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毓秀-第2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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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还算精神健朗的容颜,如今看来也似乎在一夜之间便苍老了许多。
这几日以来,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能梦到二十年前的那个大雪天,当他前往慧妃宫中告知要将她唯一的孩子送往西晋为质,漠然转身走出广陵宫时,在庭院里看见高珩的那一刻。
那双在面对自己这个父亲时,看似澄澈似水,内里却犹如这冰天雪地一般寒冷,让人看不到丝毫的温存与暖意的眸子。
纵使心中对高珩的背叛与谋逆深恶痛绝,可这位从来都最重皇权的的帝王有时也会想,今日之所以会有东宫失德,皇子谋逆这样有损家国江山的深重灾难,是否是上天对他早年所作所为的一种惩罚?
为夺储位不择手段,因为疑心和不信任而大开杀戒,将大臣嫔妃玩弄于股掌之间,甚至不惜为了一己私利痛下杀手……
而每每回忆起那一段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他就总觉得胸口窒闷不已,一种他不愿意承认的内疚和悔意也随之与日俱增。
在意识到自己已经日渐苍老,再也无法轻易做到杀伐果断的的同时,一张清丽绝美却满是哀怨的容颜也随之浮现在他的心头。
望着底下各怀心思的大臣和许久未见,虽故作谦卑却容光焕发的太子,他却松动有些浑浊的眼眸,将视线移到了殿门之外。
如果这个时候,高珩没有在外挣扎周旋,而是走入大殿之中,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地自我忏悔,请求他原谅,自己是否会软下心来饶过他?
至少,不会以谋反之罪将他处死。
由于不想影响到太子重返皇宫,重归储位的喜庆之气,慧妃亡故的事被人刻意压下,并没有禀告周帝,但是一切早已在赵皇后的预料之中。
今日储君归来,在众大臣心中,太子更像是夺嫡之争中的胜者,就连平素与他站在对立面的臣子,此刻也不得不向现实屈服,对他表现出了讨好拉拢之意。
毕竟和大周朝将来的帝王作对,简直和自寻死路无甚分别。
而少了高珩这个劲敌的存在,太子站在大殿中间瞟了四周一眼,虽然故意表现出一副温和谦恭之态,可眉宇间却掩饰不住胜利的喜悦。
突然,他的眸光一闪,继而停在了大臣之间姗姗来迟的高勋身上,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是很快就舒展眉宇,不屑地翘起了唇角。
而当他的目光徐徐移动,触及到一旁容色肃然的程衍时,眼中又升起了一层迷离的雾气。
当然最后,他还是将视线落在龙座之上,朝着周帝毕恭毕敬地跪了下来。
只是所说之言,不过是些夸大其辞,冠冕堂皇的忏悔之词,说到动情之处时,眼中甚至还泛起了盈盈的泪光,演技可谓入木三分。
可落入此刻的周帝眼中,却足以触动他那方千疮百孔的为父之心。
只是,即使太子已经“焕然一新”地站在面前,成为了在场大臣心目中当仁不让的储君之尊。
但在周帝内心深处,却还是扎着一根不觉疼痛,但无法忽略的刺。
纵使基于高珩谋反的罪无可恕上,他已经听信赵皇后和齐王之言,相信当初满城风雨的谣言,都是高珩为了打击太子,争夺皇位所一手炮制。
但在没有完全将这根刺拔除之前,对于这个已经被他原谅的儿子,他仍然觉得心中有所芥蒂。
不过当着众大臣之面,他还是故作欣慰道:“这些日子你在骊山不涉纷争,潜心思过,还每日都入宗庙罚跪自省,看来已经认识到自己当初所犯的种种过错,朕心甚慰。从今往后,你须得善修德行,勤政爱民,孜孜尽责,不可再忘记自己肩上担着的,是大周的江山和黎民百姓。”
“儿臣定当时时谨记父皇教诲,上为父皇分忧,下为臣民表率,定当不再辜负父皇所望。”
太子双手作揖,每个字都说得铿锵有力,宏亮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上,在响彻每个人耳畔的同时,又有几个字能真正入心?
