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骨-第3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又掐又揉的,隔了一会儿倒醒过来了,只是两眼空空往上瞪着。突然想起什么,抓住南葭问:“良宴呢?良宴在哪里?你告诉我雅言说的都是胡话,她是睡迷了,她一定做了个噩梦,脑子糊涂了,是不是?”
南葭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到了这个份上,反正痛也痛过了,总要接受现实的。她为难地叹了口气:“我就是怕你着急才把晚报烧了的,报纸上确实有一则报道,说空军指挥部遭遇空袭,少帅失踪了。”
南葭的话像个铁锤砸在她心上,霎时把她打得魂飞魄散。她不能接受,不应该是这样的。他答应她会平安回来,还要带她和孩子出去旅行,他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一定是弄错了,不是说失踪吗,也许明天就回来了。”她喃喃着,瞬间泪如雨下。
战场上失踪意味着什么,其实不言自明。她只是不愿意相信,良宴在她眼里无所不能,怎么那么轻易就死了?他还那么年轻,他才二十五岁!
满室单听见抽泣声,谁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来安慰她。她摇摇晃晃上楼,南葭不放心,怕她想不开,跟在后面说:“你还有孩子,看在孩子的份上千万要沉住气。消息冯家会去证实的,没到最后不要绝望,说不定这七个人里面根本就没有良宴,像你说的,过两天他就回来了。”
南钦把她关在了门外,“让我一个人静静。”
回过身看,镜框里的良宴还是神采奕奕的模样。她把相片压在胸口,浑身都在疼,疼得蜷缩起来,疼得止不住颤栗。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和他闹,浪费了那么多时间,现在再也追不回来了。生离死别,摧人心肝。他死了,她也活不下去了。
她茫然看窗外,天上月亮从东边升起来,因为大,离窗特别近似的,白惨惨挂在眼前,让人感觉恐怖。房间里没有开灯,有月光的地方是蓝的,没有月光的地方是黑洞洞的。她把脸偎着搭在床沿的胳膊,头昏脑胀,连站都站不起来。
可是至少还有一点希望,冯家会派人去调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空口无凭,她为什么要相信报纸上的话?
她哭得噎气,方觉得孩子这么累赘。要不是怀着孕,她就可以亲自去找他。现在怎么办呢,只有眼巴巴等着么?冯家会不会隐瞒她?会不会为了分开他们故意不给她消息?她挣扎着站起来,直挺挺仰倒在床上。侧过身去抚他的枕头,他走了一个月,床的另一边还保留着他在时的样子。他出征前两晚他们才和好,如今他的痕迹都淡了,她枕着他的枕头,再也感觉不到他的温度了。
寘台那头一片愁云惨雾,冯大帅原本有三个儿子,长子阵亡后,大任就落到良宴身上,结果现在是样叫人痛心的境况,冯夫人几天下来老了十岁,走路要人搀扶,完全像个老妪了。她哭干了眼泪,只是一味地念叨,“叫良泽回来,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
派出去认领的人回大帅府复命,最后的消息简直让她又死一回。七个人里唯有少帅身边的俞副官尚且能辨认出面目,其他人都已经血肉模糊,尸块炸得七零八落,连拼凑都拼凑不起来了。
冯夫人颤抖着,语不成调,“骨灰怎么处理?”
战争毕竟还没结束,要把尸体运回楘州显然是不可能的,高秘书无奈道:“夫人请节哀,暂时只能就地掩埋,因为……实在分不清谁是谁。”
良宴,她最得意的儿子!冯夫人掩面而泣,死了连全尸都找不回来,这是做了什么孽!
悲痛归悲痛,到底大风大浪里经历过的,方寸断断不能乱。大帅在这件事上更脆弱,自从那天大吼着调兵遣将全线支援华北后,就坐在书房里闭门不了。先前还熏灼的家族,霎时有种日暮黄昏的错觉。
雅言站出来说话,拭着眼泪对冯夫人道:“姆妈到现在还不打算认回南钦吗?她肚子里有二哥的骨肉!”
冯夫人被一语惊醒,儿子没了,自然要图孙子。赵小姐眼下不在考量范围内了,对于她,冯夫人有说不出的恨意。要不是为了替她父亲保江山,何至于葬送了她的儿子!
