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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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鸟儿倏地飞过去,在鹿蜀面前停了一下,又俯冲下来飞快的掠过水面,嫩绿的小爪子在柔滑的水面拉过一道银线般的细纹。咄咄的声音登时静了下来,似乎是一个人惊喘前的窒息,那声音猛的大作,一个接一个的巨大龟甲接连不断的浮出水面又没入水中,穆莳依只觉眼前有一道龟甲和鸟头的宽广波浪,咄咄响着越涌越远。而那鹿蜀宛如闲庭信步一样,转过身,踏着不断浮出水面的龟甲,渐走渐远消于雾中了。
旋龟,其状如龟而鸟首虺尾,其名曰旋龟,其音如判木,佩之不聋。
鹿蜀和旋龟都是杻阳山有名的奇兽,名气不分彼此,没想到两者竟是如此和睦默契的邻居。小鸟儿啾啾叫了几声,穆莳依摸摸它的小脑袋道:“小乖,我们去找另一只鹿蜀吧。”
漠北草原下起了雪,鹅毛大雪纷纷洒洒在枯黄的草叶上落了一层,策马奔过去会激起漫天的雪雾。万俟兰洛在兰州城门上望着天地间渐渐苍茫,伸手接住一片雪花,不等它化又挥指弹开,刘景瞻奔上城楼时,正看到统帅这样顽童般的举动,微微一愣,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步已经冲了过去。
万俟兰洛扭头看着他道:“刘校尉伤好些了?”
刘景瞻道:“属下已经无碍,属下恳请出战。”
万俟兰洛漫不经心的点点头道:“好,等契丹再来叫阵,刘校尉点兵去应。”
刘景瞻急道:“殿下,契丹狗贼善于游斗,我们若不主动出击,就这样僵持,大军会被拖垮的!”
万俟兰洛并不答话,望着远处的眼睛却忽然精光大作,刘景瞻下意识的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茫茫的灰白天地间忽然腾起一道火红的光线,一瞬即逝。“殿——”刘景瞻侧脸欲问,数道乌光在他视线的余光中呼啸而过,在他越睁越大的瞳孔中,倏地爆出灿烂火光,流星赶月般坠落在方才那道火红的光线之后。大雪有一瞬间的静止,然后夹着大火爆发到极致。
远处传来人吼马嘶和短兵相接的铿锵声,大火狂舞竭力蔓延,草叶上的积雪被激起,如大风起之云飞扬,被火气熏腾或化作雾气或漩涡般飞旋。在城墙之上看去,那扬起的大刀,奔腾的马蹄拢在明亮的昏黄中,仿佛草原之神透射的暮光之舞。刘景瞻激动难抑,单膝跪地道:“请允许属下出战!”
万俟兰洛嘴角泛起明亮的微笑,道:“刘校尉,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他抬手向后一抓,一匹红布烈火般飘扬在手中,刘景瞻面前呈现出一面巨大的战鼓,万俟兰洛道:“击鼓!”
击鼓!大周已有数百年不曾击起战鼓,人丁稀少使得一头雄狮渐渐或作慈祥温吞的老绵羊,面对契丹,面对回鹘,忍,一忍再忍,然而今天,谁也不想三思。刘景瞻接过鼓槌,槌把上那红布一撕为二系在末梢,抬手间,风将红布扯起如血红的战旗,在风中嘶喊怒吼。刘景瞻握紧鼓槌,举起双臂,从胸腔爆出一声呐喊:“杀!!!”
咚!一声沉闷雄劲的战鼓使得草原为之一振,数道火驽自他头顶的烽火台呼啸而出,在空气中擦出灿烂火焰,畅快淋漓的砸入远处的火阵,那绚烂的冰火瞬间又窜起更高。万俟兰洛眯眼看着远处激烈的厮杀,看着一个瘦小精悍的身影迅速的披上契丹人的毛皮短褂,然后趁乱跃上一匹战马随着溃败的契丹人渐逃渐远。
大周的士兵们爆出一声欢呼,追出两里地便凯旋归来,刘景瞻奔入人群中却找不到木兰的身影,回身跑去找统帅,跑到帐前却看见统帅立在帐外,一个士兵单膝跪地在禀报什么。刘景瞻认出那是原来兰州的守军之一,现在划在木兰麾下,急忙走近了几步,不偏不倚的,最后几句话落入耳中——“……木副尉已经成功混入契丹败军中,她请属下禀报殿下,沿着她留下的记号摸出契丹帅帐,到时与她里应外合……”
刘景瞻脑中嗡的一声,转身便往城门跑去。万俟兰洛听完士兵的禀报,道:“你立刻去告诉刘校尉,让他带五百精兵接应木副尉。”
“诺!”士兵接令而去,万俟兰洛又道:“对了,还要告诉他,本王将五百零二条人命全部交到他手里了,让他做决定前自己掂量。”
“……诺!”士兵疑惑的应了,转身跑开。
渤海国处于中华之东北,夏短冬长,中原还只是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渤海国的雪已经堆到脚背了。小王子东方不败因为找不到王后受了风寒,病恹恹的在塌上躺着,宫中太医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能使他有丝毫好转,东方玄锡趁他睡着,将自己被他紧紧攥着的手指抽出来,披上狐皮大氅往沉香殿而去。
被小孩儿握过的手指还冒着湿润的热气,东方玄锡握紧了手推开沉香殿的殿门,一股凉气扑面而来,他抬步走了进去。
国师不在,东方玄锡在昏暗冷清的殿中只听得见自己的足音,一步一步都带着空荡的回音。他吹起火折子,将宫灯挨个点起,全部点亮时,他看到楼梯拐角飘下来一个影子。
自从他与国师做了那个关于穆莳依的交易,未央便不愿再和他交谈,此时见了他也只是漠然的皱着眉。东方玄锡道:“我想见一见国师。”
“锦在汇聚灵力,小穆明日就会回来。”
东方玄锡的脸上骤然焕发出神采:“是吗!她回来了,我总算放心了!”
