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娘医经-第1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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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娇娘没有看徐茂修,而是看向李大勺,她的目光逐渐下移,然后停下,猛地坐直身子。
神情虽然一如既往那般木然,但这种动作已经足以表明她此时的震惊。
婢女半芹三人忙看向李大勺。
平躺的身子,放在身侧的手……不。没有手,只有光秃秃的死死勒住包裹的满是血污的手腕。
“手呢?”婢女尖叫一声。
手?
刘大将迈上前一步,看向那门板上的男人。
“还在,还在。”
女人的喃喃声又响起,刘大将身子被撞了下,他皱眉看着一个妇人从身边跌撞过去。手里死死的抱着一物。
“还在,还在。”她跌跌撞撞,迈上台阶时摔倒。
婢女半芹忙哭着去搀扶。
阿宋嫂却似毫无察觉,她挣扎着来到廊下,跪坐在李大勺身边。神情带着几分欣慰,将那布包放到李大勺身边,似乎卸下了重担。
她将布包小心的打开,露出其中一只青白的手。
“还在,还在。”她依旧说道,脸上露出笑容。
手!
一只手!
断掉的手!
婢女和半芹站得最近,陡然看到忍不住尖叫一声掩面退后,金哥儿也吓得后退几步。
而刘大将则前行几步,带着几分恍然又几分复杂。
这样啊……
这就是娘子说的,麻烦吗?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
婢女掩口面色惊骇。
院子里婢女的哭声以及男人们沉闷的叹气声,再加上阿宋嫂嘻嘻的笑声以及重复的二字呢喃,气氛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
“我…我…”
门板上的李大勺幽幽的醒来,肿胀的眼微微呈现一条缝,被打破的嘴唇蠕动着。
“救命…”
他的声音细小无力,但近前的徐茂修等人还是听清了。
“大兄弟,你别怕。”徐茂修哑声说道,伸手握住他的手臂,“救了,贼人已经被打跑了,你没事了。”
没事了…
李大勺慢慢的转动头。
“我,我的命被救了…”他喃喃说道,努力的睁开眼,看到面前的程娇娘,顿时又多了几分力气,“娘子,娘子…我的病能治吗?”
“能治。”程娇娘说道。
病自然是能治,但是手呢?
婢女和半芹死死的捂住嘴掩住止不住的哭声。
李大勺咧嘴笑了。
“是,娘子,治好了我的病…还有…我的命…”他虚弱说道,一面用力的要抬手,然后他想到了什么,急促的喘息,“我的,我的,手…”
徐茂修转开头不忍再看再听。
一直在旁边喃喃的阿宋嫂听到这话,立刻高兴的将断手捧起来。
“在呢,在呢。”她大声说道。
半芹再也忍不住,哇的放声大哭。
婢女跪下来抱住阿宋嫂。
“阿宋嫂,阿宋嫂,你哭出来吧,你快哭啊。”她喊道,摇着阿宋嫂。
阿宋嫂神情有些惶惶无助,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要自己哭。
“在呢,在呢。”她依旧说道,死死的抓住断手。
“打晕她。”程娇娘说道。
话音刚落,徐茂修便毫不犹豫的举起手,重重的击在阿宋嫂颈后。
阿宋嫂软软的倒了下去。
“扶下去。”程娇娘说道。
婢女和半芹忙合力搀扶着退开。
断手落在地上,摇曳的灯下越发的青白。
李大勺的脸上流下血水,声音呜咽。
“没了…没了…”他呜咽着。
没有了手,就算有命在,又有什么用。
没有了手,他不再是厨子,他是个废物,又成了废物。
就像当初被醉凤楼赶走的废物一样,就像当初躺在床上等死的废物一样。
他是个废物。
纵然有贵人相助过了几天好日子,但是,他还是个废物,终究要成为一个废物,这是他的命,这都是命。
“娘子,其实,命是不能治的…”李大勺喃喃说道。
☆、第四十六章 看看
人的命天注定,怎么能改呢?
刘大将摇头,既然知道不是歹人了,就没必要再呆下去了,又见了如此惨状,勾起了一些回忆,他的心情糟透了。
程娇娘看着李大勺,慢慢的伸出手,最终在断手前又停下。
“手断了啊” 她说道,似乎有些出神。
断了也没什么…
耳边陡然冒出一个声音,清亮的男声,似乎还带着笑意。
“断了也没什么…”她不由跟着说出来。
断了也没没什么?
