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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蚁贼-第1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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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入地道的士卒,还没有出来。远远的盖州灯火燎天,元军巡夜的军卒打响了三更的梆子。刘杨露出了头,满脸大汗,全是灰泥。士卒们一个个爬了出来,两条粗粗的引线,随在他们的身后牵出来。

  刘杨望着邓舍;邓舍点了点头。

  引线点燃,劈劈啪啪地燃烧,迸出火星,如两条火蛇,迅速地深入地底。除了开始的一点烟,很快就偃无生息。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会儿。天很冷,邓舍的手心攥出了汗,这是他第一次使用这样的战术。

  成?不成?

  便如漫天的烟火绚烂,又如地下的睡龙惊醒。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地表因之震动。邓舍扬眉,刀出鞘,不顾受惊的坐骑蹦跳长嘶,他竭尽全力,喊道:“七个月前,我带你们出了永平;今天,我带你们回来辽东!”

  “点炮!”

  三声炮响,城北的佯攻变作真攻。盖州城上惊惶一片,塌陷的城墙几达十数丈,余震不止,灰尘满天里,受伤的元军士卒惨叫连连,军官拼命弹压,仍有大批的士卒向后逃窜。

  红巾中军辕门洞开,邓舍马刀指向:“杀!”

  骑兵在前,步卒在后,无论骑、步,人人担负一袋泥土。除了五千人的主力,另有临时抽调的三千人,也是一样。数里的距离,转瞬即到,八千袋的泥土,只丢了不足三分之一,就填平了足够宽阔的一段护城河。

  元军直到此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火炮、投石机等物一弹未发,就被红巾突入了城内。

  骑兵直管往前冲,步卒由缺口扩大战果,攀附上城墙,一截截占领,红巾的战旗很快竖立起来。城内的沟堑不及城外护城河深,也不及它广,骑兵的两千个袋子丢下,立刻填平。

  有赵过在北城墙的猛攻,元军无力向南城墙增派援军,陷入了两线作战、相形见绌的境地。

  得了邓舍的吩咐,战事不久,突入城中、将要陷入巷战的骑兵蓦然同声大喝:“高家奴跑了!高家奴跑了!”城墙塌陷、主将又跑,盖州的元军本就军纪败坏,两个时辰不到,随后涌入城中的步卒主力,已经占据了帅府、仓库、各级官署等重点位置。

  邓舍入城后,采用了渗透、分割的战术,用小股的精锐突破敌人的防线,使得元军转瞬间陷入顾此失彼、上下军令不畅的情况。大批大批的元军,开始投降;少股死战到底的顽硬分子,自有杨万虎这样的虎将,将之粉碎。

  至此,黎明到来之前,盖州战事,可以说,已经宣告结束了。

  ※※※

  注:

  1、地道战。

  又称坑道战,我国是这种战术的发祥地,坑道史实之丰富,誉为全球之冠。战国时期各诸侯国就广泛采用坑道战术来攻占设防城市,同时策划各种防止坑道破坏的措施,包括反坑道战术。

  公输般与墨子的九攻九拒,就是一次沙盘攻防战斗演习;其中第九个回合,鲁班使用了坑道战术,从地下挖坑道攻城,被墨子用“备穴”手段挫败。“备穴”就是反坑道的战术。

  2、地道挖掘、地道攻城、地道肉搏。

  “穿洞之法,初若掘井,深三丈,即旁穿之。……凡洞中土,皆自初穿井中出之,……时于半里余斜穿气道,谓之哨眼。”

  423年,魏宋虎牢之战,宋将毛祖德率部挖掘六条地道,组织四百人的突击队,通过坑道袭击围城魏军的背后,大败魏军。这一组地道,覆盖层约十七米余,而且从城内绕到敌后,工程是十分浩大的。

  五代时,后梁和后晋的军队在泽州展开了一次罕见的地道战。梁军守泽州,晋军挖掘地道企图攻入城中,梁军挑选了数十名勇士挖地道应战,双方在地道中展开了肉搏战。“经十三日,晋军死伤甚众。”


  第四十一章 彤云(二)

  攻城时,红巾嚷叫高家奴跑了;战后搜检俘虏,高家奴真的跑了。不过,相比攻下盖州,这点少许的美中不足就算不得什么了。

  战后,邓舍巡查城内,看过高家奴备战的种种措施,心生感叹。他与诸将总结经验,共同认为:若非采用了地道战的战术,要想破城,恐怕尚得多需时日。刘杨的首功当之无愧,邓舍一向有功必赏,当即提拔,没几天的功夫,刘杨就从百户变成了千户。

