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罪者-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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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纪误会了魏炯的神情,一拍脑门:“你看我,都凉了,怎么吃?”
他摇动轮椅向门口走去:“食堂应该还有人,我让他们把菜热一下。很快就好……”
魏炯一把抓住轮椅的扶手:“不用了,老纪,我给你带了饺子,咱们吃这个。”
“饺子?”老纪一脸惊讶,“好好好。”
魏炯打开保温饭盒,揭开盒盖,把冒着热气的饺子捧到他面前。
“尝尝,我妈的手艺。”
老纪早已拿好了筷子,迫不及待地夹起一个塞进嘴里。
“味道怎么样?”
“嗯!”老纪大口吃着饺子,油汁顺着嘴角淌下来,“好吃好吃!”
“嗨,您慢点儿。”魏炯笑着说道,起身去拿餐巾纸。再转身的时候,他愣住了。
老纪背对着自己,低着头,双手捧着保温饭盒,肩膀在微微地抽动。
他在哭。
在这寂静的夜,在无数人带着祝福进入梦乡的时刻,在新年的第一缕阳光到来之前,一个孤独的老人,在无声地哭泣。
顽强、乐观如老纪者,终于被一盒热腾腾的饺子卸掉了全部盔甲。
等他稍稍平静下来,魏炯才把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同时从背后递过一张餐巾纸。
老纪抖了一下,迅速接过那张纸,在脸上胡乱地擦拭着。
“哎呀,你看我,吃了一脸,哈哈哈。”老纪的声音中还有一丝哭腔,“太好吃了,谢谢你妈妈啊。”
魏炯绕到他身前,故意不去看他,慢腾腾地在背包里翻找着,片刻之后,开口问道:“老纪,你今年多大了?”
“嗯?”老纪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想了想,“六十了。”
“还好我没记错。”魏炯把那套新内衣和袜子拿出来,扔进他怀里,“快穿上,图个吉利。”
“你这小子!”老纪眼睛一亮,拿过内衣仔细端详着,嘴里喃喃自语:“是啊,六十……本命年了。”
魏炯催促道:“来,穿上。”
老纪欣然从命,费力地脱掉毛衣和衬衫,套上新衬衣。做完这些,他已经气喘吁吁。魏炯上前帮他脱掉裤子,两条枯瘦、苍白的腿露了出来。老纪最初还有些难为情,可是他很快就面色坦然,任由魏炯帮他换好新衬裤。
几分钟后,老纪从头到脚都被崭新的大红色包裹着,舒舒服服地坐在轮椅上,笑呵呵地看着魏炯。
魏炯累得满头是汗,心情却很愉快。眼前的老纪红光满面,似乎这小小的房间都亮堂了不少。
老纪心满意足地伸展着双臂:“真舒坦啊—看,我像不像一个红包?”
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老纪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整个人也抖了一下。
魏炯这才意识到窗户还开着,大股寒风正席卷进来。他拍了一下脑门,急忙跑过去把窗户关上。
“没冻着吧,老纪?”
老纪却吸吸鼻子,似乎对室外的空气颇为向往。
“嘿,小子。”老纪冲他挤挤眼睛,“推我出去走走。”
走廊里依旧灯火通明,却安静了许多。魏炯推着老纪走过食堂,发现电视机已经关闭,长凳上空空荡荡。
来到院子里,四下寂静无声,整个养老院都坠入沉睡中。两个人似乎也无心交谈,在红砖甬路上一圈圈地走。
半夜里起了风,空气中的硝烟味已经被吹散。虽然冷,但是让人觉得很舒服。老纪大口呼吸着,双眼微闭,一脸享受的样子。
他们所在之处,除了门口投射而出的灯光外,皆是一片黑暗。魏炯不得不睁大眼睛,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摔着老纪。老纪倒是不以为意,尽管闭着眼睛,还是能在某些地方准确地提醒魏炯。
“靠左一点儿……对喽。”
“前面有块砖松了,别绊着。”
魏炯最初还惊讶于老纪的记忆力,随即他就意识到,这二十几年中,老纪所有的活动空间就在这个院子里,估计甬道上每一块红砖的形状他都了然于胸了。
想到这里,他恰好把老纪推到院子门口。看着铁门外安静的街道以及依旧明亮的路灯,魏炯的心中突然萌生出一种难以遏制的冲动。
他把轮椅停在铁门前,俯身对老纪轻声说道:“你等我一会儿。”
说罢,魏炯就悄无声息地向值班室走去。
值班室里已经熄了灯,刚走到门口,魏炯就听到里面如雷的鼾声。他拉拉门,虚掩,手上暗自用力,很快,一个可容一人经过的缝隙出现在面前。
