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历史演义-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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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升好好地看屋子,无事不得出门,他自己一个人,想到督署去寻袁金环,探问一切。
作小说的,暂将葛亮如放在一边。如今单说王九锡,匆匆忙忙地出了旅馆,连点心全没顾得吃,一抖缰绳,便走出十里开外,到了一座镇店上,太阳才上来。个人心中打算:这个石麟堡,我并不曾到过,知道哪里是呢?这样吧,我先在这镇上打个尖,吃些点心,顺便问一问本镇的人,自然就明白了。想到这里,用眼看一看,那边有一座油果铺,正在早起烙烧饼、炸油果之时。心说我何不去吃一点,随跳下马来,自己牵着来至油果铺门前,向里面招呼道:“请你们把我这马拴好了,我在你们这里吃些点心。”里面的伙计,答应着出来,说:“客人请里边坐,我们这里边有热粥咸菜,你可以吃饱了再走。后面有马棚,你的马如果上料,我们也能替你喂,决不多算你的钱。”九锡道:“那好极了。我们行路的人,但求人马不受委屈,多花几个钱,算不得什么。”伙计听这话,益发高兴,亲自接过牲口去。九锡随他到铺里来,见后面很大一个院子。院里陈列着条桌、板凳,桌上摆着碗箸,看神气就知道是卖饭的。九锡拣一副座头坐定。伙计问他怕冷不怕,如果怕冷,可以请到屋里坐。九锡身体健壮,其实并不怕冷,只因他想要访问事,恐怕外边坐着,少时来了吃饭的人,人多耳杂,问着不便,便假装怕冷,说好极了,我到屋里坐吧!伙计把马拴好,陪九锡到东厢房。屋子很宽,配着一座大炕,地上放的是方桌圆凳。九锡随便坐了。伙计拿过一盘咸菜、一双白竹筷子,放在他眼前。问九锡是喝高粱米粥,还是喝小米豆粥?九锡说:“我生平最喜喝高粱粥,你盛过两碗来凉着吧!”不大工夫,伙计用油盘托着两碗高粱米粥、一盘烧饼、一盘油果,一样一样地,全放在九锡面前。
九锡一面吃着,一面同伙计闲谈,问他是哪里人。伙计回说是山东荣成县人。九锡笑道:“原来咱们是乡亲,并且还是近乡亲。在下原籍是文登的,离家已经三十多年了。”伙计道:“怪不得你老的口音全变了呢,没请教你老贵姓啊?”九锡说姓王,又问伙计姓什么,伙计说:“姓车。因为自幼会赶大车,人家便随口叫我大车,在这省城也十多年了。不知你老这早赶路,是要到什么地方?”九锡回说要到石麟堡。大车听了,登时现出很诧异的神气来,二次睁大了眼,将九锡浑身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低声问道:“你老到石麟堡,寻访何人?”九锡道:“我是去会章明夷的。”大车一听章明夷三字,立刻现出一种很恭敬很害怕的神气来,说:“原来你老是章四爷的朋友!恕小人眼拙,实在失敬了!”九锡道:“我同章明夷并不是朋友,只因有人给介绍,特地去拜访他一回。只是道路生疏,倒要请教乡亲,离这里还有多远路?他那村子可有什么标志?我到了以后,怎就能够认得呢?”大车见九锡这样殷殷动问,便老实不客气,同他对面坐下,低声回答说:“你老寻章四爷,是想入伙?还是访他闲谈呢?”九锡听大车问得突兀,便反过嘴来问大车说:“入伙怎么样?闲谈又怎么样呢?”大车道:“小人是一个老实买卖人,并且同你老是乡亲,想进几句忠言,不知你肯听不肯听?”九锡道:“你我既是近乡亲,我如今是在迷途之中,恨不得有人指给我明路才好,哪有不听的道理呢?”大车道:“你既然肯听,我就可以说了。假如你是入伙的,或为饥寒所迫,或是遭了屈官司,有什么血海冤仇,想要投在他的部下,将来好图报复,那我也就不便说了;你如果是慕名访友,我却不能不告诉你底细——但凡能不去,总是不去的好。”九锡道:“我原不懂得什么叫入伙,不过朋友谈起来,说这章明夷行侠仗义,不愧是一位好男子大丈夫。