  “这是个人才。”邓舍说道。别的不说,就凭他会打洞,也得好好笼络。当即从诸军中抽调了几百骑兵,交给他,兵荒马乱的,再多的奖赏也比不上给人马实惠。

  然后,邓舍又挑了几个亲兵,跟着他,学习挖地道的技术。两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别人会的再多再好,总不如自己会。

  城南倭人营地。倭人早就饿得不行,不少士卒亲眼看到,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突围了数次,次次失败,也曾有大股求降,陈虎一概不理。数日后,得了邓舍的命令,大举攻营,倭人饿死的,比战死的还多。

  “倭人俘虏怎生处置?”

  陈虎冷着脸,一挥手:“砍了。”

  数千个人头堆积城外,以起震慑的作用。有了打高丽的经验,邓舍如今对克城后的种种事宜,做的十分得心应手。震慑之外,首先安抚民心,其次恢复秩序,接着杀掉一批不肯降、或者肯降不能留的文武官员,最后安排人手修葺城池、布置防线、收编降军。

  两万余的元军,伤亡数千,刨除伤员,淘汰弱者,邓舍得了一万精锐。这些人不能留在本地,邓舍打算带他们回去双城。停驻盖州期间,日日召开忆苦大会,做思想上的改造。效果也许不大,但也是有的。

  他派去双城的信使,至今依然没有消息。

  用一个词儿来形容的话,邓舍归心似箭。但,辽阳战事继续,也不能说走就走。他直又在盖州停了三四天,确定毛居敬顺利抵达城外,得了他的支援,暂时看来,辽阳称得上安全了。

  然后,邓舍才调集军队,此去双城,速度第一,没有带太多的辎重,连带降军,只带了两万人。剩下的人马,交给赵过,就地防守。

  临走前,他给关铎、毛居敬分别送上信件一封,言辞恳切,再次叙述了不得不走的原因,同时承诺,一平定双城之乱,立刻会带军二度西进,援助辽阳。

  日夜急行,两日后渡过鸭绿江,翻山越岭,由德川等地进入关北。山地不好走,行军速度稍微放慢,这一日,前边哨探来报,距离双城不足百里。

  邓舍策马而行,远近观望。天很冷,地表的土层被冻得结实,马蹄踏上去,响声清脆而生硬。路旁的农田,空无一物,叛乱的影响已经波及到了此处,几乎不见人烟。

  沿途,迁徙来的女真部落十室九空,不用想,大多参与叛军去了。陈虎调派了精骑,四处扫荡,凡有存留部落者,杀无赦;杀伤甚多,人头统统挂上旗杆,血淋淋地滴洒一路。

  “将军请看。这地上马蹄、车辙交错,应为各地援军留下来的痕迹。女真部落中,多为妇孺,末将讯问得知,双城尚在我手。”

  邓舍抿着嘴,寒风中盔甲冰凉。他道:“派快马哨探,往双城打探。”陈虎不去问,他也判断的出双城没有丢,没丢是一回事儿,战况怎样又是一回事儿,必须打探清楚。

  军队急行军多日,体力消耗很大,为了可以来之即战,邓舍放缓了行军的速度。当日只走了三十里,早早安营扎寨,就地歇息。

  就在这全军上下,秣马厉兵、准备一战的时候,夜晚,哨探回来了。他带来一个叫人惊喜的消息:“女真人降了。”

  诸将瞠目结舌,邓舍一怔,随即大笑,虽出乎意料,细细想来,也在意料之中。“定然女真人风闻了我大军回师,他困军城下多日,占不着便宜,所以干脆降了。”

  “反复狡诈,此等小人之辈,将军,即便他降了,也饶不得。”

  杨万虎的话,得到了大部分的支持。起初,利用女真是万不得已,时过境迁,双城早过了举步维艰的阶段,而今屡经大战、兵精将勇、人强马壮,少了女真人,也动摇不了根基。

  何况,有此一叛,以后用起来,实在无法放心。但像杨万虎说的那样做,也不行。一杀了之?双城临近女真故地,北边一带尽是女真部落,叛军中不少与它们有关系,太过滥杀,可就结仇了。

  怎么处置才妥当,要好生考虑。邓舍没有表态,叛军既降,压力轻松下来;新得盖州、辽左的喜悦,此时才充盈心头。他哈哈一笑:“明早拔营,回双城!”

