理。这一声卑职,自称的更没道理。毕千牛道:“主公有没空,俺怎会知晓?”

  李敦儒道:“对,对。”

  院中树木光秃秃的,下午的阳光入眼,他只觉得刺目十分。寒风彻骨,他只觉得浑身发燥。毕千牛炯炯视线之下,他站立不安,不敢多做停留,仓促拱手,道:“晚上吧,晚上卑职再来。”转身高一脚、低一脚地仓急离去。

  毕千牛看他背影远去,心想:“怪哉,此事须得告之主公。”自往后院去了。

  ※※※

  注:

  1、三三两两的牢骚。

  此类曲子、作品甚多,“滑稽之雄,以儒为戏者曰:我大元制典,人有十等,一官二吏,先之者,贵之也。贵之者,谓其有益于国也。七匠八娼,九儒十丐,贱之也。贱之者,谓无益于国也。嗟乎卑哉!介乎娼之下、丐之上者,今之儒者。所谓丐户,吴人至今贱之。”

  “年年去射策,到老犹儒冠。……不用识文字,二十为高官。”

  其他如用秋扇这等秋天的无用之物来比拟当朝大官,嘲讽其只是摆设却自以为了不起。有直言痛斥、辱骂的,为数极多。

  “《天下乐》:你道是文章好立身,我道是今人都为名利引。……有钱的无才学,有才学的却无钱。有钱的将着金帛干谒,那官人每暗暗的衙门中吩咐了,到举场中各自去省试、殿试,岂论那文才高低?(唱)他歪吟的几句诗,胡诌下一道文,都是些要人钱谄佞臣。……

  “《六幺序》:……都是些装肥羊法酒人皮囤,一个个智无四两,肉重千斤。”

  至于那一篇讽刺汉高祖回乡的《高祖还乡》,更是耳熟能详。细究其意,似也有讽刺朝廷显贵的意味。

  有一篇《悲士风》,这样说道:“今之士大夫,……及其居高位,……始终二十余年之久,而未尝建白一言,开陈一事,树立一政,……日夜营办者,广田宅,多妻妾,殖财货,美车马,聚好玩,媚权贵,援私党,未贿赂。……而又欺世盗名,翻经阅史,鼓琴焚香,吟诗写字,以为高雅,……真万世之罪人也。”

  “这样的话,长见于晚清诸志上对清朝官场风习的剖析,明代中后期也有一些,但不普遍,元代则‘到处流传’,尤常见于散曲中。……这些由士而官的人显然是统治民族而非汉族士大夫,——有也是极少数,因为上述情景是掌权者的所为,汉人很少掌权的。”


  第七章 迁民(一)

  平壤原为高丽的西京,城中冠盖云集,大小官吏极多。是以,邓舍携大队文武前来,不愁没有住的地方。

  最好的府宅,自然为昔日的高丽西京留守府,本来李春富住着。因其投诚后表现得很老实,兼有牵线奇氏的功劳,邓舍对他颇另眼相看,任了他平壤府同知这一重要职务。不过,留守府他显然是住不成了,换了处别的宅子,留守府让给了文华国。

  前阵子,邓舍来平壤,文华国本待腾出来给他,邓舍没同意。他压根儿就没打算在此长住,随便寻处空闲院落,暂做行辕就是。

  院落不大,但整治得十分精美。分前后两进,前边做办公、议事之所在,后院则为他及侍婢们的安歇地方。他带来的侍婢不多,罗官奴、李闺秀及两个高丽公主等寥寥数人。其它的,还都在双城。

  毕千牛穿过前后进的走廊,跨入后院门中。

  今日轮值的两个亲兵百户,有一个质子营出身的,年纪不大,十七八岁。因为骑射出众,忠心耿耿,并且做事勤勉,故此虽为高丽人,一样的升迁很快,能做到这个位置,外放出去少说一个千夫长。

  “将军呢?”

