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第2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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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篇文章的破题而言,虽然看起来毫无出奇之处,可却言简意赅,根本没办法增删一字。
他一开篇就说,〈中庸〉推究了人为什么要诚的根本原因,而且好说明了诚的好处。
诚对人来说实在太重要了,完善自己和完善万物都有赖于此,君子怎么能不扎扎实实地做呢?
而且诚是道产生的基础。他的本原来自于天成,所以在我们心中就能够找到他,他到道理可以遍及万物,而我的心就是统领。诚在这里可以贯穿万物,并发挥他的作用。
……
儒家认为人性本善,关键在于发现;耶稣教认为人性本恶,关键在于忏悔。
谁对谁错,历来就争论不休,孙淡也不认为这样的争论有什么意义。就他现在来说,顾宪成这篇文章真是不错,选他的文章来抄,肯定没错。
至于第三题《左右皆曰贤未可》,孙淡这选择的是汤显祖的同名八股文章。
老汤是万历十一年的进士,文学大家。他最著名的戏剧作品〈牡丹亭〉,乃是千古名剧。就算在现代,〈牡丹亭〉也是昆曲中的经典剧目。
其中最著名的唱段是“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当初孙淡在读大学的时候,老师就要求学生们去图书馆借来细读。
汤显祖文学上的成就且不说,就拿他能够在万历十一年那种文风鼎盛,竞争激烈的时代脱颖而出考中进士而言,此人在考场上也是一个大能,写的八股文章绝对一流,抄他的错不了。
就拿他这篇文章的破题来说,也有值得称道的地方:“不以近臣之誉而进闲,盖其慎也。
夫左右太信,则有与不肖论闲者矣。国君之所可,岂在是诶?
孟子箴齐王之疾曰:人才首关大政,君心每每惑于小言。所贵乎进贤者,亦慎诸此而已……”
文字朴实无华,却难得有论有据,不像其他文章那样空洞无物,是一篇值得一读的文章。
这样的文章必然会让考官眼前一亮。
写完这三篇文章的破题部分,孙淡出了一口气,非常满意自己的速度。
他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同张璁疑惑的目光碰在一起。
二人同时目光大亮,好象是要撞击出火星来。
这个时候,孙淡猛地将头一埋,有开始去写第一篇文章的承题和起讲部分。
张璁更是抓狂:怎么可能这么答题,怎么可能这样,这明明白就是写文章的大忌啊?
一念至此,他只觉得心中一片混乱,刚才还连贯的思路顿时乱了,文章也写不下去。
他一负气,将笔放下,死劲地盯着孙淡看,看孙淡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在破题之后就是承题,一样是用三句话说明白破题所说出的意思,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
承题以下,引申、讲明题意,或说明题目内容的背景等等。这部分叫起讲,或者小讲。在格式上也有一定之规,要求在阐明主旨的同时,所用的句子不能超过十句。
八股文中的句有的时候很灵活,有时一句中有很多顿挫的地方,可以不算做一句。更有搞怪的考生为了将文章写得面面俱到,甚至使用上百字的长句,弄得考官很是恼火,至于后果如何,可想而知。
抄起文章来就是快,三篇文章的承题部分,就算全用长句,全写满十句,也不过三十句。
孙淡就像后世深圳的电器厂流水线上的工人一样,逐一将三题的承题部分全抄完,前后不过花了半个小时时间。
接着,他又回到第一题,开始抄起讲部分。
他的动作麻利异常,看得对面的张璁一阵眼花,对孙淡同时写三篇文章的才华更是惊叹到心怀羡慕嫉妒恨的地:这已经不是凡人了!
起讲抄完,接着是入手、起股、中股、后股。
孙淡也写发了性,只觉得身上一片火热,索性将大氅和棉衣都脱下扔到一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夹衣,披散了头发,就那么酣畅淋漓地写下去。
一切都是那么容易,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和令人激动。
恍惚之间,孙淡并不认为自己是在抄袭,而是在进行一次创作。
这三篇文章也好象是依附着那三个作者身上的精气神,贯穿时空的限制灌进孙淡的身体。他们的一言一笑,他们所具备的精神和思维也为孙淡所有。
这个感觉实在舒服,舒服得孙淡不忍结束。
可是,两个小时不到,这三篇文章终于到了束股部分了。
他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使劲地摔在地上,突然有一股仰天长啸的冲动。
这是孙淡最后一次写八股文,从今天到以后,直到生命结束,他再不会碰这种东西。
八股文,这种凝结了无数人血泪和无数人期待向往的东西,终于要在今天从孙淡生命中消失了。
八股文,再见!
