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照雪录-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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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等在茶楼的林清潭听了小伙计转达的话之后,脸色阴沉沉的几乎滴出水来。
边上管事怕他改主意了不走,忙大着胆子上前劝道:“公子,时候不早了,家中还盼着您回去呢!”
林清潭目光冷冷的瞟他一眼,看他缩了脖子,却也只能开口吩咐:“启程吧。”他出门翻身上马,遥遥望了一回照雪客栈的方向,才扬鞭催马,头也不回的出了昆仑镇。
李澄秋沉下心思,不想这些琐事,只如常经营客栈。这两日因为张家出事,捕快们整日进出,街面上安生了许多,再没人出来挑事,地痞们也不往这边来了。
李澄秋正好有点私事,就挑了一天出门,把店中交托给徐二娘,她跟上次一样,上午出门,到第二日午后回返。
店中诸事平静,徐二娘看见她回来,颇有些好奇,但还是忍住了没有问她的去向。
“正好掌柜的回来了,我跟王励去柳家。”
李澄秋点点头,自与胡小三儿在前面看店。
这一日天有些阴,店中堂内没什么客人,胡小三儿趴在桌上打盹,李澄秋则望着天际乌云发呆,直到视线被突然进门的两个高大壮汉挡住,她才回过神来。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眼见来了客人,李澄秋忙起身招呼。
那两个壮汉一个圆脸一个方脸,都满脸胡须,穿着一身劲装,听见李澄秋询问,圆脸的壮汉上下打量她一回,瓮声瓮气的说:“住店。”
“两位客官贵姓?从哪来,要住几日?”李澄秋微笑问道。
圆脸壮汉不耐烦:“住个店你问那么多?”
此时胡小三儿也醒了过来,听见这壮汉脾气不好,忙凑过来笑道:“客官勿恼,咱们昆仑镇是边贸重镇,往来客人都要例行询问,这是官府下的令,不然咱们开店的又何必问这许多?”
方脸汉子听到这里便拉住圆脸壮汉的胳膊,开口回道:“我姓钟,这是我结义兄弟,姓厉,我们从太原府来。劳驾小哥去帮我们把马牵进去照料。”等胡小三儿应声出去,又问李澄秋,“这照雪客栈,昆仑镇只此一家么?”
“是,只一家。两位客官要开几间房?”
钟姓汉子声音粗哑:“两间上房。”又环顾了一下四周,“你这店里很是冷清啊。”
“前些日子镇上出了件案子,巡检司反复盘查,有些客官不耐烦就走了。”李澄秋一边解释,一边给他们二人开了两间上房。
这时胡小三儿也从后门回来,对那两人说:“两位客官跟我来吧,客房在楼上。”他接了李澄秋递过来的钥匙,带着两个客人上了楼。
过得片刻,胡小三儿自己噔噔噔跑下来,跟李澄秋咋舌:“这两位脾气不小!看着怪吓人的。要饭吃呢。”
“那你去叫胡伯吧。”
胡小三儿应声往后面去找胡伯做饭,李澄秋这里也觉着这两个客人略有些奇怪,孤身两个客人,各骑了一匹马,随身带个包袱,余外什么都没有,还那样凶,实在与寻常客人大相径庭。
她这里正在琢磨,外面忽然落起雨来,梁伯元就在满天大雨点中钻进了店中,“我饿死了,午饭都还没吃,掌柜的,有没有米线?”
“有,你坐一会儿,我去叫胡伯做。”
梁伯元忙道:“不用不用,你坐着吧,我去!”他说着就走到后门处,撩起帘子喊了一声,“胡伯,给我下一碗米线,多放辣子酸笋!”
等他回来坐下,李澄秋给他倒了一杯茶,看他咕咚咚喝下,不由问道:“这是忙什么了?饭都没顾上吃?”
“还不是张家那案子!”梁伯元摇头叹气,“李掌柜,还真叫你猜着了,张掌柜果然在外面有人。”
话说到这里,胡小三儿提着一壶温水走了进来,梁伯元就住了口,跟他打了声招呼,看他送水上楼,才又继续说道:“那日两人吵架抢夺的荷包,就是外面那女子给张掌柜的。不过赵大嫂舌头被剪,应该与他们二人无关。”
他得了李澄秋的指点,查案查的热火朝天,这会儿见到李澄秋,忍不住就跟她说了些内情。李澄秋却觉着在客栈说这些不妥,打断了他:“那就继续再查吧。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她说着指了指楼上,“刚进来两个客人,有些奇怪……”?
