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第2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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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西苑,到了玉熙宫嘉靖皇帝的精舍,孙淡和张璁就看见杨廷和正候在屋外。
孙淡上前行礼:“孙淡见过首辅大人,有些日子没见到大人了,今日恰好在这里遇,不胜之喜。”
“原来是孙淡啊。”杨廷和欣赏地看着眼前这个精干的年轻人,手摸着花白的胡须,微笑道:“听说你中了状元,又入了翰林院,果然是后生可畏啊。今日,陛下传我来议一议张璁那份折子,你我一道进去,你也听听。如今你也是翰林院编修,这种国家大政上的事情也该尽早入手,我们都老了,有的事情也没精力去做,还得靠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张璁的折子一发下去,居然没有激起一丝涟漪,这让皇帝大为失望。若放任下去,这事还真要被冷处理到无人问津的地步。
果然按耐不住让杨廷和过来讨论张璁的折子,这么看来,嘉靖是要亲自上阵了。
“孙淡不过是一个新人,如今的主要任务是观政、学习,还请首辅大人多多教诲。”孙淡口头说着,目光却与身边的张璁碰了一下。
很明显地看出,张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张璁心中也是震惊,想不到孙淡的猜测竟然变成了现实,皇帝果然亲自出场来给自己撑腰了。这个孙淡揣摩圣意的功夫已经达到了细致入微的地步,此人的智谋心计真是相当的可敬可畏啊!
“你也不用担心入手太慢。”杨廷和还是那副和蔼模样,就像是一个慈祥的老人。他牵着孙淡的手笑道:“所谓政事,所谓通观全局,也没别人看起来那么复杂,关键是一个熟悉过程。你也是侍奉过两朝君王的近臣在,这一切对你来说也不陌生,只需在编修职上干上两年,这国家大政自然通盘装在心中。”
“多谢首辅大人教诲。”孙淡忙说。
张璁也走上前施礼:“下官张璁,见过首辅大人。”
“张璁……张璁是谁?”杨廷和看着孙淡,叹息一声:“人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太好。想当初,这京城几万官吏,无论是姓名、职位还是籍贯,我都能记住。可如今,人一老,就老忘事。”
杨廷和这句话很明显地将张璁当成一个微不足道的芥子一样的人物,用意不言自明:你张璁还没资格成为我杨廷和的对手。
这是极大的侮辱,张璁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胸口积郁着一口热血,只想吐将出来。
可人家是当朝首辅,权势滔天。而张璁不过是一个七品闲官,地位低下。与他相比,就如荧火之于浩月。
张璁也只能强自忍了,太阳穴上有两股青筋突突跳动。
嘉靖皇帝正在清修,也不好进去打搅,三人只好在外面候着。
从头到尾,杨廷和只同孙淡一人说话,就好象身边的张璁如隐形了一样。张璁好几次想插花,可杨廷和都是置之不理。
好在等不了片刻,终于有一个太监走出来说:“万岁爷已经出关了,请三位大人进去说话。”这才让张璁脱离这种尴尬。
大明朝的大BOSS,嘉靖皇帝朱厚璁先生刚出关,面带潮红,精神亢奋。他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一直以来他都有些莫名其妙地畏惧杨首辅,如今,有了张璁这份奏折,他终于有底气同杨廷和叫板。
临战之前,嘉靖心中一阵激荡,见了三人,立即道:“杨首辅,张璁前几日上上的那份奏折你可曾读过?”
“没有。”杨廷和倒也干脆,面无表情地说。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不但张璁身体一震,连孙淡也觉得非常吃惊,他也没想到杨首辅如此强硬,今日来这里摆面就是要过来与皇帝顶牛。
“什么?”嘉靖面色大变,怒道:“首辅,张璁的折子朕不是刊载在邸报上了吗,上面还附了朕的一道明旨,你身为我大明首辅,怎么可能不看?”
杨廷和道:“禀陛下,如今朝中政务繁忙,又是春耕,又是计算朝廷本年的开销。淮河那边的桃花汛下来,又冲了几处堤坝,也在问我要钱。国库已然空虚,就如一道漏风的房子,到处都要补漏。臣忙得都快吐血了,那里有心思去关心这种小事。身为首辅,若事事关心,还让下面的人如何做事?”