刘大将猛地停下脚。
对于这些太平繁华京城的人来说,对于这些只在官府刑场看过砍头杀人的人来说,命还在就不算什么大事吧。
没了一只手而已,命不是还好好的嘛。
有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他们会踏入伤兵营的话,他们就会知道什么叫绝望,什么叫生不如死。
没了一只手而已,没了一条腿而已,瞎了一只眼而已……
性命还在,但命运却陡然翻天覆地而变,这一刻还是白天,下一刻就跨入黑夜,永无白昼的黑夜。
他没读过书不识得几个字,但有一个他一笔一划的学了很久,也牢牢的记在心里。
废。
教他这个字的人说,这是屋子没有人居住的意思。
没有人居住,屋子就失去了意义,也就不再是屋子。
人成了废人,也就不再是人。
刘大将攥起拳头,忍住回头的冲动。
男人不与女子计较,不与这些连见到一只虫子都能哭的女人计较。
“断了难道还能接上去吗?”他哼声喊道。
断了还能接上去吗?
程娇娘的耳边浮现声音。不过不是院中男人的吼声,而是女声,娇俏的甜甜的女声,似乎熟悉又很陌生。
“对啊,接回去。你看。我刚把小兔子的腿接回去…”
“哎呀!”
“你怕什么啊,你看好好的,你摸一摸…还有。耳朵,耳朵也可以折断再接好…我试给你看…你要不要学?很好玩…不过不好学…”
“哼,难道还有我学不会的吗?”
“好啊,你学会了,等将来我被五马分尸都不怕…”
程娇娘伸手扶住胸口,有眼泪滑落。
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哭?
“妹妹。”
徐茂修跪到她身边。
“你别难过,你别难过…”他急声道。
“我不难过,我不难过,我。我的心在痛了…”程娇娘说道,眼泪在流,嘴边却浮现一丝笑,“我的心痛了,我,有心了…”
这小女子也被吓傻了。
刘大将摇头抬脚迈步。
程娇娘抚着胸口。只这短短一刻,那一阵心悸已经消失不见,声音也不见了,脑中再次陷入空白,但那种痛彻肉骨的感觉隐隐还在。
她深吸一口气。
还在。还在就好,总会想起来了的。
“你们现在把人抬进去,然后去给买药买针线,我要把他的手再接回去。”她说道。
又来了!胡言乱语谁会理会!
已经走到门口的刘大将没有回头,身后却传来男声。
“好,听妹妹的,大家抬人,买药!”
当真么?
刘大将回头看去。
“把手接回去?”
另一边屋子里,正安置阿宋嫂的婢女和半芹也瞪大了眼。
“是啊是啊,娘子说的,郎君们已经出去买药了,还要去找松针等等好些奇怪的东西。”金哥儿说道,一面忙转身,“家里人好多,我先去忙了。”
婢女和半芹对视一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娘子能起死回生,所以,断手再生也不算什么稀罕吧……
但是,那是断了的手啊……
“在呢,在呢。”
卧榻上传来阿宋嫂的呢喃,她伸出手胡乱的抓挠,似乎抓不到东西,神情变得焦躁不安。
婢女忙上前一步,将一个引枕塞到她手里。
阿宋嫂呢喃几句在呢昏沉沉不动了。
婢女和半芹对视一眼,眼里都含着泪。
“你看,阿宋嫂的脚。”半芹低声说道。
婢女看去,不由掩嘴。
先前没注意,如今躺下来鞋脚从裙子里露出来,鞋子早就没了,一只脚上穿着袜子,泥污一片,一只脚没了袜子,血污一片。
“她一直跟着走来的。”半芹喃喃说道,眼泪又开始掉下来。
从太平居到京城坐车还要半个多时辰,更何况走路,又是黑夜里…
在呢,在呢…
大家的耳边又浮现阿宋嫂的呢喃,似乎看到这个妇人紧紧的抱着丈夫的断手,无知无觉的在黑夜里前行。
李大勺成了废人,阿宋嫂疯了,这个家算是毁了。
“菩萨保佑。”半芹忍不住合手喃喃。
菩萨大慈大悲。
“不对,不对。”婢女低声说道。
什么不对?半芹看她。
“道祖真人保佑。”婢女合手喃喃。
外间传言娘子被弃养道观时遇到了道祖李真人,不仅痴傻痊愈,还得了起死回生的方技,所以说的话,娘子应该是道家的。
当然要拜道祖而不是拜菩萨。
半芹愕然又有些想笑,但此时真不是笑的时候,她神色哀戚的叹口气。
“你守着她,我去外边帮忙。”她低声说道。
婢女点点头,向外看去。
“怎么还是这么多人?”她说道。
半芹走出去,夜色依旧沉沉,院子里灯火通明。
“你们跟我来这边休息一下。”金哥儿引着李大勺的乡亲们向后院走去。
他们走开了,院子里的人却并不见少。
十几个穿着甲衣的兵士都杵立,灯下影影重重。填满了整个院子。
刘大将站在院子里,死死的盯着已经关闭的屋门。
把手接回去?把手接回去?
