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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清末民初历史演义-第2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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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大福向三人还过礼,一壁走向屋中,一壁向老谭答言。说在下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是有事面托老板。老谭忙让座献茶,又亲手烧烟,预备伺候谢老爷吃一口。大福却拦着,说我的瘾早过足了,不劳驾吧,咱们谈正事要紧。老谭道:“谢老爷赏脸吃一口,有什么吩咐,就请您躺下说吧。”大福也不客气,一歪身躺在铁床上,笑侬忙把茶端过来。大福笑道:“今天我老谢真是特别的福气,劳动你们两位老板,一位装烟,一位倒茶,不要折受坏了吧。”笑侬道:“我们两人,倒想早晚去伺候谢老爷,只怕拙手笨脚,还巴结不上呢。”大福道:“笑话笑话。”接过烟枪来,吸了一口,慢吞吞地向老谭道:“大后天是宫保太太寿辰,老板料想早知道了。”老谭忙应道:“知道知道。头一天我们就去伺候着。”大福道:“所有京外各名角,全都知会了,只有老板这里,我想派人来不大郑重,并还有同你面商的事呢,因此我亲自走一趟。”老谭道:“谢老爷太客气了,我们一个伶人,只要大人老爷爱惜,哪时叫哪时到,何况是宫保宅里,我们想巴结这份差事,还怕巴结不上,怎敢劳动老爷自己来请呢?”大福长出了一口气,说道:“目前你们戏界中人,照老板这样规规矩矩守着本分,不敢自大的,真是很少了。差不多少有一点声名,便端起臭架子来,三请不来,五请不到;见了官大的,还周旋周旋,要是官卑职小,他们连眼皮全不抬一抬。那一份趾高气扬的神气,仿佛比我家宫保还大一级呢!似这种人,纵然唱红了,也算不得是个角色。”老谭也咳了一声,说:“谢老爷说的,何尝不是呢?我们这一行,到现在简直是不堪收拾了,所有老前辈的规矩,直然被这群后生小子破坏净尽。一个小小的优伶,在人类中,地位本就非常卑贱,说白了本是大人老爷们的一种玩物,无论怎样地受人抬举,自己也不可失了本来面目。哪知,近年偏有一类好风雅的王公贵人,同一班放浪形骸的文人学士,终日拿唱戏玩票当一种正经营生,又不时作些评戏的诗文,登在报纸上。不是捧这个花头,便是抬那个青衣,满纸上说的真是天花乱坠。其实评戏的并不懂得戏,醉翁之意也不在戏。被评的更没有可评的价值,不过因为脸庞儿长得好,足以迷惑那些登徒子,大家便如同苍蝇逐臭一般,跟着乱哄哄。说来也真怪,哄哄不上几天,居然就成了名角儿了。这一班小孩子,从此再也不求真才实学,专门要同什么名士贵人拉拢。只要拉拢到一处,个人也公然以名士自居,以贵人自许,却忘记了自己是什么出身。说起来,怎不叫人有气呢?”老谭唠唠叨叨的,发了这一大篇牢骚,在座的人,却无不点头赞叹。说老板这一套议论,真可为后起的名角,作一种当头棒喝;就连那些位名士,要听见这些话,只怕也要惭愧无地呢。尤其是汪笑侬,更动感慨。说:“可怜我读书不成,甘心操了这种贱业,在外江也跑了不少年,却始终不愿同名士接近。有时候他们访我闲谈,我只是用敬鬼神的手段对付他们。心里虽不愿同他们亲近,面子上却又不敢冷淡他们。但是想要从我汪笑侬嘴里,托付托付,求你们作几句文章,在报纸上捧捧我,那可是做梦也做不到呢。并非我不乐意有人捧,实在那些名士的鸿文,我汪笑侬承受不起。在他们觉着是捧我,我自己觉着,比挨骂还难过呢。”