“南钦那里接到消息了吗?良宴都这样了,接她回来,她应该不会刁难的。”
雅言听了也有些负气,“二哥在的时候不肯让她进门,现在二哥没了才想到她,不知人家是什么想法。”
冯夫人沉吟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起身,“我亲自去请,料她不会不卖我这个面子。”
雅言追上来问:“要是她不愿意呢?姆妈你千万别逼她,她现在大约也生不如死。不管怎么样,看在二哥的面子上,不要强迫她。”
军区的车开进了零和路,雅言坐在边上觑她,冯夫人嘴唇紧紧抿着,一向说一不二的人要向儿媳妇低头,确实是件十分煎熬的事。如今也是没有办法,要不是良宴出了事,她是绝不会踏进这里一步的。谁知道事情兜了个大圈,最后会是这样悲剧性的转变。
不过良宴为南钦也煞费了苦心,本以为是个不甚大的小公馆,谁知道排场不比陏园差多少。从大门进去也要两箭的距离,周周正正的二层花园洋房,真要脱离了冯家,在这里应当也可以生活得很好。冯夫人心里不是滋味,看着儿子置办的产业,再想想他现在人在何方,真连呼吸都带着疼。
家里的佣人早就报了冯夫人到访,南钦出于礼貌拖着身子迎出来,站在门前,一口气就能吹倒似的。
南葭在边上扶着,低声道:“八成冲着孩子来的,你是什么主张,自己要思量好。”
南钦得知冯夫驾临,心都冷透了。估猜着大约是不容乐观,否则以冯夫人的傲气,绝不会来打孩子的主意。她倚向南葭,哭道:“他们找着良宴了吗?一定是找到了……”
她伤心这些天,嗓子早就哭哑了。南葭在她背上拍着,规劝道:“你不能再流眼泪了,看看你两个眼睛,年纪大了要坏掉的。好歹肚子里有块肉,你不顾念自己也要顾念他。要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良宴知道了也不会原谅你。”
冯夫人近前来,还记得上个月他们成双成对回寘台,现在只有南钦一个人在这里,一时触景伤情,没说话先低头抹起了泪。
雅言喊二嫂,南钦嗳了声,对冯夫人比了比手:“夫人请里面坐。”
她叫她夫人,还是表明一种态度。冯夫人看她一眼,温声道:“南钦啊,我今天是来接你回寘台的。”
其实早料到了,南钦并不觉得惊讶,也没有立刻回答她,只请她坐,让阿妈上茶。
“我想知道良宴的消息,据说寘台派人去核实了。”她瞪着大大的眼睛,惶骇地望着冯夫人,“结果怎么样?良宴现在在哪里?”
冯夫人和雅言交换了眼色,脸上愁云密布,掖着鼻子哭起来。冯夫人摇头长叹,“拾掳不起来了……拾掳不起来了……我的孩子!”
她用这个词,南钦不敢想象。已经拾掳不起来,岂不是稀碎了么!她心口骤痛,一把抓住领口的衣服,仿佛这样才能减轻痛苦。努力的喘气,否则就会续不上。她拉着雅言哑声追问,“那带回来的吗?我想看他一眼,我要见他最后一面。”
雅言泣不成声,“二嫂,高秘书说七个人残肢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了。带不回来,只能找个地方建了个墓,埋了。”
南钦仰头嚎起来,她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发泄她的痛苦了,她以为至少能收个尸,结果什么都没有。连骨灰都拿不回来,那逢年过节怎么祭奠他?她有心里话怎么同他说呢?
☆、45
哭过了一阵;该办的正事还是要办的。冯夫人道:“我和大帅商量了一下;人回不来;就在楘州建个衣冠冢吧,至少对活着的人算是个告慰。以前的种种误会都让它过去,咱们终归是一家人。良宴不在了,我知道他最放不下心的是你们母子。再叫你们飘在外面,我做母亲的也对不起他。”她靠过去一些,在南钦手上拍了拍,“我知道现在来,不免有图谋孩子的嫌疑,可这也是人之常情,你是明白人,一定能够体谅我的丧子之痛,对不对?”
