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明-第3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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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令张道涵……”
说到此处,林纯鸿忽然顿住了话头,似乎心有所虑,还未完全考虑成熟。张杰夫放下速记的硬笔,满眼疑惑地望着林纯鸿。
林纯鸿挥了挥手,道:“算了,给张府令的命令就不要记了,本督还是亲自修书吧……”
张杰夫躬身行了个礼,接令而出。林纯鸿则坐在了案台前,开始执笔修书。
书信之中,林纯鸿详细讲述了自己的计划,并且着重强调了实施这个计划,需要加拨大圆的大致数目及需要增加的民夫数量。
修书完毕后,林纯鸿在书信之后盖上了大印。
这个大印一盖,法律效力则与普通书信完全不同。也就是说,加拨大圆、加派民夫,这些都是命令,张道涵不得推诿。之所以以修书的方式传达命令,无非就是担心张道涵不解上情,带着怨气执行命令而已。
发出书信后,林纯鸿方才稍稍减轻了点朝廷禁止荆州军跨越聊城、广平一线的隐忧。正所谓西边不亮东边亮,战场并不仅仅只有华北一处,能在辽东半岛大量消耗鞑子的有生力量,效果并不一定比在京师附近鏖战差。
且说卢象升得知兵部令荆州军不得跨越聊城、广平一线后,大惊失色,差点晕倒在地。
卢象升并不是一个莽汉,而是一个亲自操刀上阵、心思缜密的儒将。这次,他力主朝廷坚决迎战,一方面出于他对理念的坚守,另一方面,就是林纯鸿奉诏率重兵北上。
所以,他才敢将天雄军主力驻防在宣大一线,自己亲率偏师勤王。甚至,当他听闻朱由检将关宁援兵交予高起潜统帅之后,也没放在心上。毕竟,有了林纯鸿十多万精锐荆州军,关宁援兵充其量只能锦上添花,并不能发挥一锤定音的作用。
现在,朱由检仅仅因为担心林纯鸿趁机作乱,就将荆州军挡在了聊城以北,差点让卢象升抓狂。
卢象升与林纯鸿接触多次,相互之间有过合作,也有过算计,总体上合作多过算计。从卢象升对林纯鸿的认知上看,卢象升一百个不相信林纯鸿会趁机作乱。从现实情形来看,除非林纯鸿想与天下人为敌,才会在鞑子入侵的情况下,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朝廷为敌。
林纯鸿这个口口声声把黎民百姓挂在嘴头的人,何至于蠢到这种地步?
卢象升心里悲苦,忍不住对杨延麟说道:“朝廷危难,本督死不足惜,只是忧虑大厦将倾,无人支撑……”
杨延麟本为经筵讲官,以文章节义闻名天下,与黄道周、倪鸿宝齐名,并称为“三翰林”。不过,这节义放在杨嗣昌眼中,就如茅厕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既不懂得经世致用,脾气又臭,见到大山,唯知一头撞上去,不到南山不回头。杨延麟以节义自负,自然看不惯杨嗣昌避战,向皇上上奏章大骂杨嗣昌。
杨嗣昌当然不愿意看到这只苍蝇在耳边嗡嗡叫,授予杨延麟兵部职方司主事之衔,至卢象升军中任参赞。
当下,杨延麟听了卢象升的话后,大惊道:“总督大人何至于口出如此不详之言?”
卢象升摇了摇头,道:“今日方知,袁元素当年之悲苦。等待本督的,很可能就是元素之覆辙!”
卢象升提起当年的一段公案,并声称自己很可能会如袁崇焕一般被千刀万剐,直把杨延麟吓得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
卢象升道:“畅言复辽,却被鞑子杀到京师城下;本督畅言驱逐鞑虏,却惨遭败绩,与袁元素有何两样?”
杨延麟虽绝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但又不得不承认卢象升说得有理,有气无力地反驳道:“战事还未展开,就说惨遭败绩,总督大人是不是过于悲观了?”
卢象升也不接杨延麟的话,默然片刻,忽然慨然道:“即便千刀万剐,又有何妨?本督当据理力争,劝谏皇上下诏,令林纯鸿速速北上抗击鞑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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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一章 千万人吾往矣
杨延麟性格虽直,但绝不是蠢货,听到卢象升准备劝谏皇上召林纯鸿入京后,赶紧劝阻道:“总督大人,万万不可!林纯鸿狼子野心,路人皆知,虽然暂时顾忌民心,不会趁机作乱,但是,一旦他率兵进入京师周遭,即便杀退了鞑子,也是后患无穷。届时,林纯鸿在朝廷眼皮子下拥兵自重,骄横跋扈,请问总督大人如何自处?”
