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毓秀-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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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院子或许值得奇怪,但这一户应该八九不离十。”
就在这时,只见高珩站在身后峨眉淡扫,沉着的眼眸中薄雾弥漫。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莅安侯赵侯爷的府邸。”
第一百零二章 云收雾散
莅安侯赵信之,赵皇后长兄,当朝国舅。
像这样位极人臣的高官,本应该在波诡云谲的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但众所周知,他早已于多年前就退出朝堂纷争,如今性情闲散,不问世事,只是挂个虚衔逍遥度日。
然而没有了功名利禄缠身的喧嚣与浮华,倒也乐得悠然自在。
彼时屋内茗香幽浮,窗外竹叶新霜。
一位身着玄青常服,身形高大又稍显干瘦的老者叠席而坐,看着桌几上经纬纵横的棋盘,平静的眸子忽转锐利,继而从棋奁里摸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白子,切断了黑子的去路。
“看来顾少主的心思并不在棋盘上。”
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这盘胜负已分的棋局上,并没有抬头去看对座面沉似水的顾寒清。
“是赵侯爷棋术高绝,顾某只能甘拜下风。”顾寒清淡淡一哂,看着那颗截断自己后路的黑子,眸色深重,“况且就算顾某赢了这一局,赵侯爷也不会放我走,不是吗?”
赵信之闻言抬起眼帘,唇角溢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那如果我说,顾少主若是赢了这盘棋,我就放你离开,少主是否就会全力以赴呢?”
“顾某一向都不喜欢去试想假设性的问题。”顾寒清轻抿唇角,“况且赵侯爷看起来,也不像是那么儿戏的人。”
“人生苦短,还是随心所欲些好,那么认真,可是会累的。”
赵信之提起茶壶给顾寒清斟上热茶,氤氲缭绕之间,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虽然一直听说赵信之已经远离朝堂,闲云野鹤,但始终都与太子是嫡亲的的眷属。
加之顾寒清从未与其打过交道,不知是敌是友,此刻的他即便摆着一副以诚相待的善意面孔,可仍旧让顾寒清觉得局促不安,保持着十分的警惕。
或者说,顾寒清根本猜不透面前这个看似从容淡定的老者,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倘若他真的已经抛开功名,摒弃红尘,为何会愿意帮助太子将自己禁锢在此?
可如果他没有,这些年他退出朝堂,不涉纷争的归隐之举,难道都只是迷惑人心的假象吗?
顾寒清在脑中激烈地思索着,手上不禁攥紧了留在掌心的那枚没能落下的黑子。见二人面前的这片朦胧的烟雾即将散去,便抬手将它抛入了桌上的棋奁之中。
“赵侯爷能有如此洒脱不羁的心态,顾某很是佩服。”
他恢复脸色双手捧过茶蛊欠身还礼,看着杯中色泽透绿的茶水,踌躇少顷,终是问出了心中困扰已久的疑惑。
“那既然侯爷已经选择与世无争,为何还要……”
“我知道少主你想说什么。”
赵信之神色从容地打断顾寒清的话,毫不避讳道,“少主是想问我,为何此次却要帮太子助纣为虐,对吗?”
顾寒清听闻此话,捧着茶蛊的手不由微微一颤:“顾某不敢。”
“其实原因没有顾少主想的那么复杂。”赵信之舒展眉宇,不紧不慢道,“我这个外甥虽然罪孽深重,但他既然找上门来,我作为舅舅,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顾寒清表面上虽然接受个回答,可眼角却分明透着几丝疑色:“这么看来,那顾某不该问侯爷为何要帮助太子,而是该疑惑,太子为何会突然找孑然一身的侯爷相助?”
他说着微微倾了倾身子:“赵侯是聪明人,应该知道顾某现在是戴罪之身,万一被陛下知晓此事,私藏人犯这一罪名,可是要侯爷来担的。”
“顾少主,老夫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赵信之放下茶蛊浅淡一笑,凝目注视着顾寒清,眸光幽幽。
“我只说不能坐视不理,但现在顾少主在我府中,是去是留,是由我这个主人说了算的。”
顾寒清眉间一颤,显然从赵信之的话中听出了几分动容之意,但他还是谨慎地压下起心中起伏的涟漪,神色平和地试探道:“那不知赵侯爷想要履行的,是何种待客之道?”
