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狼行-第2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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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八,‘专黜陟之大柄’,郎中徐学诗因弹劾严嵩被革任,他的哥哥中书舍人徐应丰也被排斥,给事中历汝进因弹劾严嵩谪为典史,又被吏部以考查为名削掉官爵。内外的大臣,被严嵩中伤的难以计数,只要不依附于严党,随时都有罢官免职的危险。
其九,‘失天下之人心’,文武官员迁移提升,严嵩都以他们贿赂的金钱多少而批给。将弁贿赂严嵩,不得不剥削士卒;官吏贿赂严嵩,不得不打骂、聚敛百姓。于是,士卒和百姓流离失所,官场腐败流毒遍及海内各地,使得皇帝失去天下人心。
其十,‘敝天下之风俗’,严嵩专权用事,社会风俗大为改变。贿赂的人推荐到了如盗跖一样的人,疏拙的人罢黜如伯夷、叔齐一样的人。守法度的人是迂腐、疏阔,巧于调和的人是有才能。讲节操正直的人被视为有意过分违反常理的人,擅长钻营的人被看成经验多善于办事的人。从古以来风俗的败坏,没有比现在更厉害的了。严嵩嗜好钱财,天下人都崇尚贪财,严嵩嗜好阿谀奉承,天下人都崇尚谄媚。本源不清,下流怎么可能澄清呢?”
天狼一边看着这严嵩十大罪的手抄本,一边听着陆炳的讲解,连连点头,他虽然不是文臣,只是粗通文墨,但是看到这一篇言辞华丽,字句如投枪长矛一般的奏章,仍然是禁不住地击节叫好,反复看了两遍,他摇了摇头:“陆总指挥,这文章我没发现有什么忌讳的地方啊,里面说的全都是事实,即使皇上再偏袒严嵩,也不至于把杨继盛下狱吧,他至少应该处罚几个严党的成员,以示警告才对。”
陆炳叹了口气,走过来指着奏折中的一句:“坏就坏在这一句。”
天狼随指看去,只见上面分明地写道:或召问裕,景二王,令其面陈嵩恶。
天狼刚才第一遍看时,还没太留意这句,给陆炳一指出,心里格登地一下,他马上意识到杨继盛写到激情之处的无心之失了,嘉靖皇帝是个防范着所有人的帝王,包括自己的两个儿子,由于相信什么二龙相见,必有一伤的鬼话,多年来不立太子,也不与自己的亲生儿子见面。
裕王的几个师傅都是清流大臣,高拱和张居正二人乃是徐阶的门生,这也是清流派留下的一步后招,就算实在无法在嘉靖一朝扳倒严嵩,也可以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任君王的身上,杨继盛提到让他去问自己的两个儿子严嵩之罪,那嘉靖一定会以为这是两个儿子借机想要抢班夺权了,加上写这奏折的杨继盛是徐阶的学生,太子讲师张居正的同年进士兼好友,更会让他巩固自己的判断。
天狼恨恨一跺脚:“千错万错,就毁在这一句上面。”
陆炳摇了摇头:“严嵩父子最聪明的一点,就是这奏折上所说的那样,所有的事情都是以皇上的名义下达,把自己只是摆在执行者的地位,如果哪条政令有误,那也是皇上的决策失误,所以要想扳倒严嵩,就等于得让皇上自已认错罪已,这是万万不可行的,这奏折里除了那句要命的话以外,也有几处多少表达了这种意思,虽然杨继盛说的是严嵩欺君罔上,但作为皇上,对身边有这么一个大奸臣而多年不察,本身就是有眼无珠,所以皇上看到这奏折后,就是龙颜大怒,直接召我进宫,要我把杨继盛拿下,严刑拷问,要他说出是受何人指使。”
天狼冷冷地说道:“陆总指挥这回又想着借杨继盛和沈炼的脑袋来修复和严嵩父子的关系吗?这次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陆炳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怒道:“天狼,你不要以为我陆炳只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我分得清楚忠奸善恶,这回绝对不会让严嵩父子称心如愿的。不瞒你说,就在杨继盛下狱的那一天,徐阶和严嵩都同时来找过我。严嵩本人亲自来我府上,跟我嘘寒问暖了半天,最后提到了杨继盛和沈炼的事情,他最后暗示沈炼是我们锦衣卫的人,他给我个面子,意思一下,打几板子,充个军也就可以了,可杨继盛是清流派攻击他的棋子,这点绝不能忍,要严刑逼供,必要时假造证词,把徐阶和张居正一网打尽。”
天狼点了点头:“老贼确实心狠手辣,陆总指挥想必也左右为难吧。”
陆炳微微一笑:“我当时是满口答应,还亲自送严嵩到了门口。他前脚刚走,后脚徐阶就来了,却是希望我能把此事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能高抬贵手,不要立成大案。当时我只能说此事已上达天听,我也无能为力。徐阶很失望,但转而提出了第二点,就是希望能对杨继盛多加保全。哼,其实他真正想保的,还是自己罢了。”
天狼的眉头舒缓了开来:“听陆大人的意思,是准备放杨继盛一马了?”