杨延麟的脾气甚对卢象升的胃口,来到军营,不过数日,就与卢象升相交甚深,所以,这番话说得实在,并无一分夸大或者闪烁其词。当杨延麟说了这番话后,见卢象升无丝毫放弃之意,接着劝道:“杨嗣昌之所以对皇上不加劝阻,就是担心将来无法承担后果。总督大人,请听下官一言,召林纯鸿进京,只能皇上主动提起,任何人都不能提起,总督大人更不能!”
卢象升苦笑数声。他想到了杨嗣昌的父亲杨鹤,当年,还不是朱由检首肯对陕西之贼进行招抚,但是招抚失败后,朱由检却委过于杨鹤,将杨鹤论罪戍边。摊上这样一个习惯于委过于人的皇帝,并不是臣子的福气。卢象升也正是出于对朱由检的了解,方才揣测自己很可能被凌迟处死。
不过,作为臣子,这些话当然说不出口,只能放在心里,不让任何人知晓。
卢象升思索良久,虽对林纯鸿信心有点不足,而且认识到自己有可能因为此事身败名裂,但卢象升毫不退让,掷地有声地说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杨延麟本就是个砥砺品行的偏执狂,听到卢象升决然之言后,不免热血沸腾,断然道:“天下可以没有杨延麟,但不能没有总督大人,奏章由下官来上!”
卢象升摇头道:“不必!本督虽百无一用,但还有点虚名,皇上当会重视。”
杨延麟感慨万千,盯着卢象升清瘦的面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崇祯十年十月十五,卢象升上奏章,劝谏朱由检速速调荆州军入京勤王。此奏章一经传开,立即掀起了轩然大波,把早就暗流汹涌的朝廷搅得一塌糊涂。
对满清鞑子的入侵,朝堂之臣大多保持强硬态度,如杨延麟、黄道周辈,如过江之鲫,充斥满堂。如杨嗣昌、高起潜辈,一直都是少数派。朱由检之所以令卢象升总督天下勤王兵马,承受不了朝臣的压力,也是原因之一。
绝大多数强硬派,也就是出于愤怒,过过嘴瘾而已,因此,用什么力量作战、能不能战而胜之,皆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奏章之中,左一句调天下兵马、右一句召集天下兵马勤王,一点用处都没有。
这帮人出于对林纯鸿的恐惧和厌恶,绝不愿意看到林纯鸿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因此,他们对朱由检禁止荆州军跨越聊城、广平一线举双手赞成。
但是,现在卢象升以总督天下勤王兵马的身份,突然提出要召集林纯鸿进京,直接将他们可怜的自尊击得粉碎。朝堂短时间内几乎陷入失声之中。
朱由检看到卢象升的奏章后,倒是非常理解卢象升缺兵少粮的苦衷,既不斥责,也不赞同,只是将奏折留中不发。
朱由检的态度,激怒了一些以“天下为己任”的臣子,纷纷上奏折痛斥卢象升。其中,以黄道周的言辞最为激烈,说什么朝廷每年耗费大量银子养军,到头来,却要去依靠居心叵测的军阀,“天下武将,宁不羞乎?”