  虽然经洪继勋的提议,现在行省上下都改称邓舍为主公,但私下里,毕千牛等还是更习惯称呼他为将军,而邓舍也给以了默许。这似乎可以显示出他们的与众不同来,仿佛他们与邓舍有与众不同的亲密。

  每一个侍卫,每一个亲兵,每一个有资格这样称呼邓舍的人,都以此为自豪,将之视为一种难得的荣耀。

  “还没完事。”质子营出身的那百户说道。

  毕千牛抬头望了望天:“小半个时辰了吧。”

  “最少还得半个时辰。”另一个百户上马贼出身,跟邓舍的时间比较长,很熟悉情况。

  毕千牛往邓舍住的厢房挪了两步,倾耳细听,隐约一点声响传入耳中。他辨别了片刻,点了点头,道:“听声音,换了人。这是第二番了么?”

  “你老耳朵真灵,确实换人了。”

  说话间,听见房中传出声咳嗽,几个人对视一眼,做个鬼脸,轻手轻脚地退去了远处,那两个百夫长自去查岗巡逻不提。

  平壤近海,冬季的温度远较双城为高。毕千牛找了处避风的廊下,静静等邓舍办事。下午的阳光晒在身上,虽称不上温暖,下意识的舒服。院子里安静,除了房中的那点动静,几乎没有别的半分声息。

  他斜靠在墙壁上,眯着眼,远望云聚云散。

  那蓝蓝的天,那洁白的云,时不时有飞鸟掠过。他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他看着这眼前的景色,觉得似乎有些熟悉,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是在双城么?不,还要久远。是在永平吗?不,还要久远。

  恍惚间,他似乎忘记了沉甸甸的心事,他似乎忘记了身在何处。他的失神来的如此的不合时宜,也许只因为他曾把它们藏得太深。

  那回忆一点点的清晰,他记起来了。也许是十年前,也许是二十年前,那时候的他还年轻。也在这样的冬日下午,他与他的兄弟?抑或他的妻子?又抑或他的老父母?时间太过久远,他无法记得真切,但他分明记得,那一天,他们很开心。

  为的什么事儿呢?

  忘怀了,所有的细节都已经湮灭,湮灭在随后而来的无数风霜雪雨之中,湮灭在长长的流亡路上,湮灭在一场接着一场的生死搏杀里。他的老父母、他的兄弟们、他的妻子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他,这该死的世道,如今留在脑海中的,只有那一点点岁月沉淀下的、不可磨灭的痕迹。

  他陷入在追忆中不可自拔,蓦然的一道黄影窜过他的面前。吓了他一跳,惊回了神,定睛去看,那东西喵喵叫着,去得远了,黄毛可爱,却是罗官奴养的一只猫。

  “这小东西。”他自失一笑。

  走廊上的柱子擦拭得很亮,映出他的容颜。他已不复年青,面容沧桑,两鬓斑白。他站直身子,伸了个懒腰,感叹:“老喽。”摸了摸刀柄,失落中带着满足,他想:“至少,现在我过的很好。”

  房内的声音变得大了起来。很快,门开了,三个老者鱼贯走将出来。邓舍陪送其后,恭谨有礼,直送出了后院门,方才停步,作了一揖,说道:“有劳三位老先生辛苦,今日所讲之经史,学生受益良多。三日后,当复请老先生来。”

  那三个老者纷纷还礼,有侍卫抬来几顶小轿,他们上轿去了。

  原来,这几人是邓舍请来的老师,皆平壤城中饱学的宿儒,讲的内容包括四书五经等儒家之经典,以及《春秋》、《左传》等史书之传记。邓舍幼时读私塾,年龄小,学的尽是些《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之类的启蒙教材,有关儒家经典,却是不曾学过的。

  这些书籍,自学不是不可以,太难。因而,他趁着战后稍微有空,着洪继勋、姚好古寻访了几位名师,三日一次,来给他讲解功课。

  送走了几位宿儒,邓舍转身回房,看见毕千牛候在一侧,边走边问:“怎么?”毕千牛道:“适才前院堂外,小人见着李员外郎鬼鬼祟祟的,不知想要做些甚么。”将他的见闻,一一讲出。

  邓舍微微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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