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贼-第1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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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没有闲心趁机插手辽阳;然而,潘平章的广宁,空有搠思监十万大军相对,月余来,竟是一场战事也无。将军,想坐山观虎斗的,不止我双城啊。”
“噢?陈将军,你详细说说。”
陈虎的话,恰好对了邓舍的思路。在邓舍的示意下,陈虎接着说道:“潘美死在东牟山,无论怎样,潘平章对关平章,定然心有衔恨。他迟迟不救辽阳,固然有搠思监兵临城下的成分,但也未尝没有看关铎笑话、静待局势发展的原因所在。
“将军,潘平章的心思,连你我都看的清清楚楚,关平章会不知道么?辽阳虽胜,与沈阳两败俱伤而已。北有沈阳狼顾,西有潘诚虎伺,关平章要想在大战过后,仍能继续保持他之前的地位,非得另辟蹊径不可。
“盖州,距离辽阳不远。辽左,富庶、壮丁多;富庶可充军资,壮丁可补充军队,关平章不是没有拿辽左开刀,从而恢复自身实力的可能。”
有人不以为然,不敢当面驳斥陈虎,委婉说道:“关平章若拿辽左开刀,狼顾、虎伺之外,他就不怕再惹了将军愤怒么?”
说话的人出身并非上马贼系统,邓舍亲手拔擢的。陈虎瞟了他眼,也不恼怒,对邓舍道:“这不过是末将的一个猜测,该怎么决断,听将军令下。”
就目前来说,有两种意见。一种主张打沈阳,这是攻;一种主张增兵辽左,这是防。
邓舍思忖片刻,打沈阳的意见不用想,不切实际。诚如反对者所说,沈阳实力尚存,外援甚多,不可急躁。莫不成,才看过辽、沈的龙争虎斗,跟着就再让辽阳看一遍双城、沈阳的龙争虎斗么?
增兵辽左,似乎倒是可行。关铎会怎么做,没人猜得出来,防止他疾病乱投医是一;第二,辽左要比双城距离辽沈近得多,万一有变,可以反应及时。
其实,这个想法,他在平定钱士德内乱后就有了。不过,有点不足,邓舍又是秘密联系深宫罗裙,又是派赵帖木儿去见纳哈出,其所用意,岂是单为防守?他沉思不语,可惜搠思监、纳哈出的反馈尚且没有知晓,实在不好仓促安排下步行动。
暂且放过不提,他问吴鹤年,道:“城中民居修葺如何?”
“卑职调了大批壮丁,并有数千军卒相助,城中的民居已经修复了一半以上。”吴鹤年很聪明,邓舍叫他来军议,他自知文官,从始至终,一言不发;此时邓舍问了,他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开口回答。
“总管府仓库粮储呢?”
“今秋丰收,虽有些新开垦的荒地,奉将军的命令,免了赋收,但收纳来的粮食依然甚多,足够大军吃用两月有余。”
他回答的是民田这一块儿。双城等地的田地,分为两种。一种民田,分给百姓耕种,按照赋税定额上缴官府;一种军屯,不必上缴官府,直接归军队辎重管理。军屯的,平时满足军人吃用;民田的赋税,除了发给百官俸禄,设立常平仓外,如果逢有战事,也有输送、供应的责任。
够大军吃用两月,也就是说,不算军屯,单单总管府的储粮便可以支撑起一场长达两个月的战争。这已经很不错了,邓舍满意地点了点头。
堂中诸将互相对视,邓舍问及粮草储备,什么意思?
陈虎问道:“将军?”
邓舍一笑,轻描淡写地道:“诸位的想法,各有道理。事关重大,我得好好想想,你们也再想想。天快亮了,且吃了早饭,我们接着议。”拍了拍手,唤来毕千牛,“请女真部落的族长们,也一并来吃早饭。”
河光秀眼珠子转来转去,看看吴鹤年,琢磨琢磨邓舍的话中意思。问过了粮食储备,为什么又请女真部落的族长们,与诸将一同用饭?
