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夫人-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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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夫人安抚了一会儿,又嘱咐奴才细心照顾后才离开。
奴仆们把菜肴羹汤送进来,跪地请求:“夫人,求您吃几口吧,不然奴才们没有活路了!”
妫翟望着一屋子的奴才,苦笑道:“我掌管息国政务之时,都没有如此排场,想不到到了楚国,竟是这样的局面。你们放在那里吧,我自己会吃。”
奴仆们不起身,求饶得更厉害了:“请您饶恕奴才违令,奴才必须要亲眼看您咽下去。夫人,您可怜可怜奴才吧,奴才不想死,求您可怜可怜吧。”
妫翟摸了摸肚子,心里打定了其他的主意,支起身来,指着那碗冒热气的羹汤,道:“好吧,把那一碗羹端来,我吃就是。”
奴才们听了这话欢天喜地站起来,跑前跑后地伺候开来。
也许是太久没有吃东西,也许是怀孕之后变得饥饿起来。妫翟喝完一碗羹,又吃了一小碗饭,喝了几口热汤才停下。妫翟叫人打来热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换上了新衣裳。有人将夫人主动进食的消息告知了熊赀,熊赀听了,激动得眉飞色舞:“哈哈,我的秋侬终于听话了。”
晚上熊赀过来查看,妫翟虽然依旧不理会,却也没有哭泣,一连好多天情绪都特别好。饮食调理得好,妫翟吃得也多,渐渐的,妫翟的脸色红润起来,月余后竟越发显得妩媚动人。她的食量加大,睡得也安稳多了。
这天夜里,多日来不跟熊赀说话的妫翟推了推熊赀,忽然开口了:“我有了身子,不宜同房,你去丹姬那里就寝吧。”
虽然是冷漠刻板的话语,仍是令熊赀万分惊喜:“你愿意开口跟寡人说话了!不用管丹姬,不看着你入睡,寡人不放心。”
妫翟抬起头,幽怨地看着熊赀,似乎有诉也诉不清的苦衷与立场。熊赀一见她这神情,不由自主地妥协了:“好好好,我鼾声大不扰你了,你好好睡吧,睡好了才有精力吃东西,才能养好我的美人和我的儿子啊。”
夜深了,熊赀搂着丹姬进入梦乡,妫翟却披衣起身偷偷点亮了灯。
她把屋内的家具都挪开,腾出了一块空地。她站起身,抡起自己的拳头,一拳一拳砸向了自己的肚子。拳头的疼痛让她咬牙忍住。她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憎恨地骂道:我不要这个孽种,不要这个孽种!
她之所以愿意吃饱,不再哭闹,就是为了养足力气,扼杀掉这个孩子。她不是残酷的人,但她没有办法忍受自己与不喜欢的人生下孩子,如果说这是命运,那么她不愿意屈从这种命运。
不知打了多少下,妫翟终于吐出一口鲜血,额头也挂满了汗珠。她见着地上的鲜血,没有伤心,只有高兴。她恨恨说道:“熊赀,你不用威胁我,我不会让你的孩子见到太阳!”
每一个晚上,妫翟都是这样又打又跳甚至翻跟头,她对自己下了最狠的手。但是,命运是捉弄人的,无论她怎么折磨自己,怎么剧烈运动,肚子依然鼓了起来。
几个月过去,天气越来越热了,妫翟的肚子凸显出来,像是装了一个西瓜,她不但没有力气跑跑跳跳了,反而越来越容易困倦与饥饿,身体的本能需求已经战胜了意志,让她感到恐惧的是,她没有能力再拒绝睡眠与食物。
到了怀孕七个月的时候,腹里的胎儿再也不愿呆在子宫里,而是奋力挣扎着要出来。这天,妫翟刚喝完一碗羹汤,肚子突然疼了起来,她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身下像是开了一个口子,一股体内的液体顺着大腿流了下来,紧接着又是一阵巨痛。妫翟惊叫一声,仆人都慌了,一时间该来的人都来了。
稳婆和仆人们把妫翟抬到榻上,妫翟扯着帷帐,借着撕心裂肺的尖叫,想减轻疼痛,可疼痛已遍布她的全身,让她感觉生命是那么的虚无。
“夫人,您用力啊!”稳婆焦急地喊。
门外,楚王熊赀焦急地询问道:“怎么样?怎么样了?怎么生了这么多个时辰还没生下来?”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走廊下徘徊,怎么也不肯离开,等得不耐烦了,他说:“我要进去看看夫人!”
“大王,夫人难产,这会子还生不下来,您还是先就寝吧,免得血光冲了您!”门外的老婆子拼命拦住熊赀。
“难产?”熊赀听到这里更紧张了,“不行,寡人更要进去看看了!”