“小事,首辅认为这是一件小事?”嘉靖眼睛都红了。
第四百零三章 首辅很强硬
无视皇帝的愤怒,杨廷和静静道:“陛下继位未久,大概还不太清楚内阁处理政务的程序。每日间,各部堂衙门,和地方督抚送上来的表章奏折不知凡己,在加上各衙门之间的公文快递,若都要一一读完,几乎没有可能。我内阁三大阁臣若成日只读奏折,其他的事情也不用做了。因此,内阁自有人处理相关文书,筛选出有价值,有意义的公文,这才呈来。张璁所写的这份奏折想必毫无价值,下面的人没递到老臣手中也是有可能的。”
皇帝没想到杨廷和说出这中歪道理,可偏偏又不可能将至辩倒。说他消极怠政,不看折子吧。问题是,皇帝他自己也不可能把所有折子都看完。这才设置一个司礼监,连批红的权利都下放给了黄锦和毕云他们,自己又有什么立场斥责内阁?
他忍了忍,强行将胸中那口怒气压制下去,对孙淡道:“拿张璁的折子给杨首辅看。”
“是。”孙淡心中好笑,从嘉靖长案上堆积如上的文牍中找出张璁的奏章,走到杨廷和面前,道:“首辅大人,张大人的折子在这里。”
“不看!”杨廷和手一挥,对嘉靖道:“陛下,老臣年事已大,老眼昏花,自然是看不懂,也看不清张璁这种高屋建瓴的微言大义。”
孙淡想不到杨廷和如此强项,心觉有趣,只温言道:“大人,你老还是读一读吧。”
“孙淡,你好生糊涂,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圣人有云:少年之时戒之在色,中年之时,节之在争,老年之时,戒之得。杨廷和性子急,一看到不平之事,一看到关乎国统民生之事,总喜欢争一争,有了得失之心,自然耿耿不平。我年纪一大把,怎么经得起这种折腾,索性不闻不问,也符合养生之道。”
杨首辅不愧是三朝老臣,说起话来也是带枪带刺,隐约之中,已经将张璁等同于奸佞小人,不屑一顾。
“碰!”杨廷和的不合作与骄傲激怒了嘉靖,这个少年天子再也忍无可忍,一掌拍在桌子上,直着脖子大叫:“首辅,你不想看,朕就叫人读给你听,张璁……”
“臣在。”张璁忙应了一声。
“念,把你的折子念给首辅大人听。”
“是,臣这就念。”张璁正要去接折子,杨廷和却对皇帝说:“陛下,臣是四川人,张璁是浙江人。张大人乡音太重,臣耳目昏聩,听不懂。”说完,就将眼睛一闭,来个不理不睬。
皇帝的脖子还直伸着,上面的斑点红得耀眼。不过,相比之下,他的眼睛更红,里面就像是有两团火焰正在燃烧。
他胸膛剧烈欺负,半天才咬牙冷笑一声“咯咯,首辅大人说听不懂张璁的乡音,那么,我换一个人念给你听。”在他看来,杨廷和是明显地在耍无赖,是对自己和张璁的赤裸裸的藐视。据嘉靖说知,张璁在京城也寓居了好几个年头,一口北京官话标准得很。
嘉靖从牙缝里吐出一句:“孙淡乃是北方人,一口标准官话,你来念给首辅大人听。杨首辅,你不会连孙淡的口音也听不明白吧?”
孙淡的官话之标准乃是有目共睹,杨廷和倒不好睁着眼睛说瞎话否认这一点。再说,他也非常看重孙淡,有意培养此人和儿子杨慎。有这二人在,将来他也好放心地将内阁交给下一代青年才俊,此刻,却也不好驳了孙淡的面子,只好朝孙淡点了点头。
孙淡也不看奏折,张开嘴,不紧不慢地念起自己替张璁捉刀的那份奏折:“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陛下嗣登大宝,即议追尊圣考以正其号,奉迎圣母以致其养,诚大孝也。廷议执汉定陶、宋濮王故事,谓为人后者为之子,不得顾私亲。夫天下岂有无父母之国哉?《记》曰:‘礼非天降,非地出,人情而已。’汉哀帝、宋英宗固定陶、濮王子,然成帝、仁宗皆预立为嗣,养之宫中……”
孙淡的声音清晰有力,节奏不快不慢,就算你想来个充耳不闻,这声音还是不可阻挡地朝你耳朵里里钻。
杨廷和本想听过就算,也不往心里去。可不知道怎么的,只听了几句,却留上了神。他心中感慨,孙淡这条好嗓子,这清晰的吐字,还真是一个阁臣所必须的素质。想当年,我杨廷和去淮北震级灾民,几万人把我往中间一围,那场景,你若没条好嗓子,说的话别人能听到吗,能震住那种混乱的局面吗?
