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夫人-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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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元被鬻权一番话气得冒烟,抽出长剑,骂道:“鬻权,你若再敢顽固,信不信本座强攻城门。到时定要将尔之头颅悬于城门口示众。”
熊赀下车,自愧道:“子善,罢也!鬻权字字句句,无一不是说中了寡人的心病啊。鬻权,你派人去请夫人来,寡人要见夫人。”
妫翟正在议政殿与苋喜和蒍章等人商议丹邑斗缗一族的善后问题和彭仲爽的丧葬礼制,守将忽至。
“禀告夫人,大王已至城门口,诏您前去听旨。”
“大王班师回朝了?”妫翟喜出望外,悬了多日的心总算落地,“立即宣范明入殿,预备接驾事宜。”
“不,夫人,不用请太史大人了。”守将颇犯难。
妫翟警惕起来,道:“支支吾吾,究竟何事?”
守将踌躇再三,终于和盘突出:“鬻权大人拒纳大王入城,以死顽抗。”
妫翟一听,叹道:“鬻权这性子委实太烈,怕是积郁多时。二位爱卿,事不宜迟,请随寡人去探究竟。”
妫翟上了城楼,果见熊赀兵马列队于城下。鬻权虽对熊赀有怨,但是见了妫翟却恭恭敬敬行礼,不等妫翟苛责,抢先道:“夫人若要责怪微臣,微臣不敢反驳。但若要臣迎败军之将,断然不从。”
妫翟皱眉,顾不得和鬻权理论,往城下大声问熊赀:“大王可安?”
熊赀笑道:“安好。今日要劳累夫人将丹姬与寡人的女儿抱回内廷去,还有彭卿的丧事也得劳你操心了。”
妫翟焦急道:“臣妾愿为大王分忧,只是,您这是……”
熊赀无奈自嘲道:“鬻权一番话虽是骂得难听,但话糙理不糙,委实骂得对啊!寡人无能,让彭卿惨死,让斗缗父子死于巴人离间之计,津地惨败,寡人愧对宗庙。”
妫翟道:“臣妾早已说过,大王只要心有臣民,虽败犹荣,何况我军并未溃不成军。”
熊赀摇头:“你的心,寡人都懂,不过寡人心意已决,定要打个漂亮胜仗回来。你只管放心好了!孟林,你留下,将寡人嘱托之事务必办好。”
“微臣遵旨。”
“三军听令,拔营向东,传令于屈重,寡人要为大楚在淮阴占领疆域!”
“大王!”妫翟呼唤着熊赀转身,因为她站在城楼上,瞧见了熊赀憔悴不堪的脸色,彭仲爽能战死沙场,想来战事不轻松。妫翟担忧熊赀再也经不起折腾,可是她的呼唤劝阻不了熊赀。熊赀对她轻松一笑:“夫人,到时你带鬻权亲自给寡人开城门!”妫翟听了,泪如雨下,趴在城楼上,对着子元喊道:“子善,你可要保护好大王啊!”
“臣定不辱命!”子元回报一拳,郑重承诺。
鬻权把城门大开,蒍吕臣带着彭仲爽的灵柩入都。妫翟宣布赐彭仲爽彭公称号,葬于故土申县近郊,车马铜器等随葬品共计644件,将其子潘崇从潘地召回守陵。彭仲爽以俘虏之身外姓庶人而位列公爵,开创了楚国功臣荣誉的先例。
熊赀领兵东去,与屈重所率领息县县师在弦国与黄国之间的渊地会师。熊赀把津地所受的气一股脑儿撒在了黄国(今河南潢川)身上。淮河之间诸多小国,有樊、弦、蒋和东蓼,为何熊赀偏偏就选择了黄国呢?
其因有二,第一,黄国处在淮河古陆的边缘,比息国多山川,比弦国多盆地,气候温和,四季分明,谷物尤其高产。更加上黄国独有的灵鳖和鱼虾,远不是其他小国能比。第二,便要追溯到二十年前,楚武王与齐、鲁争长短时的沈鹿会盟。彼时,武王刚自立,尚在树立威信之时,黄国自诩天子嫡亲,对楚武王不屑一顾,不仅拒绝参加会盟,还支持鲁国伐楚,致使武王与鲁苦战两年而以失败告终,这给了来撒气的熊赀最好的理由。
二十年的励精图治,楚国的国力更加强盛。虽然津地有所败绩,但是到了淮汉之间的地方,楚国人的图谋之心和获胜的欲望水涨船高。屈重很久都没有随王征伐,这次伐黄国是绝好的练兵时机。
黄侯听闻楚军来伐并不忧惧,因为他找到了齐国作为靠山,更倚仗黄水(今潢川河)之险,料定楚军所向披靡的车兵必然受阻,而步卒需乘舟渡河,所以不足为惧。黄侯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如今楚国的楼车已经改良。
熊赀抵达黄水河畔已经是春末夏初,这个时节水量充沛,黄水水位变深。熊赀命工兵取下钩车的车椽滚轴,将其置于车斗之上。这样原本陆地奔跑的战车,瞬间就成了可以渡河的独木小舟,而另一边,子元则率领步卒和骑兵先行绕到上游,率领骑兵从河谷穿行,直奔黄国都城隆谷城。
黄侯正设宴巴结齐使,忽听殿外哭喊呼号声袭来。黄侯登上城楼见楚军的骑兵和车队比洪水还猛烈,很快就攻到城前。黄侯伸头一瞧,只见外城下黑压压一片全是楚军人马。烟尘滚滚,马嘶人号。楚军抬起原木,一鼓作气地撞击城门。黄侯在塔楼上已然觉得面有震感。黄侯吓傻了眼,手足无措,只能抓住身边的齐使当救命稻草,央求道:“我国遭难,上国不可不救啊!”