“大王,不能啊,这,这不吉利的!”老婆子们不让。
“让开!他们母子若有事,寡人大吉大利又有什么用!”熊赀眉头紧皱,心被妫翟一阵阵尖叫揪得紧紧的。他不理会产婆们的劝阻,推开门冲进到屋内,握紧了妫翟的手。此时,妫翟已经浑身湿透,疼痛搅得她睁不开眼睛,汗水像是无数条小溪流进她的眼睛里、嘴唇里。
“秋侬,来抓住寡人!再用些力!”熊赀看着挣扎得一脸发白的妫翟,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对待这个受苦的女人。
妫翟疼得神智不清,只感觉痛。她看向身旁的男人,恍惚间竟看成了息侯,仿佛死亡旅途上找到了同伴,扯开嘴角,柔情地喊到:“大王,大王,您……”
话没有说完,妫翟一阵抽搐,尖叫一声几乎把嗓子扯破。她手臂青筋毕现,尖尖的指甲把熊赀的血肉抓出了一道道血痕。熊赀任由妫翟抓着自己的手,再次鼓励道:“秋侬,寡人在,你再加把劲儿!”
一天一夜过去了,妫翟所有的力气用尽,终于在黎明时刻,一声嘹亮的啼哭让所有的人放下心。熊赀双眼熬得通红,抱着瘦小的儿子,兴奋不已,道:“这孩子来得这么艰难,差点要了他母亲的命,不如就叫艰儿吧!”
熊赀一直陪伴着稳婆们把一切都收拾好。看着孩子,熊赀乐得一直合不住嘴,五十岁的人了,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他把孩子放在沉睡的妫翟身边,亲吻了一下沉睡中的妫翟那光洁的额头。
“秋侬,你睡着的时候美极了。”熊赀喃喃称赞,初为人父的激动让他难以入睡,慢慢细瞧着妫翟美丽的脸庞。
37。息侯去了
第二天,熊赀睁开惺忪的睡眼,见妫翟已经醒来很是高兴,叫乳娘把孩子抱到妫翟面前,兴奋说道:“秋侬,你看,我们的孩子。”
妫翟转过脸,被熊赀说到的“我们”两字勾起无限的恨意。她扫了一眼欣喜如稚童的熊赀,又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儿,“我不想看到他,他是魔鬼的种,我讨厌他,让人抱走,抱走!”妫翟闭着眼,声音微弱,但一字一句都让熊赀的温情化作了戾气。
熊赀把孩子抱给乳娘,也毫不留情地说道:“把孩子抱到老夫人那里去,永远不要叫夫人看见!”
乳娘听闻此言,如临大赦,慌忙抱起孩子离开了了妫翟的房间。她在宫里待的日子不算短,最能察言观色,刚生完孩子的夫妻一般都是相当开心,他们却这样怄气,真是头一次见到,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熊赀站起身,对妫翟的疼惜与宠爱一下烟消云散,他流露出一个君王被损伤自尊心后的反抗,恼怒地说:“秋侬,算来你入宫已一年多了,大多冷若冰霜不言不语,开口说话除了叫寡人杀了你,便是叫寡人去丹姬处,如今生了孩子当了母亲,说的又是这么无情的话!为何你不能像产子的时候一样相信寡人,好言好语?你是寡人风光举行过大典的一国夫人,寡人何时何地对你怠慢过?你昔日享有的尊荣,寡人可少了你半分?你凭什么对寡人冷漠至此!”
妫翟听后反而吃吃地笑了,笑声伴着泪水,她幽幽地反击道:“我一弱质女流,索求无多,惟愿与丈夫白头,共赴黄泉。如今承蒙您的抬举,竟可以让我侍奉二夫,受此殊荣,死不能拒,莫非还要欢天喜地地言笑么!”
门外的丹姬听着妫翟对熊赀的唾骂,不顾阻拦,闯将进来:“你这大胆贱妇,你竟敢侮辱大王!”
“放肆,谁让你来了?”熊赀暴怒,对于产后的妫翟下不了手,将满腹怨恨都转化在丹姬身上,“不是说了不许你踏足此地吗?”
“臣妾也不想来啊,只是在路上遇见了乳娘,听闻这女人竟然连孩子都不要。纵然她对大王没有回心转意,可孩子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大王,虎毒不食子,问遍天下,哪里有不疼孩子的母亲,是怎样歹毒的心肠才能将刚生下的孩子扔出去?”丹姬的一番话句句切中要害,说得情真意切,边说边不断拭泪,“臣妾要是也生了个孩子,必定是爱也爱不及……”
熊赀看着丹姬呜呜咽咽的样子,竟有几分婉柔的新鲜,于是扶起丹姬道:“你一向莽撞无礼,在大是大非上,竟还能有这番清醒的脑筋。”
丹姬含泪看着熊赀,诚挚说道:“臣妾总有长大的时候,何况心里只有大王您一人?”
