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历史演义-第2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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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溜出旅馆,叫了一部人力车,到西城宋樵夫公馆。递进名片去,立刻就请到内室。可怜他住着一所很小的房屋,连上到下才六七间房,看门的是一个老头子,还是庄农打扮,并没有半点官习。之瑞不觉心里赞叹:到底是民党人,处处本色。不然凭一个堂堂总长,在前清就是一部尚书,门前得怎样威风!如今看他这样神气,门前直可罗雀了!他心里想着,老门公已经把他引至内室。樵夫亲自迎出来,握手让到屋中。只见屋中很简单的,就是一桌四椅,一床一帐,桌上放着几部旧书、一方古砚,其余任什么也没有。之瑞笑道:“宋先生何一贫至此?”樵夫大笑道:“你哪里知道,我们做总长,每月只领到六十块钱公费。薪水虽定为一千元,财政部无钱发放,只好欠着。请问这六十元,要为长安之居够做什么的?我本是穷光蛋,也瞒不了人。从前革命时候,还能花朋友的钱,如今做了总长,怎好再向朋友张口?六十元刨去交房租、坐车子,已经没有钱,买米买菜,全得托朋友去赊,我怎能不穷到这种样子呢?”之瑞道:“这也太难了!政府不见得是真没钱吧!不过拿穷人开心罢了。”樵夫摇头道:“说不得!说不得!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住在哪里了?”之瑞遂将已过情形详细说了一遍,樵夫叹了一口气,说:“我早知道这事要糟,你的直隶都督,也不必痴心妄想了!”之瑞听他说出这样话来,真好似一盆冷水浇头,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味儿。只得强打精神含着一种苦笑问道:“宋先生,你怎么知道我那直隶都督完全无望呢?”樵夫道:“我也是阁员之一,怎能不知道?彼时唐总理提出阁议,倒是丝毫也没费事,就完全通过了。等把命令拟好,唐总理同陆军段总长全署上名,送到公府去盖印,一直压了半个多月,到如今也没有一点消息。我从旁探听,知道大总统的意思,别有所属,简直就算无形消灭了,你还指望他做什么呢?”之瑞道:“既然这样,唐总理何妨明白告诉我,也没有什么使不得的,何必遮遮掩掩,连一句实话也不说呢?”樵夫大笑道:“你真糊涂!唐总理不敢明言,是怕臧疯子同他捣乱,并没有旁的。所以替他运动了一个东三省宣慰使的差使,连夜替他铸印,把他用专车送到奉天去。这就如同送祟一般,暂时图一个心静,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之瑞道:“汉火也实在不够朋友,他同我到北京来,原说是帮我的忙,好催促发表直隶都督,如今我的直隶都督是化为乌有了,他却走马上任,把我一个人扔在店里,临行时连一面也不肯见,世界上哪有他这样不顾信义的人呢?”之瑞说这话时很表示一种愤愤的态度,樵夫却微微一笑,说:“你同汉火交浅,不知道他的性情。他本是一个有神经病的疯子,又兼财迷很大,老项同老唐要耍弄他,还不是耍弄小孩子一样吗?到底要说他把你的事完全忘了,也未免冤枉他,不过他不知内中的黑幕罢了!据我看,人家既能够耍弄疯子,你也未尝不可以耍弄疯子,纵然都督做不着,乐得同他们捣捣乱,倒看项、唐两位有什么方法能制伏这疯子?”几句话提醒之瑞,他很高兴地向樵夫领教,樵夫便凑到他的耳旁,告以如此这般,之瑞听了,立刻眉飞色舞,鼓掌称妙,说:“我按照这法子进行,保管叫老项、老唐全不得安生。纵然做不着直隶都督,也乐得出这一口怨气。”樵夫道:“要论唐总理对你的意思,实在不坏,我们这样对付他还似乎有点过意不去。将来他或者借此下台还说不定呢!”之瑞道:“像老项这种多疑善嫉,谁同他合拢得来?唐总理果能见机而做,还算不错呢!”樵夫点头,说:“也只好这样想吧!”