陆炳叹了口气:“此事我确实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只是不让严嵩的阴谋得逞,搞出什么屈打成招的逼供信出来。沈炼已经被打了六十杖廷杖,充军宣大,算是暂时保了安全,可是杨继盛却是一直被关在诏狱之中,皇上又追得紧,一定要查出他的背后主使,我也没办法,只能下令对他进行拷问,却不会在审问的时候对其诱供,让他乱咬。”
天狼去过诏狱,那里就是一个人间地狱,有着各种惨无人道的刑罚,基本上到了那里,再强的硬汉,也没有不开口的,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他的心一沉:“杨继盛一介文官,怎么受得了诏狱里的那些手段,只要他一天呆在诏狱里,就一天要受折磨,陆总指挥,你当真见死不救吗?”
第543章 徐海的来历
陆炳冷冷地说道:“我能做到的,只能是两件事,第一,不让严嵩的人接近审案者,主审者都是绝对可靠的心腹,不会出现诱供和逼供。第二,尽力保全杨继盛的性命,他的全家老小我已经派人安置了,不会让他们落到严嵩的手中,以作为筹码。天狼,你知道接下来我要你做什么了吗?”
天狼的眼中神光一闪:“陆总指挥,你该不会是让我去诏狱里负责看守杨继盛吧。”
陆炳微微一笑:“我正有此意,你意下如何?”
天狼低头想了想,陆炳这个任务是深合自己心意的,能尽自己所能地保护忠臣义士,实在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只是现在南京城中倭寇现踪,严嵩父子渡过了这次危机后又势必会疯狂地反扑,自己如果耗在诏狱里,也不知道重出江湖时,武林中会变成什么样子,想到这里,他又开始左右为难起来。
陆炳对天狼的反应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天狼会爽快答应下来的,皱了皱眉,他问道:“怎么,你不愿意吗?”
天狼抬起头,对陆炳正色道:“现在诏狱之中,是谁人在看守杨继盛,能让陆总指挥也放心地离开呢?你这回来南京,只怕也不止是来找我吧,事实上我来南京城也不过是临时起意。”
陆炳笑了笑:“不错,诏狱那里有凤舞在守着,我很放心杨继盛的安全,只是凤舞没有你这种忠义之心,我怕她一时顶不住皇上的压力,你要知道,在诏狱中的人犯,每几天就要拖出去廷杖的,凤舞若是急着破案,没准会把杨继盛给活活打死的,这也是我要你去诏狱的主要原因。”
天狼反问道:“那你来南京城又是为了做什么?”
陆炳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我得到消息,倭寇首领徐海,上泉信之和毛海峰秘密登陆,潜入南京城,试图与严世藩接头,在这之前他们已经见过胡宗宪了,身为锦衣卫总指挥使,我不能对此事不闻不问,北边才刚刚算是勉强安定,南方再乱的话,国家会出问题。对了,刚才你在客栈里说,昨天晚上和严世藩们他交过手,具体是怎么回事?”
天狼深吸了一口气,把昨天从街上偶遇上泉信之和徐海等人,进入兰贵坊,再到城外巧遇小师妹,然后严世藩出现,并与自己作了交易的事情详细叙述了一遍,甚至连自己最后与小师妹达成的协议也一字不差地向陆炳作了汇报。
陆炳听完之后,长出一口气:“你做得很好,天狼,你进步了,本来我以为你看到沐兰湘被擒时,会不顾一切地去救她呢。”
天狼正色道:“我是会救她的,哪怕赔上我这条命也在所不惜,但当时严世藩和倭寇们都在,并不是好时机,我本来是准备严世藩一个人带小师妹离开的时候再出手相救的,可没想到他的武功太高,早早地就看破了我的位置,若不是他有意与我们化敌为友,只怕我这会儿已经陷在那里了。”
陆炳沉声道:“天狼,你分析一下严世藩这样做是何用意,只是想找你带个话,要与我们锦衣卫恢复合作吗?”