妫翟支起身,热泪满眶,讽刺地说道:“丹妃不愧神鞭手,今日力度不小,何不再加把劲,也好让大王气火攻心,要了我的性命,稳固你的地位,了了大家的心愿。”
丹姬皱眉,道:“此处不是息县,大王既然纳你为妻,你也要识时务,总这样桀骜不驯,于人于己又有何益处?”
熊赀脸色沉黑如夜,看了妫翟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便与丹姬摔门而去了。
丹姬独自回宫,兴高采烈地地奖赏婢女小蛮:“还是听你的话较对,不枉费我们动了一番脑筋,也真是老天开眼,让我赶上了那么一个好时机。”
小蛮道:“主子前几日还埋怨这些话文绉绉的拗口,不肯背诵呢。”
丹姬乐呵呵道:“算我错啦,好不好,以后多听你的就是。”
小蛮谨慎劝道:“主子,不是今日您的运气好,是因为元妃抗拒大王必然会有憎恨。大王年岁不小,纵然老当益壮,在位的日子也屈指可数。您不从现在起图谋,将来怕更受制于人。”
丹姬皱眉,埋怨道:“其实争争宠倒也无妨,毕竟这是各凭本事,只是我真看不惯那妫氏的嚣张样子,大王对她是掏心窝子的好,她居然还摆起谱来,日夜一张死人脸,口里念叨着要死的话。那么想死,自己一头撞死不就得了,那样故作可怜的样子真让人讨厌!”
小蛮道:“她倒是想死,只是听人说,大王当初有言在先,她若自戕自残便杀了废黜的息侯!”
丹姬听罢,也不禁骇然道:“那她这样与大王对峙,倒也是合情合理了,唉,也真是个可怜人。”
小蛮见丹姬没有恨意,忙道:“主子,你可千万不能同情她。她若转了性子,那可是您想不到的威胁啊!”
丹姬听着烦闷,岔开话题:“大王今夜过来吗?”
小蛮道:“不过来了,说是在议政殿厢房歇下了。”
丹姬褪下珠钗,打了个呵欠,道:“不来也罢,睡吧。”
妫翟自醒来之后勉强喝了一碗米汤便滴水未进,她不知为什么没有胃口吃东西。孩子生了,妫翟像卸下了一个包袱,想爱那孩子,又本能地想拒绝那孩子。十几天过去了,熊赀再没有来看她,她也没有问过任何人任何事,她就不想说话,她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每天只勉强喝点粥维系着虚弱的身子。
这天,夜深了,明月西沉,她躺在床上怔怔望着天上的月亮,想起了远方的息侯:“大王,为何月圆之时,人却分离?为何遥夜如水,琼瑶匝地,翟儿却如置地狱?大王,这几百个日夜,您过得可好?怕君忘旧情,又愿君忘故人。大王,翟儿恨不得双臂为双翼,逃离这地方。”
月亮的清辉中,妫翟忆起昔日与息侯的恩爱缠绵,想起息侯对她百依百顺的宠爱,心痛伴着这周身的疼痛,让她更加难受。她刚想动身坐起来,门吱呀一声开了,妫翟听见女仆在门口低低地叫了一声:“大王。”月光流泻进了屋内,只见熊赀穿着一身深色的斗篷,站在了妫翟面前。
妫翟紧闭双唇,目不斜视,不在意熊赀进来做什么。熊赀脸色凝重,沉思着看了看妫翟,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到了门口,在门口站立了许久,又折返到了床边坐下,他唇角嚅动了半晌,终于对妫翟开口说道:“息姬允死了!”
妫翟呆呆转过脸,惊恐地看着熊赀,樱唇半张,一张苍白的脸定格在昏沉的灯光下,在月光下显得越发清寂。她眼睛涨满潮水,愤恨地拔下头上的簪子,长及腰身的青丝散落下来,抖落一身飘逸。熊赀还没看个够,妫翟已把簪子扎进了熊赀的胸前,冒出汩汩鲜血,慢慢渗出了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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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赀一阵刺痛,紧紧扣住妫翟的腰肢,一手把簪子拔出来丢得远远的。妫翟发疯了一般挣扎,一口咬到熊赀脖子上,将熊赀的脖子咬出了一口绯红的牙印。熊赀用力将妫翟推出去,妫翟倒在床上,唇上带着血,含恨看着狰狞之色的熊赀,得意地笑了,笑了片刻终于失声痛哭。
熊赀将门关好,不顾伤口疼痛,说:“早叫你爱惜自己又不听,饭都不肯吃,怎么有力气来杀人!寡人知道你有两手拳脚,若不是这样折腾,今日早死在你手下了!”
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