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业缭绕-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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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所发生的一切,大约也猜到了对方是谁。这一猜想,即便自己如今坦胸露背不着丝缕,她也没力气计较了,索性阖上双眸不再问话。 聂星痕看到她的神情,便知她已猜了出来,这才缓缓开口:“你昏迷了一个月,目前还不能饮水,再忍忍吧!” 微浓的长睫轻轻闪动,仿佛受惊的蝴蝶颤动双翅,再次睁开了眼睛。在她的记忆里,受伤的那一幕太过残忍血腥,她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了。而看眼前这情形,竟是捡回了一条命吗? “我知你心中有很多疑问,我都会告诉你。”聂星痕的手指终于从她背脊上离开,转而握住她的一只手,缓缓说道:“你的那匹坐骑,是连阔设法卖给你的,一旦你在十万大山里出了事,它会自行跑去据点报信。” 原来她竟是托了祥瑞的福!可又何尝不是托了聂星痕的福?微浓努力勾起一抹哂笑,自嘲之意溢于言表。 聂星痕摩挲着她修长削瘦的指节,又道:“前次你来姜国解毒时,身上用了数十种毒虫做药引,寻常毒物根本无法伤害你。若非如此,你也难逃这一劫。”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微浓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庆幸。是啊,怎能不庆幸呢!她虽知道自己解毒期间用过不少毒物,却不知自己早已练就“百毒不侵”的体质了!她又欠了他! “幸好姜国人来得快,否则你即便不是中毒而亡,也会失血过多而死……”聂星痕说着,手指又触摸上她的背脊:“但你这背上的疤痕,恐怕是难以消除了。” 微浓不想也知,自己背上究竟会是多么狰狞。那日她中刀之后,是眼睁睁看着草丛里的毒物爬到自己身边,慢慢爬上她的背脊……那种剧痛、恐惧、毛骨悚然的感觉,她毕生也不能忘怀! 一想到那日的情景,她依旧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然而只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便发现身下硌得慌。她下意识地看向左手手腕,说是“瘦骨嶙峋”大约也不为过了,可想而知身上会是个什么状况。 微浓猜的一点也没错,如今她这裸露的背脊上,早已与“玉背”二字无缘了。后肩胛骨高高凸起,两侧肋骨深深凹陷,瘦得几乎是皮包骨头。而从后颈到腰椎这一段距离上,一道刀痕沿着脊柱蜿蜒而下,深可见骨。遑论背上那些被毒虫啃噬过的地方,疤痕散乱密布,肌肤凹凸不平,比烧伤还要难看三分。 这还是养了一个多月之后。犹记得微浓刚被连阔的人救下时,有个随行的侍女看见这伤势,当场便呕吐起来,上药时双手都是抖的。 聂星痕在接获宁王手书之时,便已决定亲自前来接微浓。可刚走到半路,又接到连阔的书信,得知微浓遇袭重伤的消息。他当即舍了原来的路线,快马加鞭抄近路赶来,却不曾想,看到的竟是如此触目惊心的伤势! 不幸中之万幸,伤的是后背,而不是心口或咽喉……这样深的刀伤,若是从门面一刀劈下去,大约当场就没了。 而这痛下毒手之人,竟然是…… 聂星痕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收紧,骤然泄露了他的心事。微浓的目光恰好落在他的手上,便也执着地做了个口型,喑哑着问:“谁?” 聂星痕沉默片刻,只道:“等你伤势再好一些,我再告诉你。” 然微浓并不罢休,又坚持问了一遍:“谁?”问出口的同时,她强忍着深入骨髓的背伤,慢慢移动了枯瘦的左手,试图去拉住聂星痕的下袍。而只是这缓慢微小的一个动作,她的后背便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聂星痕立刻按住她的手,讽笑一声:“我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 微浓动了动手指,算是回应。 