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花店-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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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羽佳握着剪刀,雨淋到她身上,白色衬衫渐渐显出透明的颜色,路边汽车开过,污水溅起,在她的长裙开出一朵朵褐色水花。
斗车上的垃圾冒出一个尖,旁边还挂着一只鼓囊囊的蛇皮袋,女人拉得很慢,但她跟苗羽佳岔开了一盏红绿灯。
苗羽佳不管不顾,依然过马路。开出停止线的汽车被迫停住,喇叭尖锐地响起,她也浑然不觉,一步一步,逼近前面那辆掉漆的绿斗车。
“神经病!”司机在车内谩骂。
斗车行至一块方形花坛边,苗羽佳踩着水花,大步上前,挡在女人面前。
女人本是埋在头,眼前忽然出现一条淋花的墨绿裙摆,她不得不停下,抬起头。女人也只是抬起头,背还弓着。
那张脸一寸一寸展现在苗羽佳眼底,握着剪刀的手,关节泛白。
忽然“咚”的一声,女人站直了,斗车扶手脱手,整车东西震了震,怪异的气味溢出来,混着雨水的潮味,更刺鼻。
苗羽佳死死盯着女人,那张脸,经过七年牢狱生活的磨砺,要不是嘴边那颗标志性的黑痣,她可能认不出了。
那是一张苍黄而皱巴巴的脸,即使一笑,眼角带起细纹,也不该是三十多岁女人该有的模样。
没错,女人望着苗羽佳,笑了。
开始是无声的笑,后来缓缓露出泛黄的牙齿,接着发出声音,笑得扬起下巴,斗笠后仰,显出半条脖子。
“是你哟。”
女人幽幽的声音。
“小哑巴,哈哈哈——”
苗羽佳比她高大半个头,女人目光从上往下,落在那把微微颤抖的剪刀上。
女人又“哟”一声,不躲不避,反倒蹭上前一步,几乎挨到苗羽佳身上。
“干吗,想报仇啊?!哈哈——”女人戳戳自己心脏的位置,挺挺胸,斗笠晃啊晃,“往这——!来啊,往这捅——!哈哈,你就是把我给弄死了,你也说不了话了——!”
刘海湿成了一揪一揪,苗羽佳的脸苍白得像过水的白玉。
“怎么,不敢了?!你不是恨不得弄死我么,来啊,现在就来!”
恨意像壶里烧开的水,一股一股涌动,眼看就要冲掉盖子。
监狱蹲得久了,什么阴暗手段没见过、没使过。女人扯过苗羽佳另一条胳膊,往她胸膛一掌,将苗羽佳推出去。
苗羽佳撞到花坛的边角,后腰传来刺刺涩涩的痛觉,剪刀震落在地,浸没在水花里。
苗羽佳反射性捡起剪刀,没想被女人一把夺去。女人揪起她的头发,将她拽起。
发丝脆弱,几欲崩断。
苗羽佳还未站稳,女人一巴掌又要甩过来,身边忽然蹿出一条黑影,把苗羽佳半抱着拉开。
“你干什么!”严采霜将苗羽佳护在身后,手里那根手腕,此刻冰冰凉凉的,也不知是因为泡在雨水里,还是本身关系。
“你有病啊你!”严采霜瞪着女人大骂。
女人用剪刀指着严采霜,苗羽佳被她挡着大半,女人侧移一步,又露出刚才那种笑,像极了一条饥饿而瘦弱的老虎。
“当年要不是你那个妈把我孩子气得给流产了,我会割你舌头?!苗伟祺那个贱男人,就他的女儿值钱?!我的孩子就不是他亲生的了?!”女人发出近似丧心病狂的笑,“要怪就怪你那个妈,还有你那个到处乱搞的老子!”
“这是报应——!哈哈,这是报应——!”
无法弥补的损失让她绝望,穷途末路造就了她的破罐破摔的凶蛮,女人戴着斗笠的样子像雨中的稻草人,风吹雨打得久,心都霉烂了。
严采霜又退一步,离她远些。
“你放下剪刀,别乱来,不然我报警!”
女人朝她们凌空划了几下,严采霜吓得又往后缩,女人狰狞地哈哈笑:“你报啊,你报警啊!我刚从里面出来,再进去呆几天又怎么样!”
“这么多年了,我还以为你早自杀了,没想居然还活得好好的——!苗伟祺当年不是老说他女儿是当主持人的料么?哈哈,主持人——!哈哈——”
严采霜明显感觉到身后人在挣扎,连忙拖住苗羽佳:“老板娘,别,别——!不值得——!”