未央的神色略有缓和,见他还不走就道:“锦现在不能分神,你明日再来吧。”
东方玄锡迟疑的唤住他:“我……我想请你帮个忙。”
屏退了所有宫人内侍,东方玄锡侧头对着虚空道:“有劳了。”未央缓缓从他的影子中走出来,走到小人儿的塌前。小人儿大大的眼睛紧闭,浓长的睫毛似蝴蝶的羽翼无力的垂在眼睑,粉嫩的脸蛋此时红的像要滴血。未央伸手虚覆在他额头,然后手捏兰花指,指尖对着小王子的眉心,一滴烟雾似的露珠缓缓的从未央的指尖渗出来,羽毛般落在小王子的额头,雾气般破开渗入他皮肤中。
东方玄锡看着这神秘而诡异的一幕,心中焦急却不发一言,待未央走出来,他才问道:“这样对你无损吗?”
“不过是一点灵力,可惜他还太小,不能吸收太多。”未央惋惜的道:“我现在也治不好他,他病的这样重,似乎并不全是因为生病,抱歉,我不太懂这样小的孩子。”
未央说的有些混乱,东方玄锡却全都听明白了,拱手道:“多谢你了,既然你也说他不是因为生病,我就放心了。他是因为想念母亲,唉。”
未央也不知如何接话,便兀自离开了。东方玄锡又在孩儿塌前坐了片刻,叫了宫女进来照料,便将敬翔叫去御书房议事了。
敬翔急匆匆的赶来,在玉阶上拍着身上雪花,抬头看见皇帝满脸忧色的站在窗前,略一揣测便明白一二,进去道:“陛下,小王子自小就身体健康,今年冬天来的早了,小孩子本就容易生病,您放宽心,过不了几日就好了。”
东方玄锡似是没听见,自言自语般的道:“这时漠北的草原应该是一片白茫茫了吧。”
敬翔不应声,东方玄锡回过身来道:“敬翔,我有些事本来以为会带进坟墓里,可是现在小穆来了,我不想再瞒着你。你是我最得力的伙伴,如果我想达成所愿,你必须知道实情。”
敬翔肃然拱手道:“殿下厚爱,翔此生难报。”
东方玄锡拍拍他的肩膀道:“此事说出来你或许不能相信,明天小穆回来我会让她告诉你,此事事关重大,绝非儿戏,你必须全部相信她,才能辅助她完成我的嘱托……”
敬翔慢慢的听出来些不对劲,疑惑道:“陛下,您的意思,翔怎么听不明白?为何您现在不能告诉我,而是要公主明天告诉我?”
东方玄锡道:“明天小穆就回来了,所以,我现在要去漠北草原。”
敬翔扑通跪倒,东方玄锡吓了一跳,两人关系虽是君臣,可是除了金殿之上,敬翔还从未这样严肃的跪拜过。
“敬翔,你……”
“陛下!”敬翔抬头,一脸视死如归的气概:“如果您现在要撇下渤海国成千上万的百姓,撇下重病的小儿,撇下历尽艰难归来的公主,撇下会被当做千古罪人受尽唾弃的属下,那您就去吧,臣就算横尸在长兴宫门口,也不会告诉众臣和公主,您不顾一切去漠北草原了!”
“你——”东方玄锡瞠目结舌。
敬翔又道:“公主进去之前跟微臣说过,她出来时若陛下不能来迎接她,就要拿微臣是问,微臣不怕死,但是公主若是因此生气,恐怕微臣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了,实在是有负陛下重托啊!”