张璁已经彻底认识到了孙淡的实力,他木木地坐在对面,忍不住喃喃道:“怎么可能这么写文章,怎么可能……”这个时候,日上中天,阳光明亮,孙淡发现,张璁的眼角的皱纹更深,先前还油亮的胡须好象已经失去了光泽,变成一种灰败的颜色。
第三百七十七章 就按静远的意思办
这最后三天对张璁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
一众考官在孙淡考舍前跑来跑去,时不时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声,让张璁心中乱得不能再乱。
刚开始的时候,他被孙淡同时做三篇八股文的手段给惊住了,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等他好不容易静下心,想回过头去作题的时候,思路却怎么也接不上。
大凡遇到这种情况,张璁都会采用静坐的方式调整自己的状态,等心中空了,脑子也就灵活起来。随即让自己兴奋起来,这才借着这种情绪去做题。
说起来,张璁是一个非常情绪化的人,虽然才华出众,可容易被外界事务所影响,注意力也不集中。按照现代人的说话,张璁有一点注意力缺陷综合症,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小儿多动症。
他这个毛病在小时候非常突出,后来年纪大了,凭借着自身出众的智慧,倒也成了一个大学者。只不过,他这个毛病让他在早年命运坎坷,不管是童子试还是乡试,过得都非常费力。上一次会试,居然名落孙山。
不得以,他找了一个高僧学了一门养气的法门,这才渐渐地有了几分静气。
本以为今科无论如何也能借此中个进士,对此他也充满信心。
可谁曾想,阴错阳差,居然做了孙淡的对面,这几天以来,也被孙淡骚扰得定不下心来。
于是,张璁就坐在床上开始养气,这一坐,就是一个时辰,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像是一杯被倒空了的茶杯,他这才站起来,正准备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答题。
可是,这个时候,孙淡却开始在墙壁上写诗了。
紧接着,一大群考官眼发精光地跑过来围观,口中还小声说个不停。
按说,考官们也有分寸,虽然口中惊叹,发出的声音却小,也不至于惊动了其他考生。
只可惜张璁本就以孙淡为赶超目标,对孙淡的一举一动更是异常关心。
他们的声音虽小,却一字不剩地落到张璁的耳朵里。
也让他将孙淡这几日所做的诗词全部默记在心。
孙淡的诗词自然是异常精妙,张璁也是个识货的人,顿时心中剧震,竟被孙淡的诗意震撼到不能呼吸的地步。
“想我张璁也自诩天下间第一流的大才子大名士,可孙淡这种诗剧,换我却无论如何也写不出来。”
“这样的诗歌,不但我张璁,只怕……只怕天底下也没人能与他比肩了。”
一念至此,张璁只觉得万念俱灰,如中了梦魇一样定定地坐在椅子上,脑子里全是孙淡的诗句在飞翔回旋。
刚开始的时候,他也试图以孙淡所做题目写一首同题目的诗歌于他比比。可无论他如何琢磨,同孙淡的诗句比起来,却如东施效颦一般,丑得不能容忍的地步。
到后来,随着孙淡所做的诗词越来越多,张璁如赵鉴一样也逐渐麻木了。
这三日光景,孙淡将考舍三面墙壁都写满了,总共抄了上百首诗词。可以这么说,从中明到晚清,但凡能够在文学史上留下一笔的东西,都被他一网打尽。
而这三日,张璁也只能呆呆地坐在诗歌的海洋中,像一叶扁舟,在孙淡所激起的洪流中上下沉浮,直到自己的魂魄被那激流送到高天云外,再也找不到了。
他的心情也从开初的不满,变成郁闷,然后是心丧若死,到最后的无体投地。
“不得不承认,单就才情而言,张璁……比不上孙静远啊!”
