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第一国师-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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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哪有这么简单?周兄,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对朝局多少应该有些了解啊。江南是什么地方?大明的税赋重地每年京城就指着漕运呢,这里想免税,谈何容易,谈何容易啊。”
崔知府连连摇头,苦笑不已,“十三年前那次,也是七月,波及面和损失比今年可大多了,可你知道吗?那年是直到十月里,朝堂上才有了论断,决定要赈灾,直到第二天春天,赈济的粮饷才算位一半,今年才哪儿到哪儿啊?”
延请幕僚辅佐,是大明官场的惯例,不过一般来说,他们需要幕僚做的,不是分析政局,提供趋利避害的建议,而是帮忙处理衙门内的具体事务。崔知府就是很典型的大明官员,对衙门事务,他是一窍不通,但分析起政局,说起典故来,他一个能顶周师爷十个。
“成与不成,又不在您,您只管把奏疏递上去呗。”
“这东西哪能随便递,周兄你也不是外人,我这里与你说说,千万莫要把消息传出去。”崔知府突然压低了声音,一副很神秘的模样。
“大人放心。”
“近期内,朝中的局势可能会发生变化,变化就在文渊阁”
“张阁老要致仕?”这消息果然很惊人,周师爷眼睛一下瞪得老大。
后世说起嘉靖朝的权臣,第一个想到的多半是严嵩,但实际上,在嘉靖初期这十多年里,真正的风云人物是张孚敬。张孚敬原名张璁,后因避讳嘉靖的名讳,所以由嘉靖赐名孚敬。
他的经历颇具传奇性,他是正德十六年的新科进士,正好赶上了紫禁城易主,随后,他活跃于轰动一时的大礼仪事件中,成为了力挺嘉靖,掀翻杨廷和的急先锋。
时势造英雄这话,正可应在他的身上。掀翻了杨廷和之后,他又陆续搞定了正德年间的名臣费宏,以及在大礼仪中并肩作战的盟友杨一清,最后登阁拜相,权倾朝野,从新科进士到当朝首辅,仅仅用了八年时间,堪称大明之最。
“不过,前两年,张阁老也出过状况,可最后不也起复了吗?这次……”
“这次不一样,张阁老的圣眷衰了。”不知是不是有了兔死狐悲的感觉,崔知府叹息着说道:“具体的原因不是太清楚,不过,应该和江南这些人私下里的动作有关……而他们最有效的手段,莫过于银子了。”
“这两年跟前些年似乎没多大区别啊?”
“不一样的,今上初登大宝那会儿,先帝留下的家当不少,内库和宣府行宫的银子且不说,那遍布京畿的皇庄、皇店就是好大一笔钱呢还有船舶司……先帝要不是养了太多兵,根本就不会缺钱”他呵呵一笑。
“这些事,皇上当时还不怎么懂,被杨介夫划拉了一大半去,后来被人点醒,所以皇上才那么恨杨介夫,人都死了,还不肯罢休。这几年,皇上不养兵,花费没有先帝那么大,可他也没有进项,要花钱,就只能跟外廷讨了,可户部那地方……什么时候充裕过啊?”
