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花店-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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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上警校我会干吗啊,”庞川一手抱着胳膊,斜眼瞅天,这话题勾出的憧憬让他表情轻松了一些,“要没当警察,我就在老家开火锅店了,大热天,开空调,涮火锅,冰啤酒……”
王京昀嘴角一扯,也不像在笑,说:“好像也不错。”
庞川挠挠脸,又想了想,肯定地说:“嗯,好像确实比现在好啊。不用大半夜的,去喂蚊子……”
“嗯。”
庞川脸上浮想联翩的表情持续一会,又垮了,剩下苦笑。
“昀哥,你呢?要没上警校你干吗去?”
跟庞川不同,王京昀想这问题时,是低着头的,与其说憧憬,更像在回忆。
医院大楼门口走出几个跟王京昀一样制服的人,向他们这边走来。
“我啊,”王京昀说,“要没上警校,今晚坐在面包车里面的可能就是我了。”
庞川又浮现刚才那种迷惘的神色,王京昀拍拍他肩头,说:“我先回去了。”
☆、48。 第四十七章
王京昀穿黑色制服出现在门口时,苗羽佳还是不由愣一下。
这是她头一回见到他穿制服,衣服有些皱,沾了灰,但领口还是挺括的。
他们同时拥抱住对方。门还没关紧,有风漏进来,吹在他后脖颈,凉飕飕的,怀里的人却很暖。
王京昀身上烟味浓烈,她并未觉得不洁,被他抱着,像沉在一团棉被里,整个人都被安全地包裹起来。
她稍稍松开他,仰头问:“发生什么事?”
王京昀反手拉上门,两人却还是站在玄关处,空间狭小,好似整个世界只有对方一人。
“受伤了?”眼神登时变得焦虑,苗羽佳就要检查他身上。
“没伤,”王京昀拉住她的手,“我没受伤。”
苗羽佳姑且相信地收回手,口型连带比划道:“微信,怎么回事?上弹夹?”
王京昀没有立即回答,低下头,却不是看她。苗羽佳摇了摇他的胳膊,肩章跟着挪了挪。
“今晚出了点意外,我们设卡查车的时候,后面有辆面包车冲过来,”他们的目光重新交汇到一起,“撞了我们三个同事……”
等了一会,没有下文。苗羽佳问:“严重么?”
“走了一个……”
苗羽佳想讲些什么,又不知如何表达。
“那天一起吃过饭的吴阳,还记得么?”
对吴阳的印象仅停留在那次不算愉快的会面,苗羽佳点了点头。
王京昀不再说了,再次抱住她,沉默将他们紧紧锁在一起。
苗羽佳心里五味陈杂,对于那个警察的死讯,她感到悲哀,这份悲哀不及王京昀的十分之一,此中又滋生另一股情绪。
她同时自私地觉得庆幸,幸好不是他。
苗羽佳摸摸他的脸,王京昀侧头,贪恋地蹭了蹭。
“还要回去?”她问。
王京昀看了时间,说:“七点吧。他们还在医院守着,我一会去换他们。”现在已经将近凌晨三点过。
“你累了,先睡觉。”
王京昀没有反驳。
苗羽佳牵着他往卧室走,王京昀停住,犹豫地开口:“我睡沙发行了。”
她偏了偏脑袋,不解地看着他。
“……没洗澡。”
苗羽佳温和地微笑:“不臭。”
王京昀:“……”
不给他辩解机会,苗羽佳推着他进卧室。
最后,王京昀还是挤出力气,自觉地洗了一把热水脸。
他脱了外套和长裤,只留着裤衩和长袖。苗羽佳之前猜对了,他果然不会穿秋裤。岭南的冬天如若没风,其实不冷,只是风一刮,便变得湿冷起来,那股潮气能寒到骨头里去。苗羽佳在想,他是不是穿得有点少了。
脑袋沾枕头,王京昀大概一时找不到睡意,茫然望着天花板。苗羽佳没有问他在想什么,他眼里血丝明显,显然不适合谈心,她觉得他现在除了睡觉,其他事都不应该做,她默默关了灯。