因此就起了好奇之心,想要同他会一会,瞻仰瞻仰侠义的风采。别的思想,却是一些也没有,哪里能说到入伙呢?”大车道:“既然这样就好极了!你老是不知道,这位章四爷,诚然是一位侠义,平日挥金如土,仗义疏财,并且抑强扶弱,排难解纷,做了不少惊天动地的事。因此,奉天人全景仰他,提起章四哑巴来,没有不知道的。他生平最不好说话,见了人只点一点头;人家说话,他就会瞪眼看着,说一百句,他也不准答一句,因此大家管他叫章哑巴。别看他嘴里不说话,心里可真有劲,无论什么大事,不动声色,他就办了。他今年也不过三十四五。明着他是一镇的绅士,暗着他就是胡子头儿。什么杀官劫库,没王法的勾当,他全能干。他手下有三四百人,是时刻不离的,打一个招呼,三五千人,即刻便能聚齐。凡关东各路英雄,到省城来的,全住在他家里。他能保险,决然担不着一点危险。他那石麟堡,是一座很大的寨子,犹如铜墙铁壁,几千官军是决然打不开的。这里军警官儿,多一半同他有往来,通声气。这次宋大帅前来,我听人说,有信带兵剿他。所以我劝你老千万别去,一者倘然赶上官军到了,困在寨子里,岂不玉石俱焚;二者你此时前去,他如果疑惑你是宋制军派来当奸细的,性命更是难保。为什么单拣这个时候去同他闲谈呢!依我劝你老,吃过点心仍然回省城去吧,不必再惦着石麟堡了。”
九锡被大车一席话,说得毛骨悚然。心想,宋大帅这明明是同我开玩笑,你既要带兵去剿,为何又派我去招抚呢?也罢,或者是社会的谣言未必可信。我如今且去探访一回再说。想到这里,又和颜悦色地对大车说:“乡亲的话,全是金玉良言,我听了感激得很,当然不必去了。但是有一样,叫我无法摆脱,因为我来的时候,有朋友托我捎一封信给他,并且这信要当面交,不能托人转递。我既受人之托,就应当忠人之事,哪有半途丢下的道理?如今不求别的,只求乡亲指给我这石麟堡究竟在哪一方,他村前是怎样一种形式。我自要走到了,把这信当面交上,也许即刻就回来,我何必一定同他谈呢。”大车道:“既然这样,我就告诉你:此去向东南,有一条大道;顺着大道走三十里上下,便有一座大镇店,这镇名青龙镇,镇的南边,有一桁柳林,足有三四里长,便是石麟堡的后寨门;你过这林子,见有一座小城,城墙全有枪炮眼,城上有隐身的垛口,那便是石麟堡的围子;围子四面,有四个城门;林子后边,是南门,东西两门,轻易不开,南门倒是时常开的;门的里边,有营房,时刻有兵在那里把守;你到门前,得先将来意说明,有信的投信,无信的投名片;那些兵应许替你回话,你便在营房等候。这就是该村的形式,同求见的手续,你老可要记住。如果错了他的规矩,便免不掉危险。”九锡拱手道:“多谢多谢!”大车还想往下说,只见外边有几个推车的苦力跑进来吃点心,连忙撂下九锡,出去照应。此时九锡点心吃饱了,道路也打听明白了,心中十分高兴。随掏出一块钱来,喊大车进屋里,交在他手中。大车说:“你老连吃点心,带喂牲口,通共六百六十个钱,合三十三枚铜元,洋钱按两吊四百,合一百二十枚铜元,下余的找给你吧。”九锡笑道:“不必找了,下余的全给你做酒钱吧。”大车听了,自然是喜出望外,再三称谢。立时将马牵出来,九锡腾身上马。大车又用手指给他向哪里走。
九锡顺着他指的方向,纵马跑去。不大工夫,便跑到青龙镇,见有许多人,纷纷俱向南去。九锡心中打算,这些人是做什么的?我何不先问问他。随下了马,站在道旁,向一个有年纪的老人和颜悦色问道:“请教老先生,这地方可是青龙镇吗?”老人看了看九锡,回道:“不错,这正是青龙镇。你是做什么来的?莫不是官兵啊!”九锡忙分辩道:“在下并不是官兵,老先生不要错认了,我是来这里访朋友的。请问老先生,章四爷不是在这镇南住吗?”老人听见章四爷三字,看神气,在九锡身上益发注了意。说:“你要访章四爷,可真巧极了。你看这些人俱向南去,就因为章四爷今天阅操,就在那柳林西边的空地上,大家全可以去看。你也不妨随着开开眼界,等操罢了,你再去求见不迟。去早了,他也未必肯见你。”九锡回一声:“领教。”自己牵着马,慢慢地向南走。远远看见柳林西边,果然有许多人围着。他便不慌不忙,向前走进。