东方玄锡脸色渐渐凝重,半晌道:“真是小穆说的,回来时必须要见到我吗?”
敬翔目光闪烁,不怕死的抬头道:“是!”
东方玄锡半晌没有吭声,良久才叹了口气道:“算了,那就再等一天吧。”
敬翔如获大赦,喜不迭的谢恩去了。东方玄锡独自一人又站了片刻,苦笑喃喃道:“小穆啊,你竟然还不放心我,唯恐我趁火打劫去侵扰大周。不过,这样看来,你更值得托付了,不要让我失望啊……”
穆莳依临走时确实和敬翔说过这样的话,也确实是安了提防的心,她一早就没指望敬翔会听不出画外之音,只巴不得他转身就把话传给东方玄锡,却不料敬翔也是个狐狸般的人精,这时拿出来了正好将东方玄锡堵死,却是一只竹筒两头吹了。
穆莳依此时还不知道外面在短短几日内发生了这样多的事,实在是因为她这几日之所见太过震撼了,让她一时顾不上关心其他,实际上她也没心思关心其他,鹿蜀皮的事彻底难倒她了。这杻阳山方圆不知几百里,竟然确确实实的只有一只鹿蜀!
她拄着迷谷跑到腿断,每次迷谷都把她带到这一只鹿蜀前,在记不清第几次看到那鹿蜀额前的梅花斑点时,穆莳依仰面栽倒再也没力气去奔波了。怎么办呢?佩之子孙不尽的鹿蜀竟然无子无孙独一只,难道是被人杀绝了吗?如果是这样,那自己更下不去手了。
鹿蜀高高的卧在土丘上,蓝天白云在它身后,绿草如茵在它身下,它侧过头用那明月般皎洁的眼睛忧郁的看着穆莳依,穆莳依差点忍不住要落荒而逃。面对这样一双眼睛,如果真有人下的去手,那他一定不是人!穆莳依矛盾到了极点,烦躁的扯断身下的一片长草,和着鹿蜀忧郁飘渺的歌声,闭上眼缓缓吹起来,如果鹿蜀听得懂,她真想告诉它,这是她听过的最美的歌声,尽管,也是最忧郁的歌声,曾经差点要了她的命。
穆莳依倚在一个矮坡上,缓缓的陶醉在那歌声中,忽然她感觉脸上有温热的呼吸,茫茫然一睁眼,对上一双明月般皎洁又忧郁的眼睛。
碧流光
穆莳依措不及防被那近在咫尺的大眼睛吓的一抖,草叶掉落,曲子戛然而止。鹿蜀颈上长长的白金色鬃毛柔顺的自颈侧垂下来,风带起末梢微微翘起,有着说不出的温柔静谧。小鸟儿啾啾的飞起来,竟然落在鹿蜀的背上,十分熟稔似的跳来跳去,鹿蜀一低头将穆莳依腿上的迷谷衔了起来。
穆莳依一惊,还未来得及伸手,鹿蜀又温和的将它放了回来,或许是幻觉,穆莳依仿佛看到迷谷有一瞬间闪过一道白光。鹿蜀重新在小丘上吟唱起歌谣,这次的歌声不再有渺茫飘忽的感觉,反而十分清晰似乎就在耳边,仍然是轻柔低沉的调子却让人觉得如果站在山的那边也会毫不费力的听见。
这声音中似乎有一股极细极高的力,牵引着听者的思绪一层一层往更深远更广阔的天宇飘去,当你推开一扇门眼前豁然开朗时,却有一条更为宽广的道路同时浮现在脚下。那次的歌声如同一个梦,深不见底的往下坠落,这次是一双翅膀,永无尽头的向上飞翔。
鹿蜀越唱越高,高大的身子却渐渐矮了下去,待到穆莳依发觉时已经枯萎成了一团黑金色交织的皮毛,而那皮毛下明显有什么在微微的蠕动。美妙的余音还萦绕在耳边,穆莳依被这诡异的一幕骇的手心冒汗,犹豫了半晌握着迷谷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试探了又试探,她颤颤巍巍的伸出迷谷,沿着边缘将皮毛轻轻挑开,奇妙而温馨的一幕出现在她眼前:两只小马驹般的鹿蜀交颈卧在这下面,一双清澈乌黑的大眼睛如同草尖欲滴的露珠。
“呀,真,真神奇!那只鹿蜀呢?”穆莳依又小心的将它们盖住,只露出头部,兴致盎然的打量着它们。鹿蜀的性子生来温顺,在她的注视下,张嘴叫了叫却没有声音。
“是不是饿了?或许是渴了?”穆莳依生出照顾小宝宝的爱怜,又用鹿蜀皮将它们遮住,飞快的跑去河边汲水,待到气喘吁吁的跑回来,那鹿蜀皮干瘪瘪的伏在地上,里面的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