“不怕你笑话,我也挺怕死的。”他果然开口,“以前怕,现在更怕了。”
如果颜色有温度,黑暗应该是冰的温度,把他的话也冻凉了。
苗羽佳换成侧躺的姿势,伸手轻轻掩住他的眼睛。
睡吧。那是她无声的语言。
掌心之下有缩动的触觉,他皱眉了,而后手忽然被他按住,紧紧贴着他的眼窝。
“苗羽佳,要哪天轮到我,你……”声音嘶哑,隐有哽咽,“你别等我,找个好人嫁了。”
苗羽佳愣了,噌地一下撑着床板坐起,手却还被他牢牢抓着。
毫不犹豫,空出的手往他右脸扇了一耳光。
被他紧握的手,掌心湿了。
“找个真心对你好的……别找太有钱的,男人有钱容易变坏……也别再找警察了——”
又是啪地一声,她的手背却溅上两滴水。
其实她一手被禁锢,另一手压根无法使劲,那两巴掌也只是警示性的一拍,手掌微微的刺麻感转瞬即逝。
王京昀一把将她拉下,苗羽佳伏在他身上,紧紧抱着他,跟着他颤动。
悲哀和畏怯绞成一股沉重的情绪,本来藏得很深,如今被他撞开了那道门,野兽般跑了出来,噬咬人心。
欢喜时看不清,失落了才晓得真心。苗羽佳以前从没思考过王京昀对她的意义,只知不能失去。
现在她似乎明白了。
拥有和失去,永昼与永夜。
这个男人看着勇敢,其实有时脆弱得不堪一击,可他愿意撑下去,而他也真的撑下去,并且将她托起来。
如果残缺让她变成了枯枝腐叶上的蕨类植物,王京昀才是那棵可以让她依附生存、站上高处的大树。
苗羽佳脑袋埋在他肩头与枕头上,拼命摇头,头发蹭在脸上,因为那些水,粘上了又松开。
你问我怕不怕,当然也是怕的。
以前不怕,现在怕了。
以前怕,现在更怕了。
无解的悲哀和恐惧下,她发出呜咽的声音,又或许不全是她的。
王京昀六点多便醒来了。
“可能年前放不了假了。”分别前他总会主动告诉她下一次见面的大致时间。
“嗯。”苗羽佳给他理了理外套,又发现皱痕和灰尘都弄不净,便作罢。
“注意身体。”她吩咐道,想了想,又补充:“注意安全。”
“嗯,别担心。”王京昀吻了吻她,离开了房间。
毒驾冲卡连撞三警、致一死二伤的消息通过网络,很快传遍储州城,有人在网上建立起纪念馆,市民纷纷到出事的路口献花悼念。
这天上午,严采霜感叹一句:“今早挺多人来买白菊花的啊。”
童灵来找苗羽佳去庆河植物园,等在花店里,忽然说:“苗苗,要不我们也去吧,刚好顺路。”她指献花。
苗羽佳一顿,点点头。童灵马上请胡磊帮她们包两束白菊花。
除非清明重阳,白菊花的进货量一般很少。这几天胡磊负责进的货,今天的囤货……似乎比往日多。
苗羽佳把严采霜和胡磊都叫上,比划道:“这几天,白菊花,免费。”
“啊?”胡磊好似没看明白。严采霜只是眨眨眼,没说话。童灵插话道:“老板娘说免费!”
“哦……”胡磊挠挠头,露出尴尬的笑。
“苗苗,你真是个好人。”童灵坐上苗羽佳的车,拉着安全带由衷地说。
不觉得。苗羽佳看她一眼,没什么表示。
童灵大概以为她没听懂,又说:“善良。”还赞许性地拍拍她肩头。
苗羽佳轻轻蹙眉。
无心则善,苗羽佳自觉做不到。
无欲无求的善事,有,但也有因为愧疚、后悔、遗憾等情绪驱使下的有心为之。
念高中的时候,苗羽佳经常往图书馆跑,有回衣服穿少了,打了好几个喷嚏,图书馆老师给她添了一件衣服。后来聊上了,老师感概地说她也有孩子,在外求学,只希望也有人能这样对待他。
苗羽佳现在似乎更加明白这种心情了。
善和恶构成一个闭合的环,圈住一些人,在这个环里,讲究因果报应。
她私心地希望,这点不足一提的善意,能替他挡去哪怕一边角的可能的厄运。
手里的白菊花,她不愿看到有天是献给他。
苗羽佳在新物资大厦附近挺好车,和童灵步行过去。
路口的一角绿地上摆满白色的花束,风和太阳献上敬意,树叶挥手送行,花瓣更白更纯洁。
献花的人不少,路口来了交警和荷枪实弹的特警。