刚开始,杨廷和权当听一篇好笑的文字,春风过耳。
可一听到这份奏折中抬出定陶王和宋濮王的典故,面色猛地一变。
杨廷和面部表情虽然细微,却一丝不漏地落到嘉靖眼中。
等孙淡念完,嘉靖皇帝得意地看着杨廷和,用挑衅的语气问:“首辅,你看这份折子写得如何?”老实说,张璁的奏折有理有据有节,真要驳倒他还很不容易。
这下,你杨首辅没话可说了,该屈服了吧?
可是,杨廷和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只不住冷笑。
皇帝终于有些沉不住气来,提高声音:“首辅,朕问你,张璁说得可对?”
杨廷和突然哄堂大笑起来:“陛下,张璁此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官,德行卑劣,即便文章写得再好,也不过是小人一个。这等关系到皇考道统的大事,陛下不去问内阁辅臣,不去问六部尚书,反去读张璁的奏折,未免儿戏。国家大事,什么时候轮到张璁这种奸佞小人说话的份?”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皇帝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那张璁更是一脸煞白,有杨阁老这一句话,“小人”这两个标志他是注定要背一辈子。对一个大名鼎鼎的名士,对一个读书人来说,还有什么是比这更令人羞耻的事情?
笑声中,杨廷和也不在理睬任何人,就那么一路笑着,扬长而去。
第四百零四章 很热闹
看到杨廷和的背影,嘉靖气得浑身颤抖。
他的嗓子都气得沙哑了:“杨廷和,杨廷和……”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而就在这一瞬间,孙淡看到张璁的眼睛亮得怕人。
转念一想,孙淡立即明白张璁究竟是想些什么。如今,张璁已是孤家寡人一个,在朝中可说是人见人憎,不属于任何一个阵营。他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紧跟皇帝,只要皇帝同大臣扪发生冲突,他才有可能将自己同嘉靖紧紧地捆绑在一起。
不过,杨首辅如此强硬,让嘉靖怒不可遏的同时,心中也是一片慌乱,他心中不觉有些颓丧,喃喃道:“孙淡,你看……如今朕该怎么做?”
孙淡沉默片刻,敷衍道:“陛下,臣觉得,这事还得更首辅大人好好谈谈,首辅大人也是一个识得大体的人,应该能同陛下达成共识的。”一边是皇帝,一边是天下读书人,无论站在哪一边都是一个大麻烦,孙淡知道这件事一旦摆上台面上,就将纠缠个好几年,最后来一个政治大洗牌,一个不慎就容易把自己栽进去,保持中立是最好的选择。
“共识?”皇帝冷笑,他脸上的红潮已经退却,显得苍白阴森:“孙淡,朕同杨首辅还有什么好谈的吗?我知道你这人精明得很,不肯做得罪人的事情。再说,杨慎、王元正等人即是你的朋友又是你的同事。乔宇、赵鉴同你相交甚还。你孙淡要做大名士,不肯被人骂,要获取好名声。罢罢罢,朕也不为难你。”
他指了指张璁:“张璁你不错,是个敢说话的人,孙淡胆子小,你却甚有胆识,朕问你,你有什么好法子。”
皇帝无论说什么,孙淡就当没听到。但皇帝一问张璁,孙淡就有了主意。他为了对付黄锦,把文官们的怒火烧到那个死太监头上去,自然是希望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
孙淡自然有一千个主意,可这个主意却不能从他口中说出来。
听皇帝问张璁,孙淡侧身看着张璁,背对着皇帝,做了一个用手写字的模样,又悄悄指了指嘉靖。
嘉靖察觉到孙淡的异常,怒道:“孙淡,你在搞什么鬼?”
张璁是何等精明之人,看到孙淡的手势,如何不懂得孙淡想让他干什么。立即跪在嘉靖皇帝的面前,双目泪流:“臣……臣只不过是说了天下人想说,却不敢说出来的话,当不得陛下如此夸奖。陛下乃是天子,金口玉言。其实,皇考问题也用不这那么麻烦。陛下只需直接下一道手谕,封兴王和兴王太后为皇帝和皇后就可以了。”
“对啊,朕怎么没想到这一点,朕是皇帝,直接下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