雨依旧没停,水汽潮湿了那股戾气,好似一把淬毒的刀。
一个庞大的黑影从不远处的雨帘里冒出,一个穿着淡蓝警服的胖男人,打着黑伞,凑了过来。
“你干啥呢!”胖警察指着女人,喝道:“放下!听到没?你把剪刀给我放下。”
如蜡烛上浇了一勺水,女人的火焰瞬时灭了。
沉闷一声响,剪刀被扔到地上。
“干什么呢这是!打架啊?!”胖警察口气威严不减。
女人马上指着苗羽佳:“警察同志,是她!剪刀是她的!她想杀我!”
“杀”字一出,胖警察倒抽一口气:“说什么呢!”
严采霜抢口道:“是她先打人,你看我们老板娘。”说着,她把苗羽佳从身后拉出来,“她把我们老板娘推地上,又扯又打——啊!”还想继续澄明,严采霜忽然注意到苗羽佳的后腰。
那里有巴掌大一块不一样的印迹,在路灯光下呈现出淡淡的褐色。
那是血。
“是不是伤到腰了?”这话是对苗羽佳说的,然而她没有回答。有了证据,严采霜更据理力争,对警察说:“你看,人都弄伤了,得赶紧上医院。”
女人马上尖锐地喊:“她自己摔伤的,关我事啊?别他妈的胡说八道。”
胖警察在盯着苗羽佳,眼神异样,听到女人在叫,才回过神:“你闭嘴!跟我回所里慢慢说去!”
“警察同志,真不关我事,我在这扫着地,她就突然拿着把剪刀冲上来了!她要杀我啊——”女人指着苗羽佳,“她这是要杀我啊!”
“平白无故,为什么单单就要杀你?”他捡起剪刀,“别废话,回到所里有得让你说的。”
胖警察又看向苗羽佳,语气不知不觉中放缓:“你们也来,我先送你们到医院。”
不一会一辆警车驶来,开车的警察开口一声“川哥”,胖警察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接手这个案子的,就是庞川。
看似简单的案子,一不小心成了他从警五年最难忘的一个。
庞川让同事把那个女人带回派出所,自己带了苗羽佳去医院,严采霜回去关店门,稍后才跟上。
庞川一路没有跟苗羽佳讲话,只在她打喷嚏后,问上一句“你还好吧”,苗羽佳也仅是木然点点头。
苗羽佳后腰划破一道近三厘米的口子,没有出太多血,但已看到脂肪粒,泡水的关系,伤口微微泛白。医生给做缝针和防止破伤风处理。
庞川等在门外,手里拎着一条干净的素色毯子。他坐在铁椅上,不由想起上次来医院,是和王京昀送那个被打的小女孩。
而现在,清创室里面是王京昀喜欢的姑娘……
严采霜不一会就跑来了,气喘吁吁地停在他跟前。
“我们老板娘怎么样了?”她关切地问。
庞川将情况描述了一遍,并说:“问题不大。”
严采霜皱眉:“缝针了还问题不大?”
从庞川他们的角度来看,当然只是小伤。庞川也没再跟她纠结这个,换上严肃的口气:“你们老板娘跟那个女人什么关系?”
严采霜不由想起那个女人愤慨的说辞,眉头皱得更深,摇头:“我不知道。”
庞川把毯子叠了叠,放到椅子上,掏出手机,问了她和她老板娘的基本信息,并一一记录。
“这么说,剪刀真是你老板娘带出去的?”庞川问。
严采霜一时语塞。
不承认吧,这可是事实;承认吧,又像背叛了老板娘。
庞川呵呵一笑:“还不是正式的询问,只是了解下情况,你别紧张。”
他一笑,眼睛眯成缝,平常也许看着像弥勒佛,此时却显得贼兮兮,叫人猜不透路数。
庞川又换了一种语调,无奈又神秘:“不过你要不说也无所谓,那种剪刀,刀刃像老鹰那嘴,弯的,一看就知道是用来剪花枝的。清洁工要用啊,都用平嘴剪刀,头儿尖尖的。而且表面不会是新的,一般都有被腐蚀的地方。”
严采霜咬唇:“……”
“所以——”庞川又笑了笑,“那个人为什么要拿着剪刀,动机很值得考究啊。”
严采霜豁出去一般,说:“可是受伤的是我们老板娘,那个女人把她推地上的,我看见了。”
庞川说:“受伤跟出手先后顺序没有关系。”
严采霜:“我们老板娘肯定不会先动手,我敢保证。”
庞川:“那你看到谁先出手了么?”