聂星痕只得改为按住她的双肩,这才缓慢地、一字一句地道:“那些人,来自宁国离侯府上。” “离侯”两字一出口,微浓果然如预料之中激动起来,双肩耸动地想要起身。幸好聂星痕立刻发力按住她,双腿更钳制住她的下半身,令她动弹不得:“你冷静些!” 微浓被聂星痕牢牢按住,也知自己是徒劳,再想想背脊的伤势,终究还是稍稍冷静些许,只是那眼泪却不听使唤地流了出来,顺着脸颊淌在身下的软榻上。 她很想否认聂星痕的话,她根本不愿去相信。可当她听见“离侯”二字的那一刻,她想起了一件事—— 当日那个口出恶言的蓝衣人,那个一刀砍在她背上的蓝衣人,她一直觉得他很眼熟,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是谁,而今托了聂星痕的福,总算是有些印象了! 他应是云辰身边的侍卫,唤作“竹风”。在她仅有的几次和云辰的接触中,那个侍卫一直都随护着,而且每次看到她时,都是一脸的淡漠之色。所以那天他变得狰狞狠戾,她没有认出来。 如此地位的家奴,除了云辰,谁还能使唤得动他?怕是连云潇都不能!除非是有人易容装扮成竹风,或者是这个竹风早有二心,否则她遇袭之事,根本就是云辰的手笔! 而且,她返程之事极为隐蔽,除了宁王、祁湛之外,根本无人知晓内情。只有云辰! 再想起他悄然写下的“去姜国”三个字,微浓只觉得是一种讽刺。她知道自己不能哭,一旦双肩抽搐,伤口必定会裂开。可心底那弥漫上来的痛楚失望是何等汹涌,她根本无力阻止。 原来,楚璃真的是死了。她那点微薄的希冀,终究还是破灭了…… 仍旧是那般微凉的手指,缓缓为她拭去泪痕,又缓缓叹了口气:“从前我喜欢你的天真,如今却觉得你太可笑。你当云辰是谁?不过是楚珩改头换面罢了。难道这你都猜不到?” 微浓依旧默默流着泪,不愿开口分辨。 “如今的姜国,朝臣均以王后马首是瞻,姜王早已成了摆设。那姜王后小小年纪就能离家叛国,独自奔至姜国,又坐上了王后宝座,你当她是吃素的?姜国人何等排外,竟也对她一个异族人心悦诚服,此等手段,怕是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女人。” 聂星痕说到此处不禁轻声一叹,那声音里的意思再也通透不过:“姜王后把楚珩要回去,分明是有所图,你冒冒失失戳穿他的假身份,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聂星痕没再继续往下说,但微浓光听他的语气,便也能想到他是一副怎样的表情。可她心里还是有好多疑问没有解开,譬如云辰的相貌,他身份的来历,他去宁国要做什么……只可惜,她无力再问。 聂星痕倒像是知她甚深,径自又道:“楚国被破之后,我曾见过楚珩一面,才知他的左脸早就破了相。楚王曾遍寻名医为他医治,听说收效甚微……自到了燕国之后,他一直深居简出也是这个缘故。” 聂星痕边说边去观察微浓的表情,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姜国能人异士向来很多,又有些不外传的秘术,看样子他是被治好了。也不知他们姐弟打的什么主意,莫不是以为宁王老糊涂了,能帮着他们复国?” 听了聂星痕这一席话,微浓心头的积郁更是无处发泄。他虽坐镇千里之外,却对她的行踪、想法都了若指掌,还眼睁睁看着她犯傻,看着她被再一次打回原形,他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你心里一定在骂我卑鄙,”聂星痕改为抚摸着她的秀发,“但若是经由我告诉你实情,你会相信吗?以你这性子,若非亲眼所见,你可会甘心?” 微浓将脸埋进软榻里,不愿再听一个字。 然而聂星痕的话语就在她耳畔,醇厚、低沉、带着极具诱惑力的柔软:“你出去这一年多,也算见识了世事险恶。这次回来……好好养伤。” 他终究还是有所顾忌,没有强硬地表态留她。然而那话语里的停顿,不言而喻。
第184章:重返燕国(二)
