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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大汉嫣华-第2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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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真?”

  刘盈振然而起,玄色广袖因为他的剧烈动作而扬起大大的弧度,面上露出惊喜之色。

  “臣岂敢欺瞒君上,”颜青满面都是笑意。

  刘盈道,“三位卿家,它事改日再议,朕却先行一步了。”回头吩咐管升,“摆驾椒房殿。”

  “诺。”管升的声音也满是喜气。

  右丞相周勃瞧着皇帝远去的背影,轻轻笑道,“却是想不到,太史所言天象,竟是在这儿应验了。”

  大公主生有耳疾,不能听物,到了六岁方能开口说话,也难怪皇帝如此喜形于色了。

  “周丞相说的是,”御史大夫曹窟借口朗朗笑道,“若是中宫能够尽快诞下皇子,才更是我大汉之喜了。”

  谈笑间,已经是下了前殿的高台石阶。曲逆侯陈平忽的回过头来,望了望面前巍峨雄壮的前殿,以及位于前殿之后的中宫椒房,又向东方长乐宫望了一眼。

  ……

  繁阳公主又花了三天的功夫,能够清晰的叫出“阿翁”的音节,又过了小半个月,学会了“大母”。此后,仿佛打通了关窍,进展飞速。

  张嫣坐在椒房殿的重重珠帘之后,眉目焕发,一身大红明光锦凤纹曲裾,玄欲腰带绾系腰间,垂下长长的姜黄色束红欲宫绦,雍容风流,只觉得一时之间,人间静好,人生到此已经是极乐,别无所求。

  “好好今儿个干什么了?”

  殿中帘幕从中分开,随即又落下,刘盈刚刚从宣室殿回来,便问起了爱女。

  “她啊,想要掖庭的桃花,”张嫣咯咯一笑,偏头道,“竟想要自个儿爬到树上去,摘漂亮的那一株。”眉眼疏朗。

  “不过是一束桃花而已,”刘盈笑道,不以为意,“她要什么朕都给,只是不能自己去。太危险了,一个女孩儿,爬什么树做什么?明儿,我让人去渭水河边给好好折漂亮的桃花回来。”语意心满意足。

  张嫣静静听着,魂角不自觉的扬起,觉得欢适意。慢慢的魂角越扬越大,忍不住咯咯直笑。

  “你笑什么?”刘盈问。

  张嫣掩袖而笑,“我笑你第一次听好好喊你‘阿翁’的时候的样,那么傻,难道不值得一笑么?”

  “胡说八道。”刘盈斥道,语意却也没什么怒意,“当时实在是过于开怀,”毕竟,他与淮阳王父情分不重,见面的时候,淮阳王已经是六岁的男童了。繁阳公主却是在他身边长大的,付出了太多心力,见着她终于能够开口说话,jī动一些,也是正常之事,“你还不是一样么?”

  他老神在在道,“听说是谁在椒房殿哭的像是洪水似的,险些淹死了自己,还要我回来安慰?”

  “你……”张嫣脸一红,方要说话。

  “阿翁,”“阿娘”,刘芷从殿外头冲进来,一头扎在张嫣的怀里,抬起头来,咯咯的笑着,雪白的脸蛋上尽是欢畅的笑意。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绪都被这样的童颜欢笑给染的柔和了,弯下腰,用帕擦拭着她额头上的汗珠,“瞧你这一头汗的,跑哪里去玩了?”

  刘芷皱了皱眉毛,想说些什么,但刚刚开口不久的她还没有法完整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于是将藏在身后的手捧出来,刘盈瞧的分明,在她小小的掌心伏着的,竟是一只青翠的蚱蜢,尚蹬着腿,极有活力的样,怒斥道,“你们是怎么伺候长公主的?竟让她去碰这些东西。”

  刘芷身边的乳娘和宫女俱都跪伏下来,面上神情惊惶。

  张嫣微微皱了皱眉头。

  她倒不是怕这样的虫,自己小时候的时候,再多的这些也是见过的,只是越长大了越爱洁,渐渐的就再不肯碰这些了。刘芷这时候还小,性情又活泼,对虫草有些兴趣,也都是有的。

  于是握了握刘盈的手,抱着刘芷笑道,“好好喜欢它?”