满屋酒气。魏炯侧身挤入,感到心脏已经快跳出来。借助窗外照射进来的微光,魏炯看见值班员和衣躺在小床上,双脚垂及地面,早已睡熟。魏炯悄悄地摸向墙边,轻手轻脚地从架子上取下一串钥匙。细微的哗啦声让他屏气凝神,再不敢有所动作。几秒钟后,见值班员毫无醒转的迹象,魏炯把钥匙捏在手心,慢慢地原路退出。
出了值班室,魏炯才敢松一口气。他迎着老纪惊讶的目光,快步走到门前,打开铁锁,推着老纪走出院子。
来到街面上,老纪一下子变得非常紧张,全身绷直,双手死死地抓着轮椅扶手。走出一百多米后,他才渐渐放松下来,开始四处张望。
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两个人依次走过小超市、早点铺、理发店、移动通信营业厅、肉店。经过一所小学的时候,老纪让魏炯放慢速度,对着关闭的校门看了很久,还特意过去摸了摸门牌。
“原来那些孩子的声音来自这里啊。”
他越来越兴奋,像一个刚睁开眼睛的婴儿似的,对眼前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即使那些商铺和店面都门窗紧闭,仍然让老纪欣喜无比,不时发出低低的笑声。
“没想到。”老纪看着被路灯照亮的街道,“没想到我还能出来。”
走到这条街的中段,前方不远处就是一条横向的外环马路,不时有车辆闪着大灯疾驶而过。老纪看着那更为明亮的所在,手指前方:“去那里。”
魏炯照做,脚下暗自用力,轮椅飞快地转起来。
老纪紧紧地抓住轮椅扶手,上身稍稍前倾,口中不断吐出白汽。
“快点儿!”老纪的声音越来越高,“再快点!”
汗水已经从魏炯的额头上沁出来。他咬着牙,用力向前推动着轮椅。
前进的速度越来越快。老纪的喉咙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声响,上半身已经完全直立起来。最后,那声响变成了沉闷的低吼。
“跑!”老纪突然变得语气凶狠,不容辩驳,“跑起来!”
魏炯似乎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老纪的话音刚落,他就毫不犹豫地迈开步子,奔跑起来。
轮椅在街道上剧烈地颠簸着。魏炯的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眼前是晃动的灯光,剧烈的喘息和老纪的低吼混杂在一起,撕开了寂静的夜空。
一台轮椅,两个疯子一样的人,终于冲到了这条街的尽头。
因为速度太快,一直到外环马路的中央,魏炯才勉强把轮椅停下来。老纪似乎还沉浸在飞奔的快感中,依旧挺直上身,死死地盯着前方。
魏炯的嘴边已是白汽成团,成绺的汗水从额头上流下来。他看看由远及近的车灯,犹豫了一下,慢慢地拉着轮椅,退回到路边。
把老纪放到安全的位置之后,魏炯双手扶着膝盖,弯腰大喘,感到手臂和双腿都酸痛无比。等他调匀气息,费力地站起身来,才发现老纪已经失去了刚才亢奋的姿态,整个人委顿在轮椅里。
“老纪?”
“嗯。”
“你没事吧?”
“哦,没事。”老纪缓缓转头,似乎也气力全无,“就这样,挺好的。”
魏炯想了想,觉得还是不打扰他为好。于是,他站在老纪身后,默默地看着眼前的马路。
在路灯的照耀下,一个擦汗的年轻人,一个面无表情的老人,构成了这个大年初一最奇怪的街景。夜归的人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彼此会有一瞬间的凝望。对过客而言,那只是让人疑惑的几秒钟。对老纪而言,那是早已陌生的人间。
第二十三辆车消失在远处。老纪缓缓开口:“我们,回去吧。”
归途一路无话。午夜狂奔让两个人都筋疲力尽。老纪也不再对街边的种种充满兴趣,低着头,似乎在打盹,可是偶尔传来的叹息声让魏炯意识到,他还醒着,并且心情欠佳。
大起之后势必是大落。极度兴奋的代价就是无尽的空虚,更何况,老纪终究要回到那囚笼般的小院子里。
魏炯则在担心一时冲动之后,该怎样跟那个值班员交代。眼看距离养老院越来越近,他开始在心里暗自祈祷值班员还在沉睡中。
刚刚走过小超市,就看到了养老院里的灯火。令人奇怪的是,院子里不再寂静一片,而是有了隐隐的喧闹声,而那灯火也忽明忽暗,还夹杂着噼里啪啦的炸响声。
魏炯越发觉得疑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刚走到养老院门口,眼前的一幕就让他惊呆了。
三层小楼的大多数窗户都打开了,老人们把头探出窗外,看着院子里正在燃放的一堆焰火。哄笑声、叫好声不绝于耳。
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女孩绕着焰火堆,咯咯笑着躲避值班员。她手里的两根烟花正迸射着耀眼的火花。
值班员已经气急败坏:“你是哪儿的,怎么进来的?!”
