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啸西风-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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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之扬静静坐到半夜,听师父鼻息轻微,很长时间才呼吸一次,禁不住想:“我越狱走了,师父怎么办?”双目停在秦三惭脸上,久久不能移动。
忽然,听得隔了几间的牢房之中快刀小妞张顺连连咳嗽,莫之扬仔细一数,不多不少正是七下,知道是几位哥哥发出暗号了,犹豫一下,闭目运气,使出半年前练成的缩骨神功,轻轻除了镣铐,蹑手蹑足走到牢门前,身子一挤,已从铁栅间穿进甬道之中。守夜的几名狱卒听到动静,却没有来得及看清什么,莫之扬已点出数记天罡指,封住狱卒哑穴。耳中听秦三惭似是发出一声轻叹,莫之扬心下一阵酸楚,却不及犹疑,奔到单江、张顺、驼象等人的牢门口。人影刚至,便听张顺轻声叫道:“七弟,是你么?”莫之扬心口轻跳,低声答道:“是我。”单江嘿嘿笑了两声,道:“好七弟,快到李黑猪那里取钥匙来。”
莫之扬返回几位狱卒身边,认出李黑猪,从他身上搜出钥匙,复奔回牢门前,连试好几把,终于打开牢门大锁。众人一齐低呼一声,奔进甬道。班老二跑了几步,但觉脚上铁链叮啷作响,恨得连踢几脚,但那铁链都是精钢制就,焉能踢得断它?正无计可施之际,忽听莫之扬道:“二哥,别动!”班训师回头之间,见一道刀光劈下,不假思索,忙侧身一闪,却听脚下“咔嚓”一声,困在双脚上三年之久的铁链已被莫之扬一刀斫断了。班训师连声叫好,其余几人的镣铐也已被莫之扬一一斫断。众人见莫之扬手中之刀无非是从狱卒那里得来的寻常兵刃,在他手中却变得有如神兵利刃,均知七弟功夫了得,十分高兴。
其余几间牢房中的囚犯已经惊醒,忽然有一人道:“单大哥,放我们出去!”但见各牢栅栏之后均挤满囚犯,纷纷叫嚷。班训师叹了一声道:“***,都是落难之人,大家一齐跑了正好!”拾了钥匙打开数间牢门。叫嚷之中,一百七十余名囚犯将他们平日恨到尽头的几名狱卒尽数杀了,向甬道木门冲去。
莫之扬始料不及,及至惊醒回过神来,众囚已有大半冲出地牢。他想了一想,奔回秦三惭的牢门前,跪倒喊道:“师父——”
秦三惭长叹一声,慢慢道:“既有去心,何必回来?你这回离开这里,帮我找找谢儿,唉,你那几个师兄,现下不知怎样……佛说,四大皆空,我又说到了哪里?”顿了一顿,忽然厉声道,“去罢!”
莫之扬悚然一惊,听外面喊杀声愈加激烈,不知怎的内心一股热血被点燃,对秦三惭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抹去眼泪,向甬道外冲去。
甬道一道木门早被众囚撞倒。莫之扬出得地牢,但见夜色之中火把晃眼,众囚正与兵勇们打得你死我活。一小队兵士见莫之扬冲出,喝一声“拿下了”,冲上前来。其中一人身似铁塔,手执一条镔铁链,向莫之扬兜头罩落。莫之扬与人交手经验极少,一不留意,被套个正着。那人一声暴喝,手腕猛拉,右拳早已向莫之扬耳根击到。这一招颇似班训师惯使的“里应外合”,莫之扬摸清拳路,自然而然用一招“双神把门”格挡,左臂肘立在面门,右手向前勾他手腕,那黑大个嘿嘿一笑,心道:“老子这一拳就将你胳膊打断!”却不料“咔嚓”一声,只觉得一条手臂硬生生打在一截铁棍上,痛得大叫一声,口犹未合,左腕又被莫之扬伸手抓住,一拉一圈,再也立不住身,松了铁链,一个翻身摔倒出去。莫之扬一招将一个铁塔般的汉子制服,连自己也有些意外,怔怔然从脖子上卸下铁链,见身边几名兵勇挥刀砍来,叫喊一声,铁链挥舞之处,几名兵勇倒了下去。周围几名兵士见莫之扬出手狠辣,只道:“拿下了!拿下了!”却无人上前。
单江叫道:“兄弟们,咱们是要逃出这鬼地方去,不要恋战,大伙往外冲啊!”率先向营门冲去。众囚方才一场混战,浑已忘了是要越狱的,此时听单江一呼,尽皆醒悟,一窝蜂向校场门口冲去。众兵士见情势紧急,虽惧囚犯红眼拼斗之狠,但更惧日后军法处置之酷,均不敢懈怠,一齐上前阻拦。双方一场恶战,校场血腥刺鼻,喊声震天,至于是死是活,那全看老天之意了。
单江等六个兄弟聚在一处,一边与众兵士周旋,一边寻机逃跑。不多久竟杀出一条路来,冲到围墙边侧。快刀小妞张顺一马当先,先将守大门的一队兵士捅翻了三人,开了大门,众犯纷纷冲出。
莫之扬早知有一仗要打,但真见了这等场面,还是吓得将武功几乎忘尽,跟着单江、班训师等人一路跑去。官兵虽然追来,幸喜犯人四下乱逃,官兵分成几股追赶,但听人声渐渐远去,又跑了一二十里,天色稍稍透亮,官兵的追赶喝骂之声也终于听不见了。
单江顿住足道:“兄弟们,歇歇罢。”众人停下步来,回首望去,但见天边透出一丝曙光,漆黑的大地上镶着山峦林木的剪影,一切都是那么新鲜。
单江道:“大伙儿先歇一会,如今咱们出了那鬼地方,第一要紧的是先计议一下,找个地方好好吃顿饭。”班训师等纷纷称是。单江朝众人望去,点头笑道:“不错,咱们兄弟都好好的出来啦。嘿嘿,官兵虽然厉害,却也没奈何咱们,咦,你是谁?”