天狼仔细地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只怕他的真正用意,还是在杨继盛身上,他跟我说话的时候只提了杨继盛,而对沈炼之事只字未提,显然是已经知道了陆总指挥不会如他们父子所愿,去主动害杨大人的,上次严嵩上门,这次则是由他向我再次带话示好,如果总指挥拒绝的话,他们可能会对我们锦衣卫,对总指挥大人下手了。”
陆炳冷笑道:“他们动不了我,这点其实严嵩父子也心知肚明,皇上也不可能遂了他们的心意,把我贬黜的,所以现在他们转而寻求和我言归于好,目的还是为了能拉拢我对付那些清流派的大臣罢了。”
天狼点了点头:“总指挥所言极是,您应该是不可能和严氏父子再次携手的,可是这样直接拒绝,就不怕严氏父子会借着沈炼的事情,对您使坏吗?”
陆炳的瞳孔收缩了一下,显然他对这事还是有点忌惮,他叹了口气:“沈炼不听我劝,强行上奏折弹劾严嵩父子,虽然这回严嵩给我个面子,没对沈炼下重手,但最后判处沈炼流放的地方乃是山西的宣府。”
“自从仇鸾进京后,宣大总督杨顺,乃是严嵩的死党,如果他想要找沈炼的麻烦,随时可以,而且以沈炼那种嫉恶如仇的个性,我在这里时尚无法管束住他,被谪贬边关,想必更是心中怨愤之气难平,肯定是整天要痛骂严嵩父子的,万一给抓住把柄,那只怕我也保不了他啦。”
天狼恨恨地说道:“君昏臣奸,豺狼当道,这黑暗的世道何时是个头。”
陆炳的脸色一沉:“天狼,慎言,难道你也想学沈炼吗?”
天狼叹了口气:“陆总指挥,你还是好好地劝劝沈兄吧,至少这两年先别给严党抓到什么把柄,但徐图之,经此一役,徐阶等清流派大臣只怕也不敢再在朝堂之上公然与严嵩父子作对了,我们能做的,也只有按你所说的那样,暗中搜索严党的罪证,这次你来南京,是准备调查浙直总督胡宗宪吗?”
陆炳没有直接回答,他负手于背后,踱了几步,才停下来看着天狼:“你若是我,会怎么做?”
天狼微微一笑:“其实我的心思你最清楚,我来东南一带就是不放心这个东南重臣,毕竟他上次私放上泉信之的事总让我觉得不太对劲,尽管这几年东南一带还算稳定,但我实在是怕这里再出一个仇鸾,表面上看能花钱买平安,但倭寇若是真的入侵,又是不堪一击。”
陆炳摇了摇头:“也罢,上次的事情其实我是全程参与的,我基本上可以确定,胡宗宪本人不像仇鸾,他是不会卖国求荣的,他虽然是严嵩门生,但还是有读书人洁身自好的正义感,大局上还是能稳得住,这些年在东南一带,他也是时不时地派军主动出击,与倭寇作战,并不像仇鸾那样龟缩关内,无所作为,我觉得他还是有心剿灭倭寇,只不过力有未逮罢了。”
天狼不满地摇了摇头:“陆总指挥的说法我不能接受,倭寇再强,再有钱,也不过是数万武装海盗而已,跟蒙古那种人口数百万,骑兵数十万的强大国家是无法相提并论的,以我大明东南数省,几百万人口,每年数百万两白银的抗倭经费支出,即使新编练的军队也有十万之众,更不用说为了平倭,还从广西四川一带调来了战斗力很强的狼土兵,甚至连南少林的僧兵也加入了战斗,坐拥东南数省,钱粮兵都不缺,却说打不过几万倭寇,这说得过去吗?”
陆炳叹了口气:“天狼,你还是有点太想当然了,倭寇也好,蒙古也罢,如果跟我们汉人一样,固定一个据点,等着我们去攻,那自然是不用担心的,可是他们最让我们头疼的一点就是居无定所,蒙古人四季逐水草而居,没有固定的城寨,精壮男子四处征战,而老弱妇孺们则远在几百里外看家,一旦打不过,就把蒙古包一卷,赶着牛羊逃得无影无踪,是以我朝开国以来,对蒙古总是战胜而不能消灭,等他们恢复过元气,又会无休止地来骚扰我们。”
“至于这倭寇,其实也就是海上的蒙古人,浙江的沿海有数千座大小岛屿,我们很难知道倭寇盘踞在哪里,而且倭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