齐使见此阵仗,哪里还顾得及黄侯,一把将黄侯肥腻的身子推开,惊恐说道:“远水救不了近火,奉劝黄公随我将都城东迁,保命要紧!”
“这这这……”黄侯惊恐万分,连句话也说不顺畅,眼见楚军即将攻到内城,只能咬牙狠心,带着近臣们火速收拾行囊,从城内后门逃走,准备往东迁徙。齐国使者见黄侯真逃跑了,趁乱顺手牵羊,抱走黄侯宫中金银珠宝,抢夺一匹良驹逃之夭夭,将黄国死活抛之脑后。
守城将领接到黄侯逃跑消息,纷纷放下武器自保,楚军长驱直入,进到隆谷城王宫里,里面已经人去楼空。熊赀顺利地占领了黄国的半壁江山,不废吹灰之力获得淮阴要塞的重镇。
熊赀踏进黄都隆谷城,当即宣令:予三天时间给隆谷城民众想清楚,愿意追随黄侯逃亡的概不惊扰,愿意原地生息的也概不责罚,若有假意投诚而损楚兵者格杀勿论。
隆谷城百姓半数逃亡,半数留下。熊赀遵守诏令,任命观丁父为隆谷城守将,设黄县。
一夜之间失掉王都的黄侯,还没有跑到齐国就跑不动了,他生怕熊赀追来,只好先钻进一座行宫里躲避,日日惴惴不安,听到喧闹之声便误以为是楚将来战,日夜躲在行宫的寝室内不敢出来,活生生给吓出了一身病。
52。熊赀客死熊艰继位
熊赀占领了隆谷城,却再也没有气力追讨穷寇了,因为左臂的刀伤并没有痊愈,日夜劳顿让他疲惫不堪,此时旧伤复发,伤口大量出血,肌肉痉挛,连饭也吃不下。
子元等人忧心忡忡,对熊赀的旧伤复发很无助:“来时恢复得还不错,这会怎会严重如许?”
熊赀躺在病榻,道:“上天惩罚我不敬,是以降灾于吾身。子善,快,快送寡人回都,寡人要见夫人和太子最后一面。”
子元揩泪道:“王兄,您别担心,不过是些小伤,不会有碍的。”
熊赀艰难笑道:“子善,你无需哄我,寡人心里清楚。你,你照我说的去办吧。”
子元无奈,只能令观丁父驻守黄县,命屈重和熊率且比等人护驾,连夜奔回郢都。
行走在回都要道上,熊赀视线模糊地看着渊地茫茫荒野,喃喃道:“寡人当初怎会让葆申师父流落此荒凉之境呢?”
熊赀咳嗽不断,抽搐得更加厉害,神思恍惚之间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父亲伐曾的路途。也是在这样温热的天气,父亲死在了樠木之下,那么安宁,那么慈祥。想不到多年以后,他也会病恹恹地在路途等死。
熊赀迷糊入梦,窗外的青草变成一条无边无际的河,像是东方的大海一样宽广,雾气如轻纱弥漫。在一片迷茫中,他最后见到的人是温柔含笑的妫翟,一直在说着同一句话:“大王,您在我心中,是英雄与明君。”
熊赀猛一声呼唤:“秋侬!”便抽搐不止。
驾车飞奔的子元依稀听到了熊赀的呼喊,忙勒住马头,停下车来。掀开门帘抱住熊赀,大声喊道:“王兄,王兄!”
熊赀幽幽醒来,轻轻问了一句:“寡人到了何处?”
子元回道:“已至湫地(今湖北钟祥县)。”
熊赀听闻此言,苦涩笑了:“才到湫地么?何日才能归。”
子元道:“大王,臣弟日夜兼程,不需几日便可回都了,您要坚持。”
熊赀摇头,指了指自己左臂上的伤口,把子元的手贴到自己额头上。子元心中刺痛,怎么这么烫。子元立即传唤军医,熊赀制止了:“寡人怕是不行了,传屈重来。”
子元忍住眼泪,把屈重叫来。熊赀紧握着屈重的手,道:“昔年屈暇兵败,寡人甚为可惜,委屈你镇守息县多年,希望你不要怪罪寡人。”
屈重忙道:“大王恕臣不死,予以臣重任,臣感激涕零不曾有怨。”
熊赀道:“你与子元皆王室栋梁,也是寡人最信任的人。今寡人客死异地,遗诏之事当由你二人全权掌握。备刀笔!”