因着微浓的伤势,聂星痕走得极慢,就连中秋佳节都耽搁在了路上。不过他一直是不慌不忙,朝中奏报也由专人每日快马送来,供他审阅。 微浓心中也明白,聂星痕敢放心离宫这么久,可见朝中局势已经稳定了。她感动之余,滋味也更加复杂难言,既对楚璃之死耿耿于怀,又不能抹杀聂星痕对她的救命之恩…… 若像从前那般痛恨他,她已经做不到了;彻底原谅他,又绝无可能。如此一来,她也不知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 索性这一路上,他们并没有机会过多交谈——夜里在驿馆,他会挑灯处置奏章;白日在车辇上,他偶尔也会看奏报,或是闭目养神;他说得最多的话,便是关询她的伤势。如此各自静默着,显得气氛既暧昧又生硬。 尤其,他已将她腰部以上看了个遍。 不过也有好消息,连阔的秘药效果奇佳,虽不能“起死人”,却实打实能“肉白骨”。她背上深可见骨的刀伤,因着这秘药也恢复得极快。待十月初抵达京州城时,她已能下地走路了。 聂星痕依旧将她安置在了未央宫,只不过宫人一律换成了新面孔,五日后,又将晓馨调入服侍她,别的一概不提。 微浓这才晓得,晓馨从姜国返回燕王宫之后,径直领了尚宫局司簿的差事,正六品女官;没过半年,时任尚宫年迈致仕(退休),晓馨便顺势升任尚宫一职,如今也是这宫内有头有脸的正五品女官了。就连聂星痕的姬妾们都知她是摄政王最看重的女官,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后宫上下对她无不敬重。 唯独明淑妃,偶尔会给她摆个脸色,全是王后明连翩替她从中解围。 晓馨说是调来服侍微浓,实则也就是来当个伴。如今她身兼尚宫之职,每日里有忙不完的事务,时常要去王后及明淑妃那里报备。微浓自然也不会让她做什么粗活,两人都是说话解闷而已。 从前做宫婢时,晓馨不施粉黛,一直都是松松挽着垂髻,着一袭朴素的柳青色宫装。如今做了正五品尚宫,服饰、规制都不一样了,这般打扮一番,不仅容颜越发出挑,整个人也洋溢着风采,竟连微浓看着都羡慕不已。 心愿得偿的女子,原来是这副样子。 从晓馨口中,微浓知道了很多事。譬如这宫里掌管凤印的,表面上是王后明连翩,实则还是淑妃明丹姝协理,两人之间名为姐妹,但关系并不亲厚,彼此互相制衡互相掣肘,维持着宫内最微妙的平衡。 还有聂星痕从房州带进宫的姬妾们,有十余人都被遣散了,剩下几个乖顺温娴的封了品级,却也算是守活寡一般无趣。初开始明丹姝还去找找她们麻烦,后来也发现她们不足为虑了,便懒怠再管。 而最令微浓惊讶的是,自己离开燕王宫这一年多来,聂星痕竟然还没有子嗣!没有一个女人的肚子有过动静!可她明明记得她出宫解毒之时,明丹姝是已经有了身孕的,还曾到她面前耀武扬威!那孩子难道…… 微浓对此颇有猜疑,便在晓馨得闲之时问了两句。岂知晓馨笑言:“您去姜国解毒时,奴婢也是随着去的,哪里知道她的肚子是大是小。不过自打奴婢回宫以来,是从没见过殿下去她宫里,想来当初也只是假孕邀宠罢了,并不曾有什么身孕。” 话虽如此,听着也在理,但微浓总是觉得大有内情。可她自己尚且有伤在身,便也无暇追查这些陈年旧事了。 谢天谢地,自打她重新回了燕王宫,明丹姝还不曾登过门,余下几个旧相识来访,晓馨也在聂星痕的授意之下一概推了,明连翩的面子也没给。如此,她倒也能安心养伤,身子也渐渐丰腴了一些。 待到十月中旬,聂星痕开始每日都来未央宫用膳,有时是午膳,有时是晚膳,但终究顾及微浓的名声,没有在此留宿过。微浓原本有所抗拒,但想起他的救命之恩,有些狠话倒也说不出口了。 冬月气候渐渐转冷,她可以偶尔去御花园走动走动,于是也终于遇上了等候在此的明丹姝。微浓望了望天色,不禁失笑。 明丹姝今日也算盛装打扮,一袭金银如意云纹缎裳飘逸轻灵,裹着越发窈窕的身段,看样子丝毫不惧冬日的寒气。微浓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妆缎狐肷褶子大氅,两厢对比,一个像夏天,一个像冬天。 一年多未见,明丹姝的气色倒还不错,眼下这笑意盈盈的模样,令那眉间天生的朱砂痣更显妍丽妩媚。只可惜她今日就带了一个奴婢,少了许多人欣赏到她这华美容色,微浓心里默默替她感到遗憾。 “王后娘娘,好久不见了。”明丹姝率先打个招呼。 微浓虚弱地道:“淑妃真会说笑,如今哪里来的王后娘娘?您那句话,原该我说才对。”她今日心情不错,又是久未出来晒太阳了,倒有兴致磨磨口齿。不巧,有人主动送上门来。 明丹姝则是娥眉微挑,再笑:“暌违一年有余,娘娘的口齿越发伶俐了。” “您过奖了。”微浓也笑了起来。 明丹姝显然也是有备而来,闻言笑意未改,只上下打量微浓一番,掩口笑道:“您这一年到底遭遇了什么运气,竟养得如此虚弱了?难怪殿下不让我等探视。” 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