※※※
注:
1、公无登山。
汉时民歌,原文为:“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当奈公何!”相传是妻子阻挡丈夫渡河不及,见白发苍苍的丈夫堕河而死,心中悲伤至极,在河边弹箜篌而唱此歌,随后殉情而死。
第五十四章 备战(三)
有些东西,人不是天生就会的。生而知之、万事通晓的,那叫圣人,五百年才出一个。普通的人,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眼界的开阔,随着接触面的扩大,就像河光秀一样,会不断地进步,不断地改变。
有句话说:居养气,养移志。
农家子弟与贵族子弟的区别在哪里?一个衣衫褴褛、土里刨食;一个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看起来高不可攀,什么的龙子龙孙、什么的天潢贵胄。就真的有天生做人上人的么?用狸猫换太子,把农家子弟与贵族子弟调一个个儿,让农家子弟出生在贵族人家,他一样可以高高在上,甚至能够做的更好。
两千年前,陈胜吴广就质问,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只要有机会,泥腿子也可以左右历史的进程;在关键时刻左右历史进程的,也只会是泥腿子们。
邓舍也不例外。自他掌军以来,虽说才短短的七八个月,但可以说,就这七八个月对他的影响,对他造成的改变,远远大过了过去的十数年。
面对压力,他在不断地学习,从自己或别人的失败里学习;从自己或别人的成功中学习;学习别人的言谈举止;作重要的,他找到了一个最好的老师,——历史。每到一地,每克一城,他如饥似渴地搜集、他如饥似渴地阅读;即便最繁忙的日子里,他也不忘每天读上一两页的书。
失败产生教训;成功总结经验。从别人身上,他可以学习到人情世故;历史中无数的人物、无数的故事教会了他怎么治军,甚至,怎么治国。
泱泱中华,数千年的历史,无数的成亡兴败,无数的英雄事迹。他们,是最睿智、最沉默的老师;历史,是最多彩、最务实的教科书。因为,你不但可以看到它的开始,它的进行,你还可以看到它最后的结局。
有人说过,把历史读通透了,就再也没有解决不了的困难。
诚哉斯言!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读书岂可无史?宋人苏子美以《汉书》下酒,每有所感辄浮一大白,固然文人雅事;但每当邓舍读到《匈奴》《卫青、霍去病》诸传的时候,又何尝不也是几度慷慨、几度振奋。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史书是严肃的,史书又是生动活泼的;它不告诉你大道理,它只把所有的事实摆在你的面前,由你自己判断,由你自己体会。翻开来,一个朝代;合上去,一段人生。
读通了史书,就明白了世事,就知晓了人情。
邓舍不敢自诩读通,他最大的优点在有自知之明。但他的许多行事,都已经受到了影响,明眼人可从中找出历史的脉痕。就比如眼下,打沈阳、抑或增兵辽左;他不发表意见,却先问粮草;再邀女真部落族长。
其意何为?
杨万虎这样的粗汉,或许看不出来;吴鹤年这样有点心眼的人,岂会不知?趁着诸将走出的空儿,他故意放慢脚步,拉到后边,小趋步地跟上邓舍,撅着胡子,翘起大拇指,低声道:“将军,高明!”
“噢?有何高明?”
“卑职有一句话,如刺在喉。说出来,怕将军怪罪;毕竟这是军议,卑职不该多言;可要不说,便是对将军的不忠,卑职又心中不安。”
花花肠子不少。邓舍瞥他眼,一笑,道:“说!恕你无罪。”
“是。”吴鹤年看了看前边诸将,压低声音,悄悄道,“看如今局势,打沈阳,不可能;守辽左,被动。这么好的机会,只守怎么能行?太难得了,这机会。卑职认为,上策当为!……卑职愚见,上策只有一途。”
“哪一途?”
“表面防守;暗中进取。”他偷觑邓舍神色,小心翼翼地补充,“这只是卑职愚见,卑职愚见。”
吴鹤年的模样,偷鸡蛋的老鼠也似,一边儿躲躲闪闪的,怕前边人听见;嘀嘀咕咕的同时,又不时攥着拳头胸前比划,以此加强语气。邓舍看在眼里,实在好笑,他哈哈一笑,拍了拍吴鹤年的肩膀,道:“愚见?好一个愚见,哈哈,你这个愚见不错。”
“将军过奖,将军过奖。”吴鹤年侧着身子,斜对着邓舍;他一头走,一头哈着腰,连连拱手,道,“卑职诚惶诚恐,……,诚惶诚恐。”
说话间,听见有人咳嗽一声。吴鹤年忙正身去看,见三两步外,陈虎止步不前,想必是在等候邓舍。吴鹤年双手合拢,向邓舍作了个揖,道:“不敢耽搁将军正事,卑职先走一步。”路过陈虎,他谦卑地一笑。
陈虎面如止水,只微微点了点头,冷眼看他走远,说道:“点头哈腰,谄媚成性。将军,这等小人,离远点好。”
邓舍笑了笑,道:“陈叔还是这个脾气,眼里揉不得沙子。”
“沙子?他也配!”陈虎很不屑。吴鹤年什么东西?一个提鞋舔足的玩意儿,入不了他的眼。
“小人也有小人的用处。……陈叔,有什么事么?”