之瑞辞别他,仍回旅馆。又候了一个星期,方才进行樵夫的计划。自己秘密地写了一封信,却不敢在北京发,派张升坐火车到通州,由通州邮局用双挂号寄至奉天宣慰使行辕。果然没出一个星期,臧汉火一个人,坐三等车偷偷地回到北京。他署中的人员差役,竟没有一个知道的。他到京之后,仍回金台旅馆,一直跑进之瑞房中。之瑞看见他,心说这个炮可点响了,看热闹吧!汉火直眉瞪眼地一把拉住之瑞,说:“你那信可当真吗?”之瑞道:“岂有此理!若非调查明确,我怎敢给你去信呢?你要明白,这事也有一种原因,当年老项保荐唐总理为奉天巡抚,段毓芝为黑龙江巡抚,清廷已经发表了,后来被御史赵其霖一折参倒,段毓芝没能到任,唐总理却做了一任奉天巡抚。他同老项的心里总觉着有些对不住段毓芝,如今把直隶都督给他,正是结束前几年那一重公案。可见这件事本在意中,不过我们太实心了,误认他们是好人,自以为十拿九稳,哪知却上了他的当呢?”汉火不待之瑞词毕,便蹦起多高来,大声骂道:“姓唐的!你是什么东西!敢拿我臧汉火开心!你看我是三岁小孩子,宣慰使便是你哄孩子的饽饽,我如今饽饽不吃了,非同你拼命不可!”说罢往外跑,之瑞一把将他揪住,说:“你上哪里去?”汉火道:“我找老唐去!”之瑞道:“你先沉住了气,咱们商量商量。你这样去寻老唐,他如何肯见你?岂不是白跑一趟吗?依我的主意,你还是打听明白了,他哪时在总统府,你哪时也跟踪前去,不要露一点形迹。你到总统府去禀见,只说东三省发生了重大问题,非面见总统当面陈述不可,老项绝不能不见你。你见着老项,当然也就见着老唐了,那时同他们两个人开谈判,倒看他们作何答词。你想这不是最稳当的一个法子吗?”汉火想了想,说:“你这主意也对。但是我此时心急如火,哪里能等待这许多工夫?”之瑞说:“不要紧!我先打一个电话问问老唐现在哪里,他如果在府中,你即刻便赶了去,一定可以见着。”汉火点头称是。之瑞去了片刻,笑着回来,说:“活该冤家路窄,老唐才从国务院上公府去,还不曾到呢!我已经叫店中替你招呼来一部马车,事不宜迟,你这就赶紧去吧!”
汉火匆匆出店,跳上马车,还是张升跟着伺候他。一直跑到公府门前,幸而他身上带着有职衔名片,张升拿着片子,先向站门的护兵说明,然后领他到传宣处。传宣官一看衔名,知道是新放的特任官,也不敢怠慢,问他是有公事,还是私见,张升回说:“因东三省有紧要公务,须面见大总统禀陈,请您费神给回一声吧!”传宣官答应了,立刻上去回话。此时项总统正同唐总理在办公室中谈话,传宣官拿上片子来,老项一看很诧异地说:“他不是走了不多日子吗?怎么贸贸然又跑回来?”传宣官回道:“回大总统,那臧汉火因东三省有紧要公务,特来京面禀总统,请示总统是见他不见呢?”老项道:“既有公事,怎能不见?你就引他到这屋里来吧!”传宣官应一声:“是!”拨头便走。老唐却有点沉不住气了,说:“臧疯子贸然而来,不是又要捣什么乱,总统怎么就放他进来呢?”老项笑道:“这有什么!你也太胆小了。”正说着,汉火已随传宣官进来,按规矩他初次谒见大总统,本应当行三鞠躬礼,老项因为他是一位名士,又系革命伟人,不以常礼相拘,要表示破格敬贤之意,便立起身来,想要过去同他握手,哪知这位先生直着两只眼睛,仿佛是没看见项大总统,过来劈胸一把,就把唐总理揪住,大声喝道:“姓唐的!你是什么东西,敢同我姓臧的开玩笑!王之瑞的直隶都督,是你当面应许我的,凭什么半途消灭?你又想送给段毓芝!我今天非同你拼……”唐总理道:“你先不要拼命!你看看大总统现在眼前,有什么话也可以慢慢地说,何必这种样子呢?”项子城也劝道:“臧先生,你先请坐。什么事全好商量,千万不要这样胡闹。”臧汉火这时候才看见总统了,无奈他的神经病已经一发不可复遏,便索性跳起来骂道:“什么叫大总统?你不要拿项子城吓唬人!我臧汉火全不怕!统统说一句,你们狼狈为奸,全不是好东西!我今天非同姓唐的拼一个你死我活不成!”他说到这里,蓦地从怀中掏出一柄手枪来,便要朝唐总理施放,说时迟,那时快,项子城左右的两名随身护卫,是何等眼疾手快,一个夺枪,一个将他按倒在地上。此时项子城可真恼了,大声喝道:“把他捆起来!