“前些年,张阁老和桂阁老两个人一会儿议开海,一会儿改盐法,早些年还派人跑到山海关去收商税,你以为他们是在干吗?朝堂上下心里都是明镜一样,他们给皇上找钱呢可找钱哪有那么容易啊?结果得罪了一大票人,钱也没找到多少,皇上心里自然有点不是滋味了。”
周师爷听得目瞪口呆,这还是崔知府第一次这么直白的跟他谈论朝局。他万万没想到,东家居然从这种角度来解释这些年的政局变化,看来环境果然能改变人的观念,在江南待久了,连算账都算不明白的读书人,竟然可以用银子来解释朝局了。
“张阁老其实不擅长搞这些东西,变法啊,盐政啊,都是桂阁老在世的时候搞的,缺了桂阁老,张阁老这两年已经渐渐撑不住了。而江南这一派也不是白给的,他们发现了机会,并且把握住了,许尚书也是个有奶就是娘的,哪边有钱,他就靠到哪边去,张阁老的日子能好过才怪呢。”
桂阁老指的是桂萼,这人和张璁在大礼仪中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而后的十年中,一直共进退。和一考上进士就青云直上的张璁不同,桂萼早年宦海沉浮,是从底层一步步做起来的,光是知县,他就在丹徒、武康、成安等不同的地方做了好几任,阅历极其丰富。
相对张璁而言,桂萼更擅实务,对权术反倒不怎么擅长,属于情商低智商高的实干型人物。而且他气量也不大,因为学术争论跟王守仁交恶后使了盘外招,心学被定为邪说,就是由他而起。
与他糟糕的脾气相对应的,他在政务上的造诣极是了得,名闻后世的一条鞭法,就是他的原创,张居正只能算是萧规陈随罢了。
这对搭档,堪称黄金组合,张璁解决人际关系,桂萼专门干实事,将以难伺候著称的嘉靖伺候得舒舒坦坦的,两人也因此而青云直上。不过,桂萼在三年前去世了,在那之后张璁就独力难支了,两次致仕,两次起复,间隔的时间也是越来越长。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张阁老是好景不长了。其实,张阁老也算是江南一脉,闹到这般田地,还真是……”崔平宇摇摇头,“这场内乱,江南人算是伤了元气,眼下朝中已经没有什么有力人物了,秦尚书算一个,方御史也有希望……可算来算去,倒是谢家那位希望更大点。”
“一门二阁老?这可能吗?”
“可能不可能我不知道,可以确定的就是,这个时候上疏求免税,求赈济,就会被人视为拖后腿,再加上谢家那层因果,张阁老一旦挺不住了,我是肯定要被找后账的。”
“要不,您干脆先给个答复,随便敷衍一下算了。”
“哪有那么容易?要单是那几个不识大体的,我至于愁成这样吗?关键是那个领头的小道士,这人才是最要命的两个月的工夫,他左一个,右一个的,你说他显露了多少神迹了?要不是朝局不明朗,我随便挑两个启奏上去,也能使得龙颜大悦啊。”
崔知府突然激动起来,他抖着袍袖大声叫道:“祥瑞啊祥瑞还有比这更合适的祥瑞吗?当年张阁老他们怎么平步青云的,还不就是看准了皇上的心思?可惜,真可惜,怎么就赶在这个节骨眼上了?再早几年该有多好。”
周师爷暗地里撇了撇嘴,什么没赶上,明明就是你有心没胆,当年张阁老面对的对手是谁?在文渊阁呆了十多年的杨廷和光是有名有号的铁杆就有两百多,这还是只算在京城的,结果怎么样?你这辈子也就是个地方官了。
崔知府不知道幕僚心里想什么,他继续犯愁,“我要是不理会,他还说不定会怎么着呢?跟这人沾上边的,都不怎么正常,就拿那个冯维世来说吧,原来多会做人的一个下属啊察言观色,例行孝敬,从来就没出过半点差错,可你看看现在……”
他一摊手,郁闷道:“我已经暗示他了,让他回上虞,把谢家的情绪安抚一下,不出大事,我就不会追究他。可你看看他干了什么?他居然跑到杭州去了布政司王大人是张阁老的门生,那箴言眼瞅就要通天了,我压,我拿什么压?”
说到这里,崔知府已经有抓狂的意思了,周师爷也是茫然无语,他发现,东家不是找他商量的,只是急需发泄,所以才说了这么多。于是,他决定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耐心倾听就好了。
“周兄,你说,我该怎么办?”树欲静而风不止,崔知府却不肯放过唯一的听众。
“这……”周师爷犯难了,左也不行,右也不行,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能说点啥?正为难间,外间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声,他马上就发现了,这是个转移话题的好机会。
他快步走出门外,叫过一个胥吏问道:“怎么回事?”
“周师爷,您忘了?今天是放榜的日子……”
“放榜?往年放榜也没有这么吵啊?”