“好,好……”
周帝有些神色疲惫地点了点头,眼中的温和之色稍纵即逝,转而又变得复杂沉重。
“陛下若是把大周江山和黎民百姓交给太子,一定会后悔的!”
正当大殿之上的气氛有些威严肃穆之时,突然间,只闻一个高亢清亮的女声从人群中猝然响起,着实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静默少顷之后,众人纷纷开始环顾四周,寻找着这个大逆不道的声音来源。
在一片惊叹声中,只见从立在门边,低眉垂首的宫人里头,走出了一个宦官打扮的人。
而就在她站定脚步,向着众人抬起头的那一刹那,却见原本还欢欣得意的太子眸光猛然一颤,整张脸顿时变得怨恨交加,阴沉似水。196
第五百二十一章 一往无前
“臣女程金枝拜见陛下。”
看着太子陡然急转的表情,程金枝神色漠然地收紧两颊,冰冷的眸光从他脸上掠过,看似平静如水,可心里却已是百转千回。
正是因为面前这个衣着光鲜却面目可憎的男人,才会有她曾经痛彻心扉的丧子之痛,和那生与死之间命悬一线的挣扎。
也正是因为他,才会有如今这场无中生有的灭顶之灾。
在无数道震惊,凌厉,疑惑的目光中,她甩开杂念,挺直脊背与太子擦肩而过,朝着周帝躬身行礼。
而直到程金枝此举一出,大殿上原本鸦雀无声的寂静才突然被打破,转而仿佛炸开锅一般,在群臣之间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有些胆小之人甚至对其心生畏惧,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俨然把程金枝当成了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的“瘟神”,生怕会受到连累和波及。
整个太极殿里,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个原本应该被禁锢在王府中,束手就擒等待被处以极刑的罪妇,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皇宫之中,大殿之上。
“程金枝,竟然是你……”
在看清堂下所站之人后,周帝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双手擎住扶手,身子向前微微前倾了几分,眼中更是爆发出了一种难以置信的光芒。
昨夜听闻程金枝趁夜出逃被人所救之后,他已经立刻下令派人关闭城门,全城搜捕。
但其实在周帝心里,他深知高珩对程金枝难以割舍,这个女子对他的利用价值就是作为一种有利的威胁,好让意图谋逆的儿子有所顾忌而束手就擒。
虽然还是迟迟未有音讯,然而在高珩如今尚未被押送回京的情况下,对于程金枝的出逃,他是“急”多于“怒”,同时也勒令封锁消息,以免走漏风声落入高珩耳中。
另一方面,自然也更加确信程金枝此次是畏罪潜逃。
直到这个本该为保性命而逃之夭夭的女子,此刻竟然会这般气势凛然地站在自己面前。
“程金枝,你好大的胆子!你如今是戴罪之身,父皇将你禁足王府饶你性命已是龙恩浩荡,你竟然还敢私自出逃,跑到父皇面前肆意叫嚣,来人呐!”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不再有意外之祸,太子率先反应过来,当即便语气急迫地一声令下,满心只想让程金枝立刻消失在自己和周帝面前。
因为他有预感,这个女人的出现,给他带来的一定是场灾难和祸端。
“等等!”
眼见门外的禁军已经横刀相向地冲到眼前,程金枝咬紧牙关高声一喝,看着周帝的眼眸中浮动一股视死如归的坚毅之色,整个人却显得异常平静。
“陛下,臣女如果真的做贼心虚,既然已经逃出虎穴,自然有多远就走多远,又岂会自寻死路,千方百计地进宫面圣?”
随即又意味深长地瞟了身旁的太子一眼:“太子殿下这么急不可耐,是怕我今日站在群臣和陛下面前,万一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会撼动你的储君之位吗?”