子元满脸眼泪,哭道:“不会的,王兄,你再坚持几日,一定能好起来的。”
熊赀只笑不说话,叫屈重将自己扶起身。屈重性格稳重坚忍,不像子元那么感性,他把竹简铺开,用紫毫笔沾上墨递给熊赀。熊赀将衣襟撕碎,团成布团塞在唇齿间咬紧,忍住剧痛开始写下遗诏。
写完后,熊赀从容坐定,说:“子善,叫人替寡人绾发梳头。”他从怀里摸出与妫翟成亲时的同心结发,叫了一声:“秋侬……”终于无力地闭上眼。
子元与屈重忍住哭泣,狠狠鞭笞马肚,像是离弦之箭奔向郢都。
郢都宫内,正午的太阳晒得人有些乏。妫翟与星辰正哄着小儿子芈恽午睡,忽听霹雳一声,晴朗的天空劈下一道闪电,将庭院陶盆里的漆树劈中,漆树遇到火散出浓烈的焦味,令人掩鼻。
“丑嬷,院子里发生何事?”妫翟放下孩子,径自出来。
“回夫人,晴天起来一阵旱雷劈中了您的漆树。老奴已经叫人灭火,不碍事。”丑嬷回话。
“怎么好端端会起旱雷,咱们这屋子里怎会这么黑?”妫翟以为自己起身太猛有些晕眩,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却发现屋内更暗了。
“夫人,是天狗食日。”丑嬷脸色分外难看,叫人拿来了灯盏。
“寡人所生之年,未曾闻天狗食日,今日倒是遇见了。嬷嬷您见多识广,可知这日食有何说道?”妫翟要丑嬷坐下。
“这,老奴说是可以,但夫人您可要打起精神来听。”丑嬷的脸色更难看了。
“您只管说,寡人担得起。”妫翟疑惑,却没有畏惧之心。
“三十多年前,那还是咱们先君武王在位之时,也有了这样一次天狗食日。只不过我楚国在南方不得见,鲁、卫等国皆见了,据闻洛邑最是清楚。
就在那一年,周天子平王便驾崩了,而郑公也与天子决裂。”丑嬷忧虑地说道,“今次我大楚得见,恐有不祥之事发生。”妫翟听罢不由笑了:“嬷嬷您也太夸大其辞,这乱世之中,生老病死,暴病暴毙皆是常事。周天子昏懦无能,又在位五十余年,驾崩最是寻常不过。”
丑嬷意味深长地笑道:“或许是老奴年纪大,胆子越发小了。”
妫翟听丑嬷这样自嘲,心里反而更不平静。丑嬷素来心思深沉,最不喜欢胡诌,能郑重其事地说出这番话,必然不可小视。她仰头望着天空,天空全部变暗,光芒四射的太阳变成了黑幕下的一圈白光,那白光分外刺眼,让妫翟眼睛一阵刺痛,忍不住“哎呀”唤出声。
丑嬷劝道:“夫人,您还是进屋吧,天狗食日不可窥,否则要伤了眼睛。”
妫翟点头,默默走进室内。但眼睛适才被太阳灼了那一下,此际眼前完全看不分明,只有不停闪烁的时而绿时而红的一条光斑。妫翟使劲儿睁眼,过门槛的那一瞬间脚下一绊,整个人重重跌倒在地。星辰吓得不轻,赶紧将妫翟搀扶起来,数落丑嬷没有将妫翟搀好。
妫翟让星辰噤声,只觉得心跳得奇快,几乎无法抑制。她眼冒金星,呼吸也跟着艰难起来,不一会儿冷汗便直冒:“星辰,嬷嬷,寡人这是怎么了,心里慌得厉害。”妫翟抚着胸口,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夫人,您喝口茶压压惊,没事的。”星辰捧过茶盏给妫翟。
妫翟猛灌了一大口,仍然没有止住心悸,头疼欲裂。窗外的天渐渐复明,妫翟觉得好受了一些,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星辰,传孟林来!”
蒍吕臣急急赶来,见妫翟面无人色,甚是好奇,欲开口询问被星辰暗示止住。
“孟林,你立即快马出城,沿驿道去探大王消息,捷报已传,此时应该在路上了。记住,不论什么事情,都要立即返都报知寡人。”
“诺。”蒍吕臣退下。
妫翟径自起身,不许丑嬷和星辰跟着,来到了囚禁蔡献舞的偏院。
院中小池的凉亭下,蔡献舞正专注撰文,小蛮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