及至到了人群以内,才看出前面白茫茫一片空地,足有四五百亩,空地之上,插着不少的旗帜,红黄蓝白黑五色俱全。九锡见了,也莫名其妙。不大工夫,忽听得一声炮响,从柳林后边,拥出一支人马,约有四五百人,直驱入那一片空地。为首的人,青布包头,一身短装,骑在一匹白马上,手执指挥刀,将所带的人,全扎在东南。紧跟着又是一支兵,扎在西北。少时东北、西南,也各有一支兵扎住。最后有四五十亲兵模样,捧拥着一人出来。此人穿一身绛紫军衣,却用红绉包头,高举指挥刀,站在空地的中间,发号施令:先叫东北攻西南。西南败下去,西北的兵却赶上来救应。东北有些支持不住了,东南又上来抵抗西北。虽然是一种实地野操,看去如同真的一样。这些兵一个个如生龙活虎一般。九锡远远地看了,不觉点头赞叹,心说国家练的陆军,也没有这样整齐。这样看起来,胡匪也未可藐视啊!直操了有两个钟头,那为首的人,在马上指挥收操。转眼间,四角的兵马各归原防,一丝也不乱。然后,一阵一阵的,仍转入柳林四寨去了。
九锡牵着马,在野地上出神。四围看的人,也陆续散净了。他这才转过头来,想到寨门去求见。猛可地从柳林内冲出十几个人,全是少年精壮,手执枪械把九锡团团围住,大声喝道:“你是何方派来的奸细!快快束手就擒,免得我们动手。”九锡笑道:“诸位弟兄,不必这样小题大做。在下此来,是特为来访章四爷的,有要事同他面商,绝不是奸细。诸位如果不信,自请过来搜我,如果我身上有一件兵器,杀剐任听你们自便。”内中有老成一点的,便问你来访章四爷,是有人介绍吗?九锡道:“我是慕名而来,用不着有人介绍。烦你诸位领我到寨中,同章四爷见一面,我的话非面谈不可。”众人说既然这样,你先随我们到第一门看守处,有话慢慢地说。说着便将九锡的马接过来,前拉后拥,把九锡引入柳林。举目细看,见这一桁柳林,是个月牙形式,恰恰将这后寨门圈住。从外面看,只看见树林子,却看不见门,必须进至柳林以内,才看见一片石头砌的群墙,东西相距,有一里半路。墙上果然有枪炮眼,上面果然有架炮的垛口。中间一个寨门很大,简直就是城门。九锡随他们进来,门内站岗的兵,俱都怒目相视。为首那人,将九锡带到一所宅院里,见门前挂着一个木牌,上写第一门出入稽查处。九锡进来,由那人引至上房西屋,见屋内陈列着不少兵器。那人让九锡坐下,吩咐倒茶,向九锡道:“朋友,你既然来到此处,有什么事也不必隐瞒。如果是受人之愚,前来充当奸细,你自管实话实说,我必设法保全你;你要肯将那边的预备,说与我知道,不但不能加害,还要特别酬劳。朋友要想开了,咱们全是同胞兄弟,犯不上给那些恶官僚当走狗。”这人一席话,把九锡招得哈哈大笑,说:“老哥,你错认了人。凭我的身份,不必再指着当汉奸升官发财。只因为生平爱惜英雄好汉,知道章明夷是一个奇男子、大丈夫,特地来访一访他,有几句话相劝。他如果肯听,我便在此住上几日;他要是不听,我甩手就走,连一顿饭也不讨扰,老哥自管放心。如今只求你向章四爷禀报一声,别的话也不必细讲。”九锡说到这里,从怀中掏出一张名片来递给那人,说:“请你拿这名片上去回话,见与不见,立候回音。”那人接过名片,先看了一看,很惊异地睁大了眼,向九锡浑身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问道:“这名片是你本人,还是介绍人呢?”九锡笑道:“是我本人,用不着介绍,请你去回好了。”
那人急忙忙地跑出去。不大工夫,折回来向九锡道:“我们东家,亲自带人出来迎接王大人,已经到了。”九锡忙出屋门,自己迎上去,果然看见一群人,远远地来了。全是袍子马褂,家常装束。为首的那人,紧行几步,已经到了九锡面前。他穿的是蓝布夹袍,青布马褂,头戴青缎子六辫小帽。年纪在三十开外,赤红脸,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见了九锡,忙深深请安,只称:“大公祖驾到,生员不曾远迎,实在有罪得很。请大公祖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