等到第三下午,张璁才从不吃不喝的懵懂状态中清醒过来。
他这才猛然发现,离交卷只剩下不过两个时辰的时间。
张璁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连忙提了笔,胡乱地写起来。这一气写下去,张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写了些什么,反正全靠着一丝本能支撑着。
等到最后一个字写毕,也恰好到了交卷的时间。
张璁像一个迟暮老人,将毛笔慢慢放在桌上。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双眼已经糊满了眼屎,手已经粗糙得像老树皮。
他给自己倒了一碗水,正欲解渴,可水面上却倒影着一张憔悴的脸,一把漂亮漆黑的胡须竟有几根已经变白。
接着,几滴眼泪落了下去,将那个老人的倒影击碎了。
“这一课,我张璁已经完蛋了,就算运气再好,也不过一个同进士。”张璁哭完之后,心中空得发虚:“难道孙淡一语成箴,我张璁这辈子就没机会进翰林院,没机会入阁了”
回想起那日算计孙淡失败,以至于让大鹰小鹰他们被孙淡一网打尽时,黄锦口中污言秽语。张璁不认为自己区区一个同进士能够在张妃、黄锦体系中能有什么地位。
那一日,黄锦狠狠地朝自己吐了一口浓痰,大骂:“腐儒,腐儒,害了我的大小鹰,你他妈就是个废物,说大话在行,真做起事了,脓包一个。滚,给老子滚!”
张璁本就是一个大名士,从来就是被人以“罗峰先生”奉承惯了的,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
他还想着自己若能考个进士,甚至会元,能够在黄锦面前将这口气争回来。
可是,看现在的情形,一切都晚了。
说句实在话,张璁也不怪孙淡,他的诗词实在太精彩了。
能够看到这样诗句,就算中不了进士,也是好的。
交完卷,张璁突然安定下来,苦笑:“或许我张璁以前对功名实在热切了,总想着走捷径,以至于辱没在小人之手,这不能怪孙淡,要怪就怪我张璁没能受住本心。活该啊!”
不管怎么说,今年的会试总算结束了,对张璁来说更是如此。虽然后面还有一场殿试,可张璁不认为自己有资格。
交卷之后就是排队出场,这又花了一点时间。
外面的小广场上已经有了很多人,出帷后的考生有得哭有的笑,有的闹,几家欢喜几家愁。
在人群之中,张璁发现了孙淡,他好象正要上前来接他的马车。
张璁走上前去,突然对孙淡深深一揖。
孙淡忙回礼:“张先生何必如此?”
张璁:“张璁能够与静远做一个同年,确是我的幸运,若你有时间,咱们约和地点聊聊。”
孙淡笑了笑:“正有此意,若你有空,等几日大家都恢复精神,咱们去白云观读读道臧。”
张璁点头:“就按静远的意思办。”
第三百七十八章 将为人父
孙淡出了贡院之后,本以为枝娘会同宅子里的人一同等在外面接自己回家。但当他刚一跨出大门,却看到冯镇带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家丁挤开纷乱拥挤的人群,走到自己面前,惊喜地喊:“老爷,老爷,你可出来了,让小的们好等,快随我等上马车吧。”
说完话,一挥手,就有两个家丁走上前来,一个去接孙淡手中的考篮,一个去扶孙淡。
孙淡左右看了看,却没发现枝娘,连汀兰也没看到。
他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并觉得疑惑。
这可不是枝娘的性格,这么大一件事情,枝娘本应该亲自过来的。
见孙淡不上车,并左右找着人,冯镇问:“老爷可是寻夫人?”
孙淡点点头,问:“枝娘和汀兰她们怎么没来,可是出了什么事?”他心中突然有些不安。
冯镇忙回答道:“老爷你放心,夫人们都没事,如今正在院子里呢!”
孙淡更是疑惑,却不好再问。
冯镇见孙淡一副牵肠挂肚的模样,面上却露出了笑容。
孙淡以为他是在笑自己舍不得老婆,心中有些恼火,没好气地问:“冯镇,你笑什么?”
冯镇:“没笑什么?”
孙淡哼了一声:“有话就明说,你这副表情什么意思?”
冯镇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