众人听他忽然这样说,一齐扭头顺着他目光瞧去,但见离他们一两丈的一块石头上,一人头戴斗笠,脸掩藏在黑暗之中,身材高高大大,负手而立,一动不动。
众人俱都吃了一惊,暗想:“不知他来了多久?咱们这时候才发现他。”
却听那人轻声一笑,慢慢道:“我本来就在这里,我还没有问你是谁,怎的这位朋友就先问起我来了?”说着转过脸来,一抹晨曦照在他脸上,但见双目灼灼,满腮虬须,分明是一个满脸英气的大汉。
单江突然看到自己六人都穿了一身囚服,此时天色微明,诸多不便,便道:“对不住,兄弟们走罢。”
驼象、罗飞、班训师、快刀小妞之辈虽都不是怕事之人,但对单江一向言听计从,压下一肚火气,跟了单江转身而行。
但忽然之间,只见一道灰影平地一掠,那大汉便挡在众人身前,众人都是练武之人,却不见他如何运气提足,仿佛他本来就站在众人面前一般,不由得均吃了一惊。莫之扬站在最后,仔细向那大汉看去,忽然道:“南大哥,是你么?”
那大汉微微一怔,向莫之扬看去,道:“这位兄弟是谁?怎的识得南某?”原来这人就是四年之前,莫之扬与上官楚慧在杭州城外那庙中遇到的姓南的大汉。这姓南的乃是当世有名的英雄南霁云。南霁云排行第八,江湖人物一向称他南八。江湖有谚云:“不怕民究,不怕官抓,就怕南八。”这是黑道朋友的话。正派人士则称之为:“武林有个南霁云,天下谁敢称剑神?”
可惜莫之扬并不知道面前之人就是南八,他只知这南大哥高深莫测,酒量大得惊人,而且豪爽大方,曾一出手就送给自己一盒“黑玉续骨膏”。这时见南大哥询问,心道:“原来我这几年长变了模样,南大哥认不出我啦。或许只是一面之缘,我当时是个断了好几块骨头的穷小子,他哪里记得我?”才从狱中出来,怕惹了麻烦,便含含糊糊道:“我在一个酒馆里吃酒时,听别人称你南大哥,便也这样称呼你啦。”
南八微微一笑,道:“看来南某白跟你们一路啦。对不住,打扰各位,就此别过。”抱拳施了一礼,竟转身便走。
众人都心头纳闷,静一会儿,南霁云已经走出七八十丈。驼象忽然道:“他是谁?七弟是识得他的,怎么不问七弟?”莫之扬便将四年前遇到南大哥一事讲过。单江沉吟道:“依七弟之言,这人分明是一个可交的汉子,却为何不愿与咱们多言?”快刀小妞道:“我看他是怕人认出来。”班训师“嘁”的一声,道:“他***,他又不是囚犯,怕什么让人认出来?”
快刀小笑道:“二哥说得有理,但须知怕人认出来的并不尽是囚犯。皇帝微服私访,怕人认出;尼姑乔装幽会,怕人认出;自然,咱们是囚犯越狱,也怕人认出啦。”
众人一齐大笑,只有单江微微一笑,低头前行。众人不知他想什么,只得跟上走。走了几步,单江却顿住足,看着快刀小妞,沉声道:“六弟,依你看如何?”快刀小妞道:“是了,大哥,咱们偏偏跟去,看看那姓南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单江笑道:“我说过六弟脑筋比刀法还快,果然不差,弟兄们,走!”