  刘芷从微微惶惑中回过神来,低着头看了看手中的蚱蜢,又看了看张嫣,慢慢道,“喜…欢——”

  这些日子,她开始慢慢学着这些日常用语,一点点的积累,虽然十分辛苦,但也从中发掘出与人交流的乐趣,渐渐乐,也将对于张嫣的依赖慢慢的消解了一些。

  “你吓到好好了。”张嫣瞪了刘盈一眼。

  刘芷刚刚学会开口说话,正是对身边事物好奇的时候,小心翼翼的伸出了自己的触角,感受着这个奇的世界。这个时候,正是父母应该给予支持和善意称赞的时候,稍稍一点的斥责,都可能对她的心理造成阴影,从而重缩了回去。

  刘盈不免有些气弱,却道,“好好身边的宫人应该好好整顿一下,咱们是让她们好生伺候着好好,可不是让她们看着好好胡来的。”复又怒道,“一个公主,跑去抓蚱蜢,像什么话?”

  张嫣咯咯一笑,“你不是说她做什么你都不管么?”眼光戏谑。

  “阿嫣,”

  刘盈声调沉渐,“好好她是女孩。”

  “女孩怎么了?”张嫣不以为意,“我小时候也是胡闹过的。淑女那是长大了的事情,现在她也不过是个孩,开心一点就好。等她长大了,我会好好教她的。”

  刘盈无奈的看着妻,在很多事情上,他总是说不过她,但是看着容颜明媚的妻,也不自禁的回忆起她小时候的模样。那时候,阿嫣可真有几分野性,渐渐的长大了,落在自己眼中,容颜脾性,无一不好……

  “阿嫣,”

  刘盈忽然唤道。

  “嗯?”张嫣抬起头来,眉如远山,眼若清泠泠的杏核。

  刘盈的眸光不知道什么时候黯下来。

  珍珠织成的帘微微震荡,漾起一片波。刘盈温柔的看着妻,忽然道,“好好都已经开口说话了,”声音喑哑,“你也该给我生一个儿子了吧?”

  她的面颊瞬间染上了一层绯色的色泽,嗔道,“你胡说什么呢?”眼波流转,仿佛有水意流动。

  椒房殿中的宫人,早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都退了下去。刘盈轻笑,用手指梳理着妻的青丝,瞧着它们在自己的指间流转,暗夜温柔,“我可不是胡说,阿嫣,”俯身撷住了佳人魂上那一抹鲜艳的亮色。忽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张嫣已经是翻过身跨坐在他的身上,一双修美天足微微晃荡。

  “想要儿子,你总要自己努力吧。”

  语气俏皮得意,一副孩般的欢畅模样,

  椒房殿的珠帘微微垂下,遮住了富丽堂皇的朱红颜色,刘盈的呼吸声慢慢显得重起来,看着面前的娇媚女子,深深道,“悉如阿嫣之愿。”


    二九四:婆媳

    “皇后娘娘,”荼蘼在车外禀道,“前面就到单父县城了”

    “知道了。”张嫣坐在軿车中答道。

    从关中帝都长安通往江南的驰道之上,天子骑驾卤薄十六长寿幢、紫幢、霓幢、羽葆幢之后,帝后的御车被一队精卫期门军掩护在其中,缓缓向东南而去。车轮碌碌滚动,带动的车厢两侧窗帘绿色丝帛,落在她脸颊上的阴影,忽明忽暗。

    从长安城出来,已经有大半个月了。

    中元六年夏四月,天子于中夜梦中梦到高祖皇帝,醒来之后思念先帝,诏令将长陵令的品秩提升为二千石,并命将作少府重筑长陵城墙。乙巳,命太仆滕公备骑驾卤薄,时隔八年之后,再度巡幸沛郡。

    张嫣坐在微微摇晃的軿车车厢之中,想起自己在当日帝驾出发之前独自前去长乐宫朝见吕太后的情景。

    殿脊上雕饰着长乐未央字样的古朴瓦当泛出一种深深的铜绿色泽,长乐宫本为在秦兴庆宫的基础上改建,簇新恢宏不及咫尺之遥的帝宫未央,但素朴古拙之处,犹甚过之。吕太后居住的寝殿帷帐轻垂,凤柱涂朱,屏榻玄髹,庄严肃穆之中有一种沉静凝滞之感。

    “哟,”吕后坐在上首背屏之前的主榻上,讽刺道,“难得陛下还舍得让你独自一人来长乐宫呢?”

    “母后真爱说笑,”

    张嫣的唇边噙着一丝浅笑,敛衽在左手朱锦鸾纹绨袱广榻上跪坐,端庄雍容,“陛下秉性纯孝,此行即将归乡,想让臣妾问问母后可要一同回去看看?”