苗羽佳看见了王京昀,端端正正地立在一辆黑色警车旁。他的神情算不上精神,但肃穆之中让人感到莫名的力量,一种被守护着的感觉。
王京昀也看见了她,并跟她打了招呼——他直直看着她,朝她轻轻点头。
苗羽佳也微微颔首,便转开目光,随着人流往前。
她将花束摆在空位上,一时不知道作何感想,也许旁边一张纸片的文字足以概括——
“你的生命停止在这,为你致哀,为你致敬。可爱的钢铁战士,走好。”
苗羽佳和童灵离开路口,她回头看一眼,王京昀已经不在看她了。
☆、49。 第四十八章
庆河植物园在储州市东北郊,集科研、科普、旅游为一体,主要划分为沙漠植物区、化石森林区、庙区等六个区域。
苗羽佳和童灵今天要去的是庙区。
非周末,出行人少,苗羽佳很顺利开到植物园。大门左手边隔了一条马路是一片旧楼区,路过时,苗羽佳看到有人在小巷子口的生锈铁桶里烧纸,不止一桶。
“那里一条巷子下去都是香烛店,人多的时候,一条巷子都在烧纸钱。”童灵捕捉到她的目光后说,“还有来找人做法的,就在店里面做的也有。进园区要门票,下午六点前二十块,六点之后免费。”她换上神秘兮兮的语调,“那巷子还有可以办皈依证的,也是二十块一本,以后凭证进园免费。”
“……”苗羽佳朝她晃一眼,心叹她知道的真多。
汽车可以入园,苗羽佳要向大门开去,童灵哎哎叫住她,指着大门左边的停车场:“往那边开,停那边就好了,我们走着上去。”
“……”
苗羽佳心里疑惑,但也只好先听从,毕竟她看起来比较上道。
车停好,苗羽佳才比划着问:“为什么要走路上去?”
童灵拉着她往售票处走,说:“走路比较有诚意呗。”
“为什么?”
“劳其筋骨了呗。”
“……你怎么不从家里走路过来?”
童灵佯怒,轻掐她一下:“你什么时候也懂挤兑我了?”
苗羽佳笑了笑,“说得不对?”
童灵评价:“歪理。”
童灵买了两张全价票,收好钱包,直白地说:“我来求姻缘的,你呢?求什么?”
庙区的弘法寺香火旺,逢年过节香客熙熙攘攘。有一年蒋幼晴提出跟她来拜拜,苗羽佳拒绝了。
“我没有愿望。”她一脸戾气地告诉她妈妈。
“不一定要什么愿望,求个平安健康也是可以的。”面对她,蒋幼晴总是格外耐心。
她转过身,把背影作为回答。
“哦——”童灵露出窥破秘密的笑,“你一定是来求子,对不对?”
苗羽佳想了想,答:“这个不用求。”
童灵惊道:“不用求——!难道有了?”
“……”
苗羽佳从她手里抽走票券,递给检票员。票据回来,童灵还缠着苗羽佳:“哎哟,被我猜对了是不?难怪你刚才说要开车上去。”
苗羽佳有些哭笑不得地摇头,挥手催促她:“快走。”
岭南的冬天不比北方,枝头叶子还在,带着沉沉的绿色,只是秃了一些,抬头可见天,枝桠像一只只苍老干枯的手,伸向浅蓝的天。上山绿道边的灌木缝隙里,可以见到稀稀落落散在半山腰的别墅。
越往山上走,周围越静,空气如被净化,嗅不到市区里那种带有悬浮颗粒的感觉。
这边佛教不算兴盛,但运气好会碰见三步一拜上山的人。
有车从山上下来,路上只碰见几个手里拿着白莲花束的,苗羽佳和童灵按着路标走了快四十分钟才弘法寺。
白墙黄瓦,石栏斑驳,菩提苍翠,梵音绕梁。
“呀——”童灵发出惊叹,手搭凉棚仰望着:“像不像穿越回古代了?”
苗羽佳不由微笑,寺院和现代建筑迥然不同的建筑风格,让人也对繁华闹市产生疏离感,心跟着静下来。
弘法寺免费请香,三支足矣,多则无益。
进门先是天王殿,佛像在庙内,红栅栏拦着,供奉的案桌摆在廊道,石阶上摆了两块供跪拜的铝板,表面几乎磨成镜面。
“这里求什么?”苗羽佳问她。
“都行吧,”看来也是半路出家,不是很清楚,“心诚则灵。”
童灵跪到铝板上,敛起笑,整个人显得虔诚起来。苗羽佳也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