但赵信之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不疾不徐地振衣而起,走到光影斑驳的轩窗边轻叹了一口气。
“我这个外甥就是太心急了,做事总是只图眼前之利,不作长远之计。总有一天,要栽大跟头。”
顾寒清见状也跟着起身,缓步走到了赵信之的旁侧。
“如果有赵侯在身边指点一二,想必太子就能避开那些沟壑。”
“少主错了。”赵信之的视线依旧落在窗外,“这世间万事万物,芸芸众生,一切的命运都是注定的。非人力可以改变。”
顾寒清瞳孔一紧,只觉这番话听来虽然波澜不惊,却突然让人觉得无比沉重。
可他想出言反驳,又找不出任何能够有力回击的理由。
纵使自己坐拥万贯家财,风光无限,可他真正想要得到的,却终究如同天边蒸蔚的云霞一般可望而不可及。
这大概就是命运最残酷,也是最让人无奈的地方吧?
“就快起风了。”赵信之仰头望着天边舒卷的浮云,语气平平,“顾少主还是早些离去吧。”
“赵侯你…”
顾寒清浑身一震,霍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赵信之,全然没有料到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放任自己离去。
“那太子那边…”
“无妨。”赵信之洒然一笑,“少主现在应该担心的是自己,而不是担心我。”
“老爷,燕王殿下到访。”
这时,府中的家仆突然入屋前来禀报。
一听到高珩的到来,在短暂又炽烈的惊讶过后,顾寒清沉寂已久的眸子里闪现出一束欣喜的微光。
“燕王殿下能找到我这里来,还真是让人佩服。”
赵信之眉睫微动,继而看向容色清朗的顾寒清,抬手行了一个送客之礼。
“既然有人来接少主,那老夫就不送了。”
…………。
莅安侯府外,高珩正面无表情地立在门口,等待府内家仆的通传。
而程金枝则按耐不住心中的焦急,步伐紧张地在一旁踱来踱去,就差直接冲进府里向赵信之要人了。
“这怎么还没动静,那个什么赵侯爷会不会做贼心虚不肯见你啊?”
高珩淡淡地瞟了她一眼,语气不温不火,“你安静一点,他就肯见了。”
“我。。。。。。”
程金枝气闷地停下步子,正望着大门有些垂头丧气,忽见一个白色的人影正朝着门口徐徐走来,让她登时精神一振。
“诶,有人来了。”
她说着正欲冲上前去,然而才刚迈出两步,却突然猛得刹住了脚跟,目光凝滞。
下一秒,整个人便如同一樽冰冷的石像般,僵在了原地。
第一百零三章 不期而遇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程金枝曾无数次设想过和顾寒清再见时的情景。
那或许是在一个天气晴好的午后。
阳光照在身上绵延开金黄的暖意。两个人猝然在某个熟悉的街角相遇,然后像好友重逢一样互致问候,相视而笑。
又或许是在一个朔风凛凛的寒冬里。
她踩着柔软的积雪与高珩一同过府叙旧。暖炉中蒸腾起的烟气朦胧了二人微醺的脸庞。几句生涩的对话之后,默然片刻,终是一笑泯恩仇,把酒言欢。
甚至就是当下。
她不顾一切地冲进眼前这座守卫森严的莅安侯府,在与赵信之和他的家仆护院对峙之际,看着顾寒清从宅院的某个地方走出来,在目光瞥见自己的那一刻,深深地颤动了眉峰。
………
然而她即使想象过那么多,可当顾寒清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时,她脑中所有跳动的画面就像断片似的被突然抽离,在一瞬间归于空白。
就连眼底所有的情感流动,也在这一刻停滞凝固。
但她确信这种感觉除了久别重逢的惊喜之外,更多的则是一种无声无息,却深入骨髓的伤痛。她原以为这道伤口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另一个人的走近被慢慢抚平。
可到头来,大概只是许久未曾被人提及罢了。
犹记那身鲜艳华美的嫁衣还在风中罗裙轻舞,原本应该是明月红烛下一对受万人祝福称羡的璧人,从此花前月下,互敬互爱。
可蓦然回首,蜡炬已残,泪痕已干,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从此不相思,不相忘,亦不相亲。
这短短两年光景,泯灭在时光里的,何止是曾经那段青梅煮雨的年华和那个滚烫灼热的誓言?更是那颗从此踏花归去,不忍暗香浸染的缱绻之心。
面前的顾寒清,依旧温润如玉,月朗风清,牵动着他儿时回忆里那个惊鸿耀眼的翩跹少年。
而她自己……
她现在在顾寒清眼中,是什么样子呢?