  一席话说得众人哈哈大笑。大福道:“你两位老板,别发议论了,咱们说正经的吧。后天做寿,不比往常,就连演戏,也要别开生面。因为这一次是可着中国的名角,差不多全要赶到,错非有位大名家主持其间,决不能各尽所长,有条不紊。但是这个人很难求的,大家想来想去,想到谭老板身上,尤其是二少爷更加赞成。他本要自己走一趟,因为寿期已迫,他实在分不开身,因此派我做代表。无论如何,明天便请老板到宅里去。这戏提调的义务,你就不必推辞了。”老谭道:“宫保宅里庆寿,我当然得去伺候,只是这戏提调的责任,非常重大,我可实在担不起来。谢老爷,您千万不要多心,疑惑我是故意推诿。实在是唱戏同治戏,判然两途,能唱的未必能治,能治的未必能唱。我唱了四十多年的戏,始终不敢充后台老板,因为我没有治戏的本事。说到调动同人,我尤其不会调动。当日管事的,李寿峰、王瑶卿,全是好手。秦腔里属田际云、五月仙,我可以约他们四个人,替我代理,保管能叫众位大人老爷满意。我可实在敬谢不敏了。”大福道:“你不拘约谁帮忙,自请随便,唯有这戏提调的名义,却不能不由你承当。”老谭听他这样说,知道不能再推辞了,便勉强应允。说既是众位老爷赏我脸,我便担起这个名义来。只是临时办理得好不好,还得求谢老爷格外替我美言。大福满应满许,说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办去,有我在前边,决然叫你担不着不是。老谭再三称谢,又说那一年宫保五十大庆,是拉中堂做戏提调,因为多叫我唱一出戏,中堂还给我请个大安。后来我病了两个多月,没有起床,心中好不懊悔。从此以后,再也不敢端架子了。如今我自己做提调,一定唱两出正戏,再反串一出“盗魂铃”,还饶上一个里子(戏班中管配角叫里子),也算赎一赎我当年的罪过。谢老爷看怎么样?大福拍掌大笑道:“妤极好极,老板肯这样卖气力,真是从来未有的。我回到宅里,一定先对宫保说,也叫他老人家欢喜欢喜。”老谭拱手道:“全仰仗谢老爷替我美言了。”
  大福又吃了两口烟,老谭问他:“这回上寿的戏,是哪个班子承办的?”大福道:“是兴大爷发起送的。依着宫保的意思,说目前各省闹刀兵,岂可再办生日,大演其戏?偏偏兴大爷领着头儿,会同一班亲贵,说大家承宫保派兵保护,应当得表示一种酬劳之意。如今恰恰赶上太太的生日,大家公摊几个钱,送两天戏。在宫保也不好再三推辞,只得答应了。那些亲贵,又格外凑趣儿,要把京外各名角,一律搜罗齐全。又老早地去见宫保,请宫保同太太,预先定出一个戏码儿来,以便临时遵照演唱。宫保说我哪有这种闲心,便胡乱点了几出,其余是太太少爷小姐们点的。至于承办班子,就是文明园,俞振庭的那个班子。所有一切开销,俱由俞振庭向各家亲贵承领。宫保宅里,除去临时放赏之外,其余是一概不管。”老谭点点头,说这块肥肉,又被俞五儿叼了去了。这小子真有本事,我们实在赶不上他。谢大福见天已不早,便起身告辞。汪、岳二人,也随着他一同走了。
  又过了一天,便是宫保宅里给太太暖寿。所有京外各名角,当然争先恐后的,一律着齐。头一出开场戏,演了一回梆子,是“拜寿算粮”,带“大登殿”“回龙阁”。郭宝臣的薛平贵,盖陕西去拜寿的王宝钏,崔灵芝去登殿王宝钏,李艳云去高士季,牛春化去王丞相,十三红去苏龙,刘义增去魏虎,大五月仙去代战公主,配搭十分整齐,直唱了两个钟头。底下便是王凤卿“朱砂痣”,贾洪林同吴彩霞,去落难夫妻。洪林见妻室回来,装那见神见鬼样子,同几句唱词,直把凤卿给喝了(戏行对配角压倒正角,谓之喝了),大家无不点头赞赏。宫保对每一出戏,赏五十块钱,这“朱砂痣”又加赏三十,言明是给贾洪林的。最末的煞场戏,是谭鑫培全本的“四郎探母”。王瑶卿的公主,汪笑侬的六郎,朱素云的宗保,谢宝云的太君,钱福才、陈桐云的八姐九妹,李宝琴的太后,陈德霖的四夫人,张二锁的丑丫头,真把这出戏唱活了。项宫保赏洋一千元。到了第二天,大庆生辰,所有满清亲贵,以及在朝的文武,一律全到齐了。宫保宅里,单有演戏的大厅。前面是戏台,后面是五间大厅。明着足可容开三四百人,两旁还有厢房,也都明着。女客在两旁,男客在正厅。当日宫保很高兴的,自己穿上官服,出来应酬。在正厅陪许多宾客观戏,忽见谢大福上来回话,说昨天没赶到的一个角儿,今天才赶到了。请示列位王爷大人,派他唱什么戏?载兴忙回道是谁,谢大福回说是李鑫甫,把个载兴欢喜得直跳起来。说难得库儿居然也赶到了,是我从哈尔滨叫来的。这可不能饶他,得叫他唱一出卖气力的累戏。随朝着项宫保问道:“四哥,你喜听什么戏?