明显的犹豫。
庞川眉头一挑:“那你刚才还说是那个女人先打人的。”
严采霜:“……”
庞川还想再说什么,清创室的门吱呀一声响,苗羽佳走了出来。
“老板娘,你没事吧。”严采霜迎了上去。
她步伐缓慢,脑袋微垂。头发凌乱得像打湿的麦秆,一撮一撮,凌乱着,映着苍白的脸。衬衫半湿,裙摆带泥,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狼狈,可狼狈中透着一股异样的沉静,或者说麻木,对一切都失望之后的绝望。
庞川在这样矛盾的感觉中愣了愣神,才拿起毯子递给她:“苗小姐,如果可以……麻烦您跟我到所里做一下笔录。”
苗羽佳眼皮抬了抬,也没看他,只点点头。
☆、35。 第三十四章
苗羽佳第一次进片区的派出所。
外面依然下着雨,因为灯光不足,老旧的墙壁看上去更灰暗、更潮湿。
毯子是素白的颜色,她没有披,只是从庞川手里接过,又递给严采霜。其实她知道,再披上毯子,也不会让她更狼狈。
一路上,苗羽佳的脑子都是空白的,就像突然对上一盏晃眼的白灯,一时反应不过来。
被安排进了一间屋子后,苗羽佳才渐渐冷静下来。
由于苗羽佳情况特殊,严采霜被留下做翻译。
大概他们这个职业的人对残疾人更容易心有恻隐,庞川对她们很客气,倒了两杯热水。苗羽佳握着纸杯,没有喝,指尖的温度让她又找回一丝清醒。
屋里陈设很简单,一张方桌,四张椅子,一盏灯,除此以外,再无他物。
“你们先等一下。”庞川放下水便出去,虚掩上门。
他走到另一间房间,敲敲门,便推开,布置相似的屋内,俨然另一番情景。
刚才那个女人坐在他同事对面,斗笠已经解下,露出凌乱的短发。
她瞪着眼,皱着眉,用委屈又尖锐的声音说:“我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拿把剪刀要来杀我啊?我啥也没做,一直在扫地,她就突然跑上来拦住我,我跟你说了很多次了——”
同事有点不耐烦地拍拍桌子,警告性地说:“汤小萱,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说别人要杀你?别人跟你没怨没仇为什么要找上你?”
汤小萱挺直身板,拨了拨头发,喊道:“哎,我怎么知道?你说我怎么知道啊?这你要问她才对,你说是不是?我是正当防卫,你们要把她给抓起来啊。”
庞川叫一声,同事回头,庞川对他做了一个出来的手势。
两人来到走廊,庞川问:“怎样,问出些什么来了没?”
“毛啊——”同事一拍手,“一直说不是自己先动手,问她另外一个的伤怎么来的,她死咬着说正当防卫,居然还懂‘正当防卫’。”
庞川点点头,同事又问:“你那边怎样?”
庞川说:“刚把人带会来,准备问。”
同事:“嗯,我叫小林把两人都查一下,一会估计就能把信息给过来了。”
庞川说:“好。”
庞川进苗羽佳那屋前,明显又犹豫一下,总感觉不对劲。
他审过比汤小萱还要难缠的女人,但像苗羽佳这样安静得从容的,他还是头一回遭遇。
屋里没有空调,在这个季节不开风扇正合适,庞川看着苗羽佳半湿的头发,感觉到凉意。
“我们开始吧。”庞川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摊开一本笔记本,又示意严采霜,“一会麻烦你翻译一下。”
严采霜点头:“嗯。”
庞川问:“你认识刚才那个女人么?”
苗羽佳像经过思考,一会才点点头。
庞川:“怎么认识的?”
摇头。
庞川:“嗯?摇头是什么意思?”
打了个手势。
严采霜开口,声音还是绷紧的:“老板娘说不记得了。”
庞川放停笔:“‘不记得了’?”
苗羽佳没有动作,眼睛低垂,看着桌面。
严采霜:“……”
庞川只得继续下一个问题:“现场那把剪刀,是谁留下的?”
又触及关键点,严采霜显然更紧张,两只手在桌底下握成拳头。
苗羽佳忽然抬眼,日光管的白光映得她的脸苍白如纸,她没有什么表情,没有愤怒,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