这是什么地方,他竟敢跑来行刺!似这样目无法纪的凶徒,真是可恨已极!叫章建鲁、吴必翔来!我有话吩咐他们。”此时汉火被按在地,他益发破口大骂起来,两个护卫,将他拉出办公室中,唐总理自觉脸上十分难看,勉强对总统说:“这全是我办理不善,致连累总统受惊!”项子城却含笑说道:“有什么呢!一个疯子,你何必在意。等回来叫章、吴两人管教管教他就好了。”唐总理也不便再说什么,告辞出府。少时章、吴两人,一齐来到。那章建鲁是执法处处长,吴必翔是京师警察总监,全是项子城的心腹爪牙,一同上来给总统请过安,垂手侍立。项子城道:“方才臧汉火手持凶器在我办公室中胡闹,可恶已极。你两人把他带了去,管束管束。他本来是有疯病的,不妨请一位高明大夫给他治一治。如果他病根已深,无法救药,你们便给他一粒卫生丸吃,也省得他长长受罪。”章建鲁为人机警,他听项子城的意思,是要把臧汉火置之死地,心里一转,他也是民党重要分子,我犯不着做这种恶人。便先发言道:“总统说的是。不过末将那执法处,是专管军人的,汉火既非军人,理应由警察厅办理才对,不知总统以为如何?”项子城道:“既然这样,就由吴必翔领他去吧!”吴必翔是一个直性人,就知道报效总统,他听项子城这样吩咐,便毫不游移地答应一声:“是!”便退下来。
他回到警察署中,先召集了一次会议,商量这件事怎样办理。署中一共是四处:总务处、行政处、司法处、卫生处,每处有一个处长,还有两三个科长,这全是署中的重要人,便一同召来列席。吴必翔当着大家宣布了这一案,并述说总统怎样授意,征求大家有何意见,不妨发表发表。因为这一案的关系也是很重要的,我们总要办理尽善,既不背总统的意思,也别落外间闲言才好。吴必翔说完了,第一个是总务处长董书麟起立发言,说:“总监这样虚心下问,我们是很佩服的,不过据职员想,那臧汉火也是民党中有名人物。在大总统并未下令要他的命,我们何必一定要做恶人?好在总统也说他是有病,只要他的病有转机,便可以上去复命,再请示总统怎样办理。目前也不必把他拘留在厅,最好先送到庙里去,派人看守着。一面再叫几个工于辞令的人前去游说他,请他亲笔写一张悔过的呈词,将来在总统面前也是一个交代。这乃是两面不伤的办法,不知总监以为何如?”吴必翔想了想,他说的也很有道理,便又征问大家,列席的人一致赞成,于是便委定董书麟专办此案。
书麟下来便派本处的科员铁鸣,先把臧汉火用马车拉着送到南城外龙泉寺,暂为安置,吩咐该寺的僧人要好好伺候,一切饮食起居,务必格外优待。一面又派本处的科长张青原,前去游说汉火,叫他写悔过呈词,自己在厅中候信。等到晚饭时候,张青原回来了,见着董书麟就连连摇手,说:“这个差使,我实在当不了,请处长自己下山吧!”书麟笑道:“你这人真无用!连这一点小事,也办不出个结果来。看我自己去,一定马到成功!”青原道:“那是自然。处长是苏、张之舌,他哪能不回心转意呢?”书麟被他这一架,更不能不去了,立刻骑上马,跑到龙泉寺。和尚迎出来,书麟便问臧大人现在哪里,和尚说:“现在内禅房,才吃过饭,把桌子也掀翻了,瓷家伙也都摔破了,请处长快去看看吧!”书麟叫和尚引路,一直来到内禅房,汉火正跳着脚在屋里骂呢!一见书麟进来,便直着两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个什么官儿?快说快说!”书麟忙取出一张卡片来,递过去,汉火接来一看,便呸呸地啐了两口,扯个粉碎,撂在地上,又用脚踏了几下,大声骂道:“我当你是项子城的狗呢!原来是项子城的狗毛!你也不拿镜子照一照,就敢跑来同我交谈?什么东西呢!”书麟被他迎头一顿臭骂,仍然不肯退去,还含着笑脸,说:“先生!你不要生……”气字还不曾说出来,汉火道:“你不走吗?等我用尿把你浇出去!”说着便扯裤子,做便溺之势,吓得书麟同和尚拨头便跑,汉火在屋中仍然大骂不休。书麟一气跑出来,朝着和尚伸一伸舌头,说:“我活了三十多岁,也没看见过这样不要脸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