☆、人各有志
? 陈玘那天晚上去见了陆家父子,第二天一早,就与他们一同去了大理。
赶路途中,双方都在尝试劝服彼此,陆充苦口婆心:“殿下,臣等早已铺垫好了,只要拿到玉玺,您亲自登门面见云南王,求娶王府郡主一事,必定能成。”
“我若想要玉玺,当日就不会把它交给王珪。我更不想娶云南王的女儿。陆先生,大势已去,你又何必这样执着?”
陆近平对陈玘的态度十分不满:“殿下连试都没试过,怎就知道大势已去?难道臣等八年筹谋,于您就一文不值么?”
陆充皱眉斥道:“不得无礼!”
陈玘面色如常,冷静回道:“有些话我已说过不止一次,只是你们听不进去而已。天下从无不灭的王朝,气数已尽,民心已失,岂是区区几人之力所能挽回?”
“可是殿下并未失却民心!”陆充激动起来,“老臣这几年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也走了许多地方,处处都有殿下的传说,处处都有人倾慕殿下的风华,这难道不是民心?”
陈玘耐心说道:“先生学通古今,见识广博,怎会不知这种倾慕传颂,不过就如谈起一个前朝人物一般,哪里能作为民心向背的标志。难道百姓谈讲诸葛孔明,倾慕他才智超绝、恨不能躬逢其盛,也是存有助他北定中原之心么?”
陆充一时哑然,却又不甘心自认短处,一时急得干咳起来。
陆近平忙伸手给父亲拍背抚胸,又服侍他喝水压住咳意,陈玘在旁帮着倒水递帕子,却仍继续说道:“先生莫急,不若只当你我师生现是在谈论时势好了。自南北并立以来,亡国者已有刘宋、萧梁、苻秦、北魏、北齐等等,哪一家复国成功了?我陈国篡梁自立,享国祚不到五十年,有何可堪称道的惠民善政?”
陆充勉强压下咳嗽之意,脸色却已经憋的通红,他气喘着说不出话,陆近平却冷笑道:“就算复国不成,也当叫那无耻小人宋子英身首异处!殿下难道就甘心受这灭国之辱、夺妻之恨?”
陆充立刻反手打了陆近平一巴掌:“谁准你说这些的!”几乎声色俱厉到了嘶吼的地步。
“先生息怒。”陈玘出人意料的没有恼怒,仍旧神情平静,语声舒缓,“近平说的原也没错,宋子英不忠不义,确实该死。只是我不愿为此人脏了自己的手,也无意卷入风云浪潮之中,便不想理会他的死活。灭国之辱,是父皇自作自受,我为人子,该做的能做的都已做了,问心无愧;至于夺妻之恨,实在谈不上,周朝襄国长公主与我从无婚姻之约。”
他的语气实在太过平静,平静的就像是一个心死之人毫无起伏的说着话,陆充父子既无力反驳他所说的话,又被他这样的平静吓住,之后竟一连几日都没再提起话头劝解陈玘。
直到三人到了大理,陆近平才又想到办法,去找萧若出面相劝。
萧若早先被陈玘打发到大理来避风头,一直惴惴不安,深恐陈玘出事,这会儿见到他亲自来了,自是喜出望外。可面对陆近平的要求,她却有些迟疑。
在她内心里,自然是怀念陈朝的,她幼时在金陵生活过,记忆里一直有繁华金陵的影子和少年太子的绝世风姿。萧若希望那个高贵出尘的太子能高高坐在金銮殿上,心想事成,万事顺遂。
直到她到了昆仑镇,见了李澄秋,与她交谈几次之后,萧若才不情不愿的承认,自己那种想法太过天真。
天下百姓其实并不关心坐在金銮殿上的是谁,他们没见过太子,也没当面受过太子恩惠,对他们而言,只要吃饱穿暖,日子有奔头,足矣。
好不容易南北一统,再无战乱,大家都能安居乐业,谁会愿意丢了安稳生活,再陪着太子征伐复国?
何况太子自己就不愿意。
当萧若确定了照雪客栈的伙计刘石宏就是太子陈玘后,她就已经隐约猜到太子是决心隐居,再不恢复旧日名姓了。
萧若后来想想,其实这样也不坏。昆仑镇是个繁华小镇,照雪客栈的生意那么好,又有一个那样良善公道的李掌柜,太子在店里所心所欲,吃得好睡得香,又何必叫他想起那些旧事,进而烦恼郁愤呢?