这个角色,真敢说文武不挡。”项宫保见他这种浮躁样子,又是可气,又是好笑。说不拘吧,我于听戏上,本是外行,老弟知道他什么戏拿手,随便替我点一出吧。载兴想了想,说他的武老生最好,全本《战太平》不好,太俗,还是全本《宁武关》,上寿的几集昆曲,抑扬顿挫十分好听,同一只虎对家伙,紧凑热闹,更十分好看。叫他唱《宁武关》吧。项宫保点头,说好好。载兴才要交派谢大福下去传谕,只见纶贝子出头拦道:“大叔,这个戏唱不得,在堂会上太不吉利。”项宫保大笑道:“什么吉利不吉利,我生平向不迷信这些事。况且当此时局纷扰,全国刀兵,正是忠臣效命疆场,杀身成仁之时,演一演这类的戏,也正好鼓励鼓励在座的人,大家提起精神来,也学一学当年的周遇吉,未始非朝廷社稷之福。不知你们诸位以为如何?”在老项说这一套话,并非是发于忠心,真有景仰周遇吉的意思,不过要借此探一探满汉王公大臣的怀抱,究竟对于清室,是否还有耿耿不二的忠心。他说完了,却用眼看着众人。只见拉同笑吟吟地答道:“宫保这种期望,恐怕不易实现吧。我国要真有周遇吉那样守土的大员,还不至糟成这种样子呢!只好听戏吧,要想看现代的周遇吉,恐怕不容易了。”在座的人也都一律附和着,说拉中堂的话诚然有理,我们也只好看戏吧,没有地方去寻周遇吉了。项子城听他们发这种议论,心里不觉好笑。载兴在那里早等不得了,向谢大福说道:“你下去告诉李库儿,就说宫保想听全本的《宁武头》。从上寿唱起,叫他两个哥哥李六李七同他配,李六的老夫人,李七的一只虎,要加点劲儿唱,不许脱懒。宫保还有赏赐呢!”大福应了一声者,扭头下去。不大工夫,便是《宁武关》开场了。李寿峰的太夫人,乔蕙兰的夫人,冯惠林的公子,陆金桂的家院,这全是唱昆腔的老角色。少时李鑫甫扮出周遇吉来,金甲红袍,气象严肃。上寿一场,悲歌婉转,把一肚孝思,和一腔衷情,连带地描写出来。看戏的见了,都不觉为之起敬起畏。李寿峰的太夫人训子一场,说白沉着有味,真可称一字一泪。在座那些王公大臣,虽然是毫无心肝,但是听到这里,良心发动,也不知不觉毛骨悚然。那心肠软的,还在背地里暗自弹泪。足见戏剧感人之深,真比演说的效力还大。作小说的人,一再谈戏曲,也是因为这种技艺,与人心世道有很深关系。要借戏曲引到大题目上,与寻常评戏的性质,迥乎不同。闲言少叙,却说李鑫甫,正演第一次上阵折回,被他母亲申斥了一番,自己含着一泡眼泪,又持枪上马,杀上前去。及至二次又折回来,想要同他母亲再见一面,不料帅府中已经起火,满门家眷,全葬身火窟了。此时周遇吉以枪拨火,做出那种悲惨痛苦的神气来。在座之人,也有鼓掌的,也有跺脚的,也有掩面不忍观的,也有长声叹息的。至于两厢的女眷看了,十个倒有八个以巾拭泪。
  正在大家注目凝神,看这一出悲剧之时,忽见谢大福慌张张的,引进两个人来。一个是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一个是二十上下的青年。只见那青年穿着一身重孝,哭丧着脸,随谢大福一直走到项宫保座前,匍匐在地上,抱着宫保的腿,大放悲声。这一来,把在座的全都吓了一愣。大家心中,不约而同的起了一种疑团。以为当这大庆生辰、欢天喜地之时,怎么谢大福居然有这大的胆量,竟敢把这披麻戴孝的人,引至寿堂之中,难道就不怕宫保同夫人嫌忌讳吗?谁知宫保不但不忌讳,反倒一把将那少年拉起来,面上立现一种惊愕悲惋的神气。向那少年道:“贤侄你为何这种样子,难道山西有什么变局,你父亲出了什么意外吗?”
  作小说的人,一支笔难说两家事。原来这少年姓鲁名建功,是山西巡抚鲁仲琪的第二位公子,鲁仲琪本是江苏人,再榜进士出身。少年科甲,散馆的时候,改授广西知县。在广西做了十几年县官,真是洁己奉公,爱民如子,只饮民间一杯水,不受民间半文钱。因此官声极好,上峰极为器重,后来由知县保升知府,又在江西做了两任知府、过班道员,署理九江道,又实授南昌道。由南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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