胡说,胡说。
不可能!
不可能!
已经断掉的怎么可能再生?
“曾听说神医扁鹊能起生死,肉白骨,难道这个小娘子竟然也有此等神技?”
“哎。前一段不是说有个遇仙的神医能够起死回生吗?”
身后有兵士低声议论。刘大将打个机灵。
“你家姓什么?”他猛地问道。
从一旁过的半芹停下脚。
“我们家姓程。”她说道。
“那不是,那个神医是周家的,归德郎周家的。”兵士们低声说道。
刘大将看着这丫头走开几步。听了这话又回头看他们,似是微微笑了笑。
笑什么笑!
那种神医荒诞之言吗?
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徐茂修带着四五个乡亲拎着大大的包袱冲进来。
“药买来了,买来了。”他们喊道。
刘大将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看看他们买的什么药,但这些人很快冲进屋内,门又被拉上了,只看到其内人影幢幢或坐或立,似乎在忙碌什么。门不多时又被拉开。
两个乡亲端着血水的铜盆出来。
“再烧水,娘子说要把大勺洗干净。”他们说道。
半芹忙引着他们向厨房而去。
刘大将看向门内,见两个乡亲正忙碌着,而一旁那女子则依着凭几似是闭目养神。
“…这…这怎么弄?”一个乡亲满手都是血,神情慌张,低声问道。一面忍不住去看程娇娘。
装满各种药的包袱都被扔在一旁,那女子根本就没看一眼,保持着他们进门时的姿态未变,自始至终只说了一句话。
“你们回来了,快把人收拾干净吧。”她木然说道。
所以。这么长时候,她就一直坐着什么事都没做?
乡亲低头看着门板上昏死的李大勺,血呕吐污迹满满,就连自己这个干粗活脏活的都觉得无法下手,更何况这个干净美貌的小姑娘……
“怎么弄都行,洗干净换好衣服右胳膊露出来便可。”
女子的声音传来。
乡亲忙应声是不敢再多言。
这样的也是大夫?刘大将神情惊愕。
东方发白的时候,站在窗边的婢女听到动静回头,看到阿宋嫂睁开眼,神情有些茫然。
“是梦啊…”她喃喃的说道,脸上迸发出欢喜。
这一刻婢女恨不得她看不到自己。
世上最开心的事是悲痛欲绝时发现不过是一场梦,而世上最悲伤的事自然也是梦醒了发现一切都真实发生了。
果然阿宋嫂察觉室内有人转动视线看到她,脸上还没散去的欢喜顿时碎裂。
“啊,啊。”她喉咙里发出几声嘶哑闷声,眼开始翻白,整个人也颤抖起来。
婢女忙扑过去。
“阿宋嫂,你别怕,娘子已经再给李大哥治伤了!”她拔高声音喊道。
阿宋嫂伸手胡乱的抓挠。
“手呢?手呢?”她一连声的喊道,奋力的挣扎,丝毫听不到婢女的话一般,“我拿到了,我拿着呢,手呢?手呢?”
她身子抖动的厉害站不起来,便在地上乱爬,额头上大汗直冒,面色发白。
“阿宋嫂,娘子把手给李大哥接回去了。”婢女死死的按住她,摇晃着喊道,“你快清醒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