她丧子,她也一样丧了夫,撕心裂肺不比她少半分。南钦想起上回在寘台遭受的侮辱;要她立时回去实在很难。她不愿意谈这个,只说:“我不相信良宴死了,为什么要建衣冠冢?叫我对着几件衣裳几样东西祭拜,我做不到。怎么证明那七个人里有他;也许他恰好出去办事不在;躲过了那一劫呢?为什么你们宁愿相信他死了?有没有派人在山坳四周查找?横竖我是没见到他的尸首;没有见到就表示他还活着。”
她几乎有点偏执了,大家都面面相觑,雅言只得道:“二嫂,我们也不愿意接受,可既然带不回来,还是让他入土为安吧!这些人里唯一能辨认出来的是俞副官,他一直贴身照应二哥,既然他在,那二哥……”
俞绕良也死了,他和良宴一向是焦不离孟的,看来是不信也得信了。这么残忍,战争这么残忍……南钦靠在南葭怀里,觉得已经心神俱灭。接下来的日子没有指望了,她要凭借什么活下去?
“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难过。伤心过甚对孩子不好,良宴虽走了,可是给你留下了他。”南葭抚抚她的肚子,“好好生下小囡,好好养大他,他是良宴生命的延续,看见他就像看见良宴一样。”
南钦气若游丝,南葭感觉得到她浑身僵硬,每一块肌肉都在痉挛。她没办法,只有不停地揉/搓她。南钦把脸抵在她脖子上,瓮声道:“姐姐,我不要孩子,我只要良宴。”
南葭泪水涟涟,孩子的确不能取代丈夫,她和良宴不停的吵,可是他们也不停的相爱。如今少了一个,另一个就死了一大半了。
冯夫人见她这模样,实在不好逼着她立刻回寘台,便对南葭道:“大小姐替我劝着她点吧!我现在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请她回去不光是为她好,也是为孩子。没有了父亲又不能认祖归宗,将来外人怎么说他呢?难道挣个私生子的名头好听么?”
她绝口不提当初怎么动心思妄图让良宴和赵家联姻,当然还是顾及自己的脸面。里头的情况南葭都听南钦说了,她一口一个孩子身份不明,现在又来说认祖归宗,转变不能说不大。南葭要替妹妹考虑,为了孩子回寘台,那可是大帅府,进去容易出来难。等孩子落了地,冯家能不能让她走?她才二十岁,以后总会遇见美好的风景,难道要在冯家守一辈子寡么?
“夫人放心,我会劝她的。只是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她一时接受不了,先让她缓几天再说回去的事也不迟。”南葭道,“其实现在一动不如一静,回寘台或者留在这里都是一样的,到了熟悉的环境,恐怕她更难开阔心胸了。”
冯夫人不傻,儿子才没有,这头拖延时间就是在琢磨后计吧?这点盘算是南钦还是她姐姐的意思就不得而知了,眼下不好说破,说破了怕人家一不做二不休,万一把孩子打掉那可不得了。她只有好言安抚着,“我晓得南钦这趟受苦了,孩子平安生下来,我们冯家不会亏待她。她和良宴感情深,如今是有目共睹的。陏园的产业留着,以后她愿意带着孩子回去,我们也不拦着。可眼下怀着身子,到底还是怕人手不够用。回寘台去我们都在,过阵子着床了照应起来也方便。”
南葭不会和她针锋相对,她说什么自然是诺诺答应,最后是去是留,要看南钦的意思。
冯夫人叹息道:“本来打算今天就接她走,现在看来还是等两天,等她心情平复些再说吧!雅言留下照顾你二嫂,我已经派人给良泽拍电报了,等他回来,我再让他过来接人。”
冯夫人起身去了,临走给雅言递个眼色,叫她多开解,劝回寘台去是头一宗要紧的。
雅言把人送出去,折回来时南钦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不说话,头歪向一边。六月的大热天,脸色煞白,身上还搭着毯子。肚子是越来越大了,平躺着小腹突出,圆圆的像面鼓。别的孕妇这个时候正作养得滋润,她却这么可怜。雅言瞧瞧南葭,轻声问:“阿姐,我二嫂最近吃饭好吗?”
南葭摇摇头,“好几天了,只喝过一碗粥,劝她也不听,整天就知道哭。”
雅言低头抹泪,“这样不行的,我打电话让寘台派大夫过来,输点脂肪乳也好。大人不吃还能坚持几天,肚子里的小囡没营养,将来面黄肌瘦的不好带呀!”
南葭说是,“看样子傻呆呆的,我真的急死了,这么下去怎么办。”
雅言蹲在南钦边上叫她,“二嫂,我叫人来给你输液好吗?你不吃饭怎么行,要把自己和孩子都饿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