所以受了陆近平的嘱托之后,萧若见到陈玘就有些欲言又止。
“你不要在这里耽搁了,我联系到一个商队,是要回长安去的,你跟着回去,不要叫姨丈和姨母担忧。”陈玘只当看不见她的迟疑,直接开口说道。
萧若一惊:“殿下要赶我走?”
陈玘道:“不要再这样称呼了,叫我表哥。”
萧若莫名脸上一红,低声叫道:“表哥。”
“嗯。”陈玘没察觉异样,继续说道,“王珪那边已经结案,确信这桩案子与你无关,已经放了你的随从,我传信叫他们自行北上了,到时你们在益州汇合就好。”
萧若立刻大了声音:“我不走!”
陈玘微微蹙眉:“丽娘听话,你一个姑娘家,不好好呆在家中,却四处乱跑,岂不叫亲长担忧?”
“我才不是乱跑,我是……”萧若听陈玘叫了她的闺名,又红了脸,“我是出来找表哥的,爹娘也都知道的。”她还不习惯称陈玘为表哥,所以在说到这两个字时,就有些含糊,像是含在口中舍不得吐出来一样。
陈玘只当是姨母他们担忧自己,缓和了语气:“我会写一封信给姨母,你带回去,请她不要担忧牵挂。”
萧若撅着嘴不肯应,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她才开口问:“表哥,你真的就甘心留在昆仑镇么?”
陈玘点头:“此心安处是吾乡。我在昆仑镇心安神定。”
“那你真的一点都不想复国做皇帝?”萧若继续追问。
陈玘忽然一笑:“皇帝有什么好的?皇帝有我随心所欲吗?有我清闲逍遥吗?你也是世家出身,应该知道,皇宫再富丽堂皇,也不过就是个大牢笼而已。做皇帝的人,被文武百官盯着,被天下万民仰望着,一点行差踏错都会留在史书上成为笑柄,哪似我等做个寻常百姓快活?”
他早先恢复本来面目去巡检司自首,到现在时间尚短,胡须不过出了浅浅一层,现在又是在陆充父子准备好的隐秘落脚处,便没有易容。因此他这一笑,立刻如云破月出、光辉遍地,萧若眼瞧着他的笑容,胸腔里的心不由自主狂跳起来,只觉他说什么都有道理,他想做什么都不该违逆,自己只有追随的份。
陈玘看表妹呆呆的,小时候的影子浮现出来,语气更柔和了一些:“表哥此身已在江湖之远,再不愿履庙堂之地,你呢,就不要来帮人做说客了。”
“原来表哥知道了……”萧若羞赧低头。
陈玘笑道:“是啊,近平他们,我自会想办法说服,你就不要管了,早些回家去。”
萧若听到这话份外执拗,“我不回去!我要留下来照顾表哥。”
“我不用人照顾,也没有余力照顾别人。丽娘,这里不是你该留下的地方,听表哥的话,早早回去。”陈玘说完就走了,再没给萧若反驳的机会。
他做事周到迅捷,果然只过了两日,就亲自把萧若送到商队里,托付了商队的商人,带她同行,经益州回长安。
送走了萧若,陈玘回去叫陆近平把在大理的陈国遗老都找了来,他站在众人面前,斩钉截铁、丝毫不留余地的说明了自己的意思,“……我不愿诸位勉强于我,我自然也不能勉强诸位,诸位若仍是不死心,想要力图复国,我不拦着,只是不要打我陈玘的名号,也不要将我牵扯进来!”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说不出话,只有陆近平冷冷开口:“殿下真以为还能回到客栈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么?两桩奇案并发,各种传言甚嚣尘上,又有南北客商往来传递,只怕此时长安城中已经听说了此事。您想放过宋子英,不知他肯不肯放过您?”?
☆、无赖
? 李澄秋把两个客人的奇怪行止告诉了梁伯元,这时他的鸡汤米线也送了上来,梁伯元一边要李澄秋放心,说自己会盯着,一边西里呼噜的吃起了米线。
等他吃完,外面稀稀落落的雨也停了,梁伯元给了钱要走,王励和徐二娘气呼呼的回来了,一见到梁伯元就说:“小梁,你整天都在忙什么?那些欺辱良家妇女的无赖,你管是不管?”
梁伯元给问的直愣神,忙道:“徐二姐你消消气,这是怎么了?谁那么大胆,敢欺负你?”
“不是我!”徐二娘气的声量都高了,“是后街柳大嫂!那个臭无赖牛连,仗着自己后面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