魏炯扶着轮椅,和老纪目瞪口呆地看着不停追逐的两个人。
女孩恰好转到门前,一头黑发披散在肩膀上。
她停了下来。
“魏炯,老纪。”岳筱慧的笑脸被烟花映得火红一片,“新年快乐!”
第十四章证伪
半杯茶下肚,杜成就看见张震梁拎着一个大纸袋走了进来。他挥了挥手,四处张望的张震梁看到了他,快步走过来。
“师父过年好。”张震梁拉开椅子坐下,“怎么选这么个地方?”
“大年初四。”杜成给他倒上茶水,“有个地儿能开张就不错了。”
“也是。”张震梁笑,把大纸袋推过去。
杜成打开纸袋,里面是装订好的案卷材料。他大致翻了翻,全部是关于1990年系列强奸杀人碎尸案的。相对于自己掌握的资料,张震梁提供的这份要更详细些。除了公安卷宗外,检察院的起诉材料和法院的庭审记录、一二审判决书都有。
“你都看了?”
“嗯。”张震梁剥开一粒开心果丢进嘴里,“断断续续的,有空就查查。”
杜成点燃一支烟,看着昔日的徒弟:“什么看法?”
“说实话?”
“废话。”
“你们当年搞的这案子……”张震梁撇撇嘴,“如果按照现在的标准,就是胡来。”
其实许明良被专案组高度怀疑,并非毫无道理。首先,从许明良的居住地来看,符合杜成根据抛尸路线所框定的大致范围。而且,他的职业及驾驶的白色货车也和专案组的推测基本一致。至于他的反侦查能力,也在他家搜出的各种有关刑侦的文学及纪实作品中得以验证。
其次,从许明良自身的特征来看,出身于单亲家庭,学习成绩一般,个性孤僻,朋友不多,青年时曾遭遇挫折。因生活压力,母亲对其较为疏忽,母子间缺乏必要的交流和沟通。这将导致他对他人缺乏怜悯和同情心。可能无恋爱史,究其原因,不能排除是难以与其他女性建立正常联系的缘故。有性需求,并曾目睹母亲与其他男性偷情,可能会产生憎恨女性的心理。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这样的人犯下强奸、杀人的罪行并不奇怪。
最后,在包裹尸块的塑料袋上发现了许明良的指纹。这是最直接,也是最重要的证据。检察院批准逮捕、起诉以及法院判决其有罪的依据,也是围绕着这一证据展开的。
“嗯,这种怀疑当然是有依据的。”张震梁并不否认这一点,“换作是我,也会先把这家伙抓起来,审一审再说。不过……”
“不过什么?”
“直接证据太少了。说穿了,除了指纹,你们什么都没有,比如体液。”
“每一起杀人案都没提取到,凶手用了保险套。”
“但是保险套也没在他家里发现啊。”
“这个好解释,作案后丢弃。”
“这个不好解释。”张震梁敲敲桌子,“一个懂得清理尸体、使用保险套、擦去指纹的人,会在包裹尸块时犯下那样的错误?”
“作案后心慌意乱,可以理解啊。”
“问题是,他那时候已经不慌了。”张震梁直起身子,“杀了四个人,他的分尸手法已经越来越熟练,包裹尸块也是有条不紊。另外,他还费劲儿去抛尸,你不觉得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
“这家伙是屠户啊。”张震梁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如果我是他,犯不着去抛尸。”
“你会怎么做?”杜成盯着他问道。
“咱们都清楚,人体尸块和猪肉太他妈像了。搞试验,不都是用猪吗?”张震梁低声说道,“先处理掉头颅和手脚—比方说蒸煮后切碎,其余部分慢慢处理呗。这家伙的方便条件太多了。抛尸,风险大,还费劲,根本不至于。”
“这么说,你觉得不是他?”
“那倒不是。只是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