  双城外,多日的战火造就断垣残壁,残留了许多的矢石,血迹斑斑。没有清理完毕的尸体,处处可见;垂头丧气的女真俘虏由汉卒押着,负责打扫战场。

  洪继勋、姚好古、张歹儿等人出外相迎,邓舍跳下马,很多天没见,着实想念,自有一番亲热不提。

  行到城边,邓舍瞧见城楼上悬挂了好几个头颅,颅后编着小辫,耳上垂着大耳环,显然是女真叛军的首领了。邓舍道:“万余女真围城,变生肘腋,而先生以数千人马能够固守城池不失,最终获胜、平定叛乱,实乃不止文韬,武略也叫人观止。”

  洪继勋道:“将军的夸奖真叫小可汗颜。”难得,洪继勋也会汗颜一回,他接着道,“平叛不足挂齿,多赖了将军的威风。将军以双城托付小可,小可却不能为将军守卫后方,惭愧惭愧。”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邓舍提军回来,为什么?因为他知道了叛乱。他怎么知道了叛乱?显而易见的有军官给他报信。洪继勋自认为他的苦心,邓舍会知晓,所以不多做解释。邓舍也不去问。

  有些话,说开了反而不如不说,难得糊涂。

  当下,洪继勋从头到尾,细细说了一遍女真人叛乱的经过。他指着城上人头中的一个,道:“此便为赵小生之头,边儿上那个为卓都卿。这一次女真叛乱,罪魁祸首就是他们。”

  邓舍看了眼,没见佟豆兰,问道:“佟豆兰?”

  洪继勋道:“绑在城中,待将军发落。”

  “女真降卒?”

  “悉数关入大营,也留待将军处置。”

  一行人说话间走入城内,见城门里头,地上跪了一人,却是面生。邓舍奇怪,很快猜到应为降军的头目。果然,洪继勋停下脚步,道:“好为将军引见,这一位,乃是我军破敌的第一个大大的功臣。要不是他临阵倒戈,小可怕也不能在将军回来前,就定了叛变。”

  “噢?”说实话,邓舍对这等怕死投降的人,没好感;然而大局为重,说不得,他面上堆了笑容,亲自去扶将起来,抬眼去看,好一条大汉,身高八尺,粗壮雄伟,问道,“壮士姓名?”

  那人陪笑,道:“小人赵帖木儿。”

  汉人起蒙古人的名字,很常见;那赵小生身为汉人,甚至梳理的都是蒙古人发式。邓舍不以为意,笑道:“同为一赵,壮士深明大义,比那身死头落的赵小生,可要强的多了。……来,来,随我进城,今夜,当痛饮。”

  洪继勋冷笑声,道:“将军说的不差,同为一赵,他正是赵小生之子。”

  邓舍愕然,赵帖木儿忙补充:“义子。”

  “赵小生的头,也正是他亲手砍下的。”

  邓舍无言以对,再看赵帖木儿时,眼神完全不同了。杀父求生,如此的小人,猪狗不如。他微微奇怪,以洪继勋的脾气,怎会留下他的性命?洪继勋看出了他的疑惑,伸手前边引道:“请将军入城,然后再说。”

  要说起来,尽管在多个朝代、很长一段时间里,双城都是中国土地,比起来辽东、中原,毕竟亲疏有别。然而邓舍一走入城中,扑面而来的,一种非常亲切的感觉。

  这感觉,与他在辽阳时的完全不同。

  他看着道路两边的民居、商号;行走在宽阔的青石板道路,马蹄的的。偶尔可见窗中的少女,那好奇注视的目光;虽经过了战争的洗礼,双城变化不大,依然他离开时的景色。人面桃花笑春风的诗句,在他的心头一闪而过,有些不和景,自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秋末初冬的风,凋零了路旁的树木;光秃了许多的树枝,脱去树叶繁密的臃肿,精神抖擞地指向蓝天。

  回想这几个月的经历,简直恍若一梦;当日他出城往去辽阳之时,心事重重、为求生存而挣扎;又何曾想过,世事变化无常,他竟然会因祸得福,攻占辽左,有了染指辽东的机会?

  “古人有句话,正合将军此时的心境。”洪继勋和邓舍相知近年,岂会看不出邓舍此时的心思?他微微笑着说到。

  “噢?哪一句?”

  洪继勋指向道旁的树木:“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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