“今年不一样,东山镇今年出了两个举人而且有一个还是……”那胥吏两眼放光,津津乐道的说着。
“……”又是东山镇?知府和他的幕僚对视一眼,眼神中尽是震惊和苦涩,事情彻底脱出掌控了。
第72章 上面有人
第72章 上面有人
当崔知府二人在府衙里犯愁的时候,令他们头疼的小道士却在逛街。绍兴府乃是历史名城,繁华热闹自不用说,难得来一趟,刘同寿当然是打算好好逛上一圈。
其实,对他来说,这个地方并不算陌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算是故地重游了。少了后世的高楼林立的现代化气息,这里更有江南小城的味道,当然,除了那些之外,还少了不少历史古迹,比如百草园和三味书屋。
此时他正在城北小江桥上看风景,这座桥始建于唐宋时期,历经数百年至今,却依然牢固如新;不远处的大善塔历史更久,可以上溯到千年前的南北朝时期。
“小江桥,桥洞圆,圆如镜,镜照山会两县;大善塔,塔顶尖,尖如笔,笔写五湖四海。同寿贤弟,这对联说的就是小江桥与大善塔相映成趣之美。”韩应龙尽职的履行着导游的职责。
“看样子,府城这里受的影响倒不大。”刘同寿点点头,后世这两处景观依然还在,但却没了这相映成趣的意境。大善塔虽高,终究高不过后世的高楼重宇,哪怕它有七层四十米也是一样。
韩应龙哑然失笑道:“贤弟说笑了,且不说眼下雨过天晴已有旬月光景,就算是雨再大些,跟十年前的那次相仿,府城内也不会有什么大患啊。”
“这话怎讲?”刘同寿微一愣神。
“绍兴乃是千年古城,远的不说,现在的城池,本就是前宋遗留下来的。”一说典故,韩应龙就特别有精神,“靖康之后,高宗退守江南,以越州为都,冠以绍兴之名,并以为年号,寄托中兴国统之意,后来迁都杭州,依然以绍兴府为陪都,更是帝陵所在……”
“韩兄,拜托你说重点。”刘同寿赶忙叫停,后世的京城还是都城呢,下场雨不一样水漫金山,甚至还淹死了不少人,绍兴府再辉煌,毕竟也是过去了,好像没啥联系吧?
“咦?贤弟你不知道?”韩应龙有些意外,不过回答的却是痛快:“《管子》有云:凡立国都,非于大山之下,必于广川之上;高毋近旱,而水用足;下毋近水,而沟防省……地高则沟之,下则堤之……内为落渠之泻,因大川而注焉……”
管子?这书的名字不错,城市排水,当然需要水管……刘同寿被他绕的有点迷糊,不过大意算是听懂了,古人对城市排水相当重视,即便是普通的县城都是如此,曾经作为都城的绍兴府就更加不在话下了。
正如书中所讲,到了唐宋时期,中原的城市排水技术就已经相当系统且完善了,韩应龙举证的也正是从这方面来的。
“有史可鉴,除了北宋的汴梁,由于旧城新用,导致问题丛生之外,其他如唐代长安,宋代杭州,乃至本朝的紫禁城,数百年来,从未有过水灾泛滥的记录,绍兴府同样如此……之前的水灾糟蹋了不少农田,但县城内却也没什么大碍,就是源由于此。”
刘同寿对水文历史没啥研究,不过韩应龙说的这些应该也没错,明朝的紫禁城经历过不少的灾劫,火灾,地震,都不新鲜,但水灾的记录却从来没有过,想必就是这城市规划的功劳了。
“城里排水这么好,可外面的水利设施就太差了吧?要是都跟城里的设施一个档次,这场雨又能掀起多大风浪?”望着脚下的小桥流水,远处的青砖碧瓦,刘同寿长叹了一声。
古今都有不如意的地方,能造出屹立千年不倒的佛塔、石桥,以及数百年后,还能发挥作用的城市水利系统,却被河渠堤坝之类的水利设施所难倒,真是让人无法理解啊。
“算了,不说这些,说起来,街上的行人为什么这么少?偶尔看到几个也是行色匆匆的,莫非都是赶集的?”他摇了摇头,不再纠结,忧国忧民自有人去做,自己还是专心当神棍好了。
“呃,”韩应龙眉头微皱,想了想,下一刻却是恍然笑道:“贤弟,你怎么糊涂了,秋闱之期已过,若是快的话,也该是放出龙虎榜的时候了。”
“这么快?不是十五那天才考完最后一科么?”刘同寿有些意外。
“也许是水患影响,应试的人少,所以批阅的就快些吧?”韩应龙犹豫着回答道。
明代科举,放榜的日子没有准确日期,只是规定在八月底之前,具体要看考官的效率和工作量的大小,一般都在二十五日左右,多用寅、辰日支,辰属龙、寅属虎,故乡试正榜也称龙虎榜。
眼下才过下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