却说此时西凉官道上,正行进着一支队伍。这队伍前面是八匹骏骑,端坐八员将军,后面是五排兵士,约一百名左右;再后面是六辆大车,满载数十口雕花铜锁木箱,其后又是五排兵士。队伍行进缓慢,连马匹都已十分疲惫,车轮嘎嘎之声分外刺耳。
队伍前首打了两面旌旗,一面上书“御使”,另一面为一个单字“罗”。旗下八位将军中间一个白白胖胖,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的苏杭河道按察使罗而苏。罗而苏当年怕皇上派的御使查他,只好筹集巨资,进京城找李林甫帮忙。李林甫接了贿赂,当夜将此次御使查访外官的人物名册拿出来一对照,见果然有罗而苏大名,当下将名字划去。罗而苏送了一笔钱,听了一顿训,流了一身汗,不久接到圣旨,召回京城担任兵部侍郎。此次受皇帝御差到范阳犒赏军旅,本想今夜赶到,谁知行进缓慢,离范阳近七十里时,天已黑透,只好传令宿营。
罗而苏睡到半夜,忽听一声闷呼传来,他是练武之人,头脑一惊,立即翻身爬起,摸起佩剑,叫道:“来人!”但连喊数声,却不见有一个人来。起来一看帐门之外,四名兵士竟都歪歪斜斜靠在门边似是睡着了。他早年是黑道中混过的,知是中了迷药之类了,忙提一口真气,护住心脉,蹲下身来向四周瞧去。
这一夜只有淡淡一丝星光。罗而苏心口怦怦直跳,猫着腰走了几步,只觉脚下绊绊扯扯,躺着不少被迷倒的兵士,走到停放大车的地方,见大车静静停在那里,车上箱笼沉重,并未丢失。
罗而苏稍一宽心,不觉松了一口气,却忽觉脑袋发晕,四肢懒洋洋地提不起劲来,大惊之下,忙凝神提气,但是一口真气在丹田之内游走不定,要聚在一起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够,不由得大喝一声:“是什么人?有种快给老子出来!”倾听一会,夜幕之中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窃笑,再想听清,却觉得眼皮重得不能张开,神智正一丝丝离己而去,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夜幕中出来了一队人马,约摸一二十人,头戴文士巾,身穿儒士袍,前胸都绣着一个金光闪闪的元宝图案。他们眼见罗而苏全部人马被迷倒,走上前来,打起火把,围着那几辆大车站定。一个留了两撇小胡子的丰伟汉子打个手势,手下两名青年立刻上前将一只箱子上的锁卸开,官封一撕,箱盖启处,一箱金元宝顿时露在众人眼前,随着火把闪烁,熠熠生辉。这一帮人又动手将其余木箱打开,见不是金元宝,便是银锭、珍珠、玉石之类。其中哪一箱都价值连城,这四辆大车之上二十二只沉香木箱,其价值何几,简直不可想像。一帮大汉兴奋得围着木箱又吼又叫,又笑又跳。那名留小胡子的头领脸上颇有得色,看着众兄弟们欢闹一会儿,拍一下手掌,道:“合上罢!”众人七手八脚将木箱合上,转过身来望着小胡子,待他下令。
那小胡子端坐在马上,双目闪动,望着眼前众人,忽然从马背上无比迅捷地飞起,向一名长了一只鹰钩鼻的汉子扑去,从他怀中摸出一只金元宝,放回大车木箱之中,静了一下,道:“天下财物之多,不足人心之贪。凡人不知财物真谛,乃喜金贪银成癖,做出种种可笑之事,三圣教门人却是受举世真义昭示,知财宝之为物,犹若武者之刀剑,既能伤人,亦能自伤。眼下三圣教要谋大事,积累财富那是势在必然;咱们元宝堂兄弟敝衣陋食,为教中积攒金银,所图正是报效教主,早日成功。至于每个兄弟心中,金银财宝不过粪土一般,岂能为此而犯教规?卞副堂主,行刑!”
旁边一名中年汉子答应一声,从腰畔拔出一柄短而圆的钢刀,手起刀落之处,血光迸溅,那鹰钩鼻汉子的右手已离开手臂。那小胡子侧头道:“给他敷上药。骑马的兄弟都下马,套上大车,咱们速速离开此地。”翻身下马,瞥见地上的罗而苏,忍不住笑道:“此人也真是有两下子,在‘大梦酥雾’之下,还能走四五十步不倒,嘿嘿,罢了,皇帝老儿反正不会饶过他。我们走!”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