原本,黄道周前段时间痛斥杨嗣昌、高起潜,对卢象升颇多赞赏。现在,黄道周笔锋一转,说卢象升应该知羞知耻,不该把希望寄托在林纯鸿身上,让人大跌眼镜。
卢象升对这些当然了如指掌,却安之若素,日夜苦等朱由检的回复。
朱由检的回复没有等到,倒是等到了多尔衮兵锋直指怀柔的消息。军情紧急,卢象升不待宣府、大同、山西三总兵兵到,仅仅率领五千余天雄军,赴怀柔迎敌。
哪想到,多尔衮压根没有与卢象升作战的意思,令博洛率两千骑兵缠住卢象升,自己亲率主力迅速南下通州,与岳托大军汇合。
旌旗招展,人吼马嘶,五万余精锐士卒齐聚通州,气势迫人。这些职业强盗经过月余的行军、作战、劫掠,收获颇丰,粮草、金银堆积如山,掳掠的汉人超过五万余人,皆被绳子串在一起,形容枯槁。
所有的士卒无不士气高涨,期待着扩大劫掠范围。多尔衮志得意满,顾盼神飞,颇有点不可一世之态。自与岳托汇合后,多尔衮便是最高统帅,岳托也得听其命行事。
五万大军深入敌境作战,仅靠探哨侦察,显然无法获取战略级情报。依靠着汉人中的一些败类,满清鞑子自有一套情报获取体系。诸如朱由检在迎战、避战之间左右摇摆,杨嗣昌与卢象升争斗不休之类的消息,多尔衮倒是了如指掌。
入夜,俘虏营中,哭声不断,四处都是唉声叹气的声音,间或有烈性的汉子受不了鞑子的驱策,暴力反抗,被鞑子打得四处翻滚,惨嚎不断。
甚至还有些鞑子直接冲入俘虏营,枪头所指之处,将胆敢露出不忿之色的汉子直接挑翻在地,鲜血横流,汉人俘虏无不掩面。
与俘虏营截然不同的是,鞑子军营中,到处是篝火,鞑子们军纪严整,军营中几乎难以听到喧闹之声。防守最为严密处,几乎连咳嗽之声都难以听见,那里便是多尔衮的中军帐。
中军帐中,多尔衮与岳托正在议事。
岳托似乎与多尔衮有了分歧,颇为激动地说道:“十四叔,我大清数次入京师周边,能带走的,几乎没什么留给大明的。儿郎们劳累月余,所获不过五万余俘虏。其余粮草、牲畜、金银更是少得可怜。据闻,越往南,南蛮子越富裕,我认为,大军应兵分数路南下,扩大掳掠范围,而不是驻扎在通州无所事事!”
岳托年不过四十,脸型长如驴,一双眉毛几乎倒竖着,容貌甚丑。由于过于激动,脸部肌肉虬结,长长的眉毛一抖一抖的,看起来更丑。
多尔衮远比岳托冷静,不见一丝激动,淡淡地问道:“去年我大清入关,收获奇丰,并不缺粮草,掳掠的丁口也未完全消化,皇上为何令我等毁边墙入关?”
岳托哼了一声,道:“天下还有谁担心财货过多了?”
多尔衮心里暗叹,这他娘的和对牛弹琴有什么区别,整日只会抢啊,杀的,光他娘的会打仗有个屁用!心里虽如此想,多尔衮还是耐心地说道:“临出征前,皇上曾对我言道,此次南下,目的有三:其中之一就是掳掠丁口、粮草、金银和牲畜;其二……”
多尔衮顿了顿,显然在琢磨怎么说才能让岳托听明白,过了片刻,多尔衮接着说道:“大明养兵超过百万,为何每次我们如入无人之境?除了明军懦弱,不敢接战外,更为关键的原因就是,大明贼寇横行,能打的军队,大部都在剿匪。这帮匪寇,无异于帮了我们的大忙。”
岳托颇不服气,道:“我大清巴鲁图纵横无敌,何需贼寇帮忙?”
多尔衮一听之下,几乎暴走,好不容易按捺住火气,道:“能减少点阻力,自然是好的。我们的第二个目的就是,让大明军队放弃剿匪,北上勤王,致使大明陷入无休止的内乱之中!”
岳托最终醒过味来,点了点头。
多尔衮见岳托明白,接着说道:“大明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最大的一股势力,就是荆州的林纯鸿。据闻,林纯鸿拥兵十万余,颇有战斗力,如果能挑拨明朝廷与林纯鸿之间的关系,致使两者互斗,我大清就更省力了。汉人有句话,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大清自然愿意做这名渔翁。”
岳托默然半晌,问道:“只是,驻扎在通州与挑拨明廷和林纯鸿的关系有何关系?”
多尔衮笑道:“朱由检昏庸,前些日子刚下诏令林纯鸿勤王,后见林纯鸿兵力雄厚,担心他趁机作乱,又强令林纯鸿不得继续北上。如果我们分兵南下劫掠,与林纯鸿迎头碰上,连番大战之下,大明朝廷岂不是成了得利的渔翁了?我大清不能做这样的冤大头。”
“所以,我认为,南下扩大掳掠范围可以,但不得越过聊城、广平一线,与此同时,我们可以佯装攻击大明京师。朱由检胆小,必然调集更多的兵马聚集在京师周边,若朱由检将关宁一线的兵抽调一空,皇上就准备亲率大军抢夺关宁,打破大明的乌龟壳。若朱由检求林纯鸿入京勤王,咱们就避开林纯鸿,返回关外。”
“你想想,林纯鸿在明廷眼皮子底下聚集重兵,最终会发生什么?”
岳托越听越兴奋,拍案而起,大叫道:“君臣相疑,兵戎相见!”
第五百零二章 筹谋已久
自古以来,繁华的商业区,无不跟水路有关。就拿北京城来说,自元代筑大都以来,最早形成的商业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