“方才军议,看将军的意思,像是别有主张。召集女真部落族长,是想打仗么?”
“陈叔不提,我也正想与陈叔商量。辽东两败俱伤,好机会,放过太过可惜。我是这么想的,咱不能光守,盖州派去的人再多,毕竟太远,而且偏处一隅,不想辽沈四通八达。万一有个什么变化,怕来不及应变。”
“将军是说?”
“兵分两路。”
“怎么个兵分两路?”
“这就用得上女真人了。双城、关北,是他们的故地,太多女真人了。东北边上的咱们不管,单就我双城府辖地,包括后来为过冬而迁移进来的,前前后后加在一起,不下七八万人。”
高丽北部处在高原地带,女真人住的地方,冬季苦寒且长。他们的生产水平又低,许多连茅屋都没得住,好一点儿的桦皮木屋,房子才高几尺,大雪封扉,吃住其内;落后的地区,住的甚至还是地穴。
在吃的方面,双城东北部一带的女真人,除了不多的受汉人影响,耕地为生;大部分依然渔猎为主。冬天一到,山也封了、河也结冰了,打猎难、打渔难,那叫一个住的冷、吃不饱,这日子过的,一个字:苦,在中原、江南的汉人看来,称之为茹毛饮血也不为过。
故此,有先前迁徙来的女真部落做样子,别的部落一看,过的确实好。故此,陆陆续续后期迁徙过来的着实不少。
“除去妇幼,丁壮少说两万上下,一个佟豆兰叛乱,百里之内,就能动员七八千人,……陈叔,养兵千日,用在一时。”邓舍意味悠长,引了句俗语,道,“俗话说,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陈叔。人闲着,就会找事儿。该用一用他们了。”
邓舍说的,陈虎有过思量。
邓舍给女真人的条件太好,迁徙过来,就种地的给地、打猎的给山、打渔的给渔场,专划出一块儿地,给他们住;还免赋一到三年。尤其赵过在甲山之时,那可以说,凡女真人急需的东西,只要不是军用物资,他就给,给的大方,不求回报。
并且对待汉人、女真人、高丽人,他一概不偏不倚,公平公道。人谁无心?你以赤子待之,他就会用赤胆回报。
可是话说回来,毕竟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有以德报德的,也有以怨报德的。邓舍待佟豆兰不薄,他一样反叛;虽说有几个受赵过恩惠的,没有参与,还通风报信了,但参与叛乱的有多少?远大过没有参与叛乱的。更别提,还有不少中立的。
这说明一个什么问题?
这说明邓舍招徕女真人的计划,成功了一半,失败了一半。成功在女真人确实来了,来的不少;失败在没能把他们控制住,爆发了次内乱。相比成功,失败更加可怕。
陈虎点头赞同,道:“起初,咱们迁徙女真人,招徕他们过来,是因为汉人太少,要统治绝大多数的高丽人,非得有个同盟不可。女真人做为本地的第二大的势力,最为合适。现如今,女真人数量不少,是该用了。”
他带了点疑虑:“但是,将军,怎么用呢?他们这才内乱,咱如果轻举妄动的话,会不会?”
邓舍笑而不答,道:“冬天,就要来了。”
两人窃窃耳语,边走边说,快到用饭的堂前,看见杨万虎、河光秀两人叉腰站在外边。陈虎拱了拱手,迈步进堂。邓舍问道:“两位将军,为何不进去?”
河光秀凑前半步:“在等将军。”
“噢?有事么?”
“倒没甚么事儿。只是将军,刚才军议,您的意思,末将两人有些不懂。”
“正要与你二人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