“金枝。”
正当程金枝颤抖着嘴唇不知该如何开口时,那个熟悉的声音摩挲进耳膜,轻柔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顾寒清深切凝望着她,眼中炽热的惊喜就在即将涌出眼眶的那一刻,霍然被敛进眼角,最后终是竭力压抑着,将千言万语沉下心底,故作平静地道出了一句。
“好久不见。”
“对啊,真的好久不见了。”
程金枝不知所措地笑着,可心底某处柔软的地方却猛得一酸,还未等她控制,眼泪已经不可避免地从眼底深处涌了上来,让她慌忙间捂住口鼻,转过了身子。
而顾寒清万般隐忍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即刻从袖口拿出帕子想要递给她。然而在看见高珩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时,悬在半空中的手迅速又黯然地将放了下来。
自己此刻又有什么理由,成为那个最有资格关心她的人?
“傻瓜,寒清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你哭什么?”
高珩柔声劝了一句,那双清冷眼眸深处却流淌着一阵既酸且涩的失落。
在感情上,他终究没有那么大度。
当看到程金枝见到顾寒清时这种如此激烈的反应,内心可以不起一滴醋意,不泛一丝涟漪。
“我…我看到他平安无事,我高兴啊。”
程金枝胡乱地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再次抬头去看顾寒清,因为强忍泪水而憋得微红的脸颊上,晕染着一抹浅淡的忧伤。
“是啊,我没事。”
顾寒清的笑颜中满是伤感。他害怕再次看到程金枝难过,所以很快就调转脸色道:“你和殿下,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是因为这个香囊。”高珩看了程金枝一眼,拿出在囚室中找到的香囊递给顾寒清。迟疑片刻这才开口道:“金枝说,这是你随身携带的。”
顾寒清眸色一怔,看着程金枝欲言又止,徐徐将目光移向了手中的香囊上:“是啊,上头是白芷兰的香气。”
高珩闻言眼波流转,不自觉地抿了抿唇:“所以我们就想到了天牢中张牢头所养的那只聪明的猎犬,或许能跟着这种气味寻到你的踪迹。”
“其实当时我也是因为想到天牢中的那只猎犬,所以才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将香囊留下。”顾寒清收起香囊,语带感激道,“不曾想你们真的排除万难,寻到此处。”
“那赵侯那里。。。。。。”
高珩望着眼前大开的府门,神情肃然地蹙起了剑眉。
虽然这座府邸的主人是当朝国舅,但他对赵信之的为人其实并不了解。不仅因为自己和太子之间的势同水火,更因为赵信之早已于多年前就退出朝堂不问国事,所以两人平日私下里也交往甚少,可以说是井水不犯河水。
他甚至想过,倘若赵信之坚持不肯放人,真到万不得已,他会选择动用武力,先发制人。
但如今看到顾寒清就这样毫发无伤,从容不迫地从这扇门里走了出来,确实让高珩始料未及。然而在这种短暂的惊讶过后,他心中一时间疑窦丛生,隐隐泛着几分不安。
“侯爷是个好客的主人,也是个心如止水的修行者。”顾寒清莞尔一笑,轻轻敛眉,“太子不应该去打扰他的。”
“可太子到底为何要把你带到侯府?”高珩低声揣测着,沉下一口气神色严峻道,“总而言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先离开吧。”
顾寒清点点头,明白高珩心中所虑,一行人便准备离去。
可就在这时,只见一顶朱盖蓝缨的官轿在一群侍卫的护送下,气势汹汹地从旁边的巷口鱼贯而入。
待轿子落地,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