    吕后哂笑,“不必了。”

    她收了笑意,目光凝滞下来,“这些年,我觉得在长安过的挺很好的,没什么兴趣回沛县。说起来,我在那儿也没什么想念的”不如不归,不如不归

    张嫣抬头看着吕后的侧脸,在初升的晨光之下,她能够清晰的看见吕后几乎全白的发色,和眼角深刻的纹路。因为将唇抿的很紧,她的神色显得十分严肃,她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清楚的认知,这个刚性强硬曾掌握着半个大汉权柄的女人,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渐渐的老了。在茶前饭后的某个瞬间看去,苍老的让人心惊。

    “母后,你知道么?”张嫣忽然道,“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哦?”吕后淡淡道,“什么梦?”

    张嫣的面色缓缓苍白下去,仿佛略一思及那个可怕的梦境,都不寒而栗。

    “我梦见,”她的声音低沉,

    “阿婆杀了赵隐王,还有刘恢、刘友,舅舅不能同意你的做法,又无法违抗母命,最终早早去了。他另有几个孩子,去之后,母后扶持了少帝,过了几年,又囚杀了他,另立了另一个孙子,同时大肆封吕姓人为王侯。待到母后也去世,群臣诛杀诸吕,以非帝裔的名义杀了所有幸存的皇子,另行迎立了新帝,阿弟也被罢黜王侯之位。到最后,无论是舅舅一脉还是吕、张二氏,都是惨淡收场。”

    吕后本是漫不经心的听着,但渐渐听着,却是越来越惊,越来越怒,砰的一声拍案而立,想要怒斥张嫣胡说八道,身体却不自禁的微微抖索,阿嫣所言所梦听起来固然荒诞至极,但出之她口,响在自己的耳边,仿佛一声炸雷,震的自己中心动荡无法平息。

    毕竟,自己和儿子刘盈理念不合已经多年之事,自己性情刚毅,皇帝在世尚能克制容让,若前元七年盈儿真的……,自己手握军政大权,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自己影影绰绰,也是有预见的。这么说起来,阿嫣说的这个梦,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在另一个时空实现。心中惊惧,盯着张嫣的眼睛问道,“你的梦又可曾做到你自己?”声音尖锐。

    张嫣苦笑,“自然。”

    “如何?”

    年轻的皇后垂下眸去,杏子眸光里光辉黯淡,声音低吟,“终生无宠,新帝立后退居北宫,三十六岁而亡。”寂寂无名,葬于惠帝安陵,不起坟。

    “母后想要这样的结局么?”张嫣看着上首的褐色宫装女子,她的容色已然苍老,但依然妆容严谨,染了雪色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出四起髻,鬓边压着金晃晃的凤钗,熠熠生辉,威严赫赫。“大汉如何蒸蒸日上,那都是他们的。你的所有子孙都不得善终,百年之后,改朝换代,无人祀奉香火。”

    “大胆。”吕后怒极,抓过案上的青铜斛狠狠的掷过去,“张嫣,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张嫣淡淡笑道,“你敢。母后你当然敢。在地宫之后,我又怎么会以为母后你还不敢杀我?可是母后,”她凝望着上座的女子,目光认真而奇特,“你经营这一辈子,究竟想要什么呢?”

    “吕家还不够腾达么?”

    吕后冷笑,“张嫣,我吕雉没你那么好命,这一辈子能得夫婿娇宠,堪称百依百顺,甚至能够为了你和他的亲娘对着干,我该得的都被辜负,只好拼命抓住我能够抓住的。这有错么?”

    “夫妻之道上,母后的确缘薄。”张嫣声音铿锵,“是先帝对不住你。初进长乐宫的时候,我就是这么说的。我知道母后半生吃了很多苦,可是母后,人不能总困在过去,你已经走出来了。为什么还要将自己困在过去,不肯接受眼前的阳光?”

    她想起椒房殿中的刘芷,眉眼渐渐染上温柔。

    没有孩子的时候,她无法体会那种为人父母的心境,但是有了好好,她才能了解,在生命最初的时候,父母曾经怎样爱过自己。

    “当我生下好好,我看着她,心情就很温软。我想要让我的孩子得到时间最好的,富贵绵延,子孙长久。母后自然也是爱陛下,母后维护吕家,也是人之常情,但母后是想要这一刻眼前的烈火烹油,却不希望他们富贵绵延么?”

    “说的好听。”吕后眉眼冷峭,宛若冰裁,“富贵绵延,就凭你么?梦中的大汉天子至少曾经有过其他子嗣,你却只会霸着皇帝,连个皇子都生不出来我凭什么要承认你?”

    “凭我爱刘盈。”张嫣道,眉眼凛然。

    吕后一时被她的凛然给怔住,竟不能言语,听着这个少女清晰的声音在宽敞的长信殿响起,宛若谶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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