“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三弟犯下谋反重罪,如今还逃窜在外,谁知道你费尽心机入宫是何目的?我看你就是心怀鬼胎,欲对父皇不利,对我大周江山不利!”
“呵,太子殿下这么说未免也太高估我了。”程金枝闻言容色淡然地轻蔑一笑,“我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而这周围全是铁甲长枪的皇家禁军,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我便可人头落地,又如何敢对陛下不利?”
她不疾不徐地说着,继而秀眉一凛:“只不过,我今日既然敢独身闯这大殿,就没想过可以活着回去。但是在这之前,臣女恳请陛下三思,给臣女半柱香的时间,让臣女向陛下证明,这朝堂之上,谁是一心为主的忠臣良将,谁才是包藏祸心的乱臣贼子!”
程金枝说到“乱臣贼子”四字时,目光从身后的群臣身上徐徐掠过,最后特意凝滞目光,眸色凌厉地戳了太子一眼。
“父皇,儿臣在骊山听闻三弟勾结南楚造反之事,作为兄长虽痛心疾首,可也知道此事已是覆水难收。程金枝此时入宫,一定是想耍花招迷惑父皇,好替三弟的罪行开脱。此女心机深重,父皇万不能被她的妖言所蒙蔽,还是该速速将其收押天牢,以防她再有可乘之机!”
“陛下,臣也以为此女绝非善类,如今燕王还未被擒拿回京,足以证明他畏罪潜逃,加之手握兵权,陈复此时迟迟不归,恐有助纣为虐之嫌,是个极大的隐患。程金枝身为燕王妃,必然与燕王是一丘之貉,绝不能轻易姑息!”
这时,只见一直面沉似水的齐王也上前一步向周帝进言,显然也是担心程金枝的出现会对当下的时局产生影响,撼动周帝的心意。
见太子和齐王等人已经按耐不住狗急跳墙,程金枝知他们做贼心虚,心中已然多了几分把握。于是便万般诚恳地跪倒在地,言辞恳切道。
“在陛下心目中,对有些尚未明了之事,难道真的没有半分疑问和顾虑吗?臣女今日既然敢将生死置之度外站在这里,手中自然是有着十足的把握能替殿下,替整个燕王府沉冤得雪,替这朝堂肃清奸佞。到时陛下若还不肯信,要杀要剐,我程金枝任凭陛下处置!”
可能是因为程金枝的话触及到了自己心底深处那根敏感的倒刺,也可能是因为面前女子这字句铿锵的和眼中那一往无前的坚定神采令人心生动容。
周帝深吸一口气眸色微转,望着程金枝的眼神显得深邃迷离,眉宇间显出了一丝动摇之意。
而眼见局势有变,在群臣间不动声色岑风也容色镇定地走上前去,朝着周帝躬身进言道。
“陛下,臣以为,既然燕王妃今日敢冒死独闯大殿,抱着决死之心,定然不是故弄玄虚这么简单。燕王造反之事,表面上看似乎证据确凿,可仔细想来,却也有诸多不合理之处。今日既有陛下和群臣在场,不如就给王妃一个机会看她如何辩驳。倘若最后陛下觉得她只是在胡言乱语混淆视听,再行处置也不迟。”196
第五百二十二章 血亲之谜
对于程金枝这番触动心弦的言辞,周帝心中本就有动摇之意,再加上岑风的话他素来会多听进几分,思虑片刻,还是微微颔首,示意最后愿意给程金枝一个机会。
“看来岑长司对燕王和燕王妃的罪行还真是宽宏大量啊。据本王所知,燕王之所以有机会逃窜在外,似乎是因为有人提前告密。”
见周帝转变态度,齐王和太子眸色担忧地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显出了不悦的神情。
说到“告密”二字时,眼神更是直指岑风,若非苦于没有直接证据,他早已在周帝面前揭露告状,根本不会给岑风替程金枝说话的机会。
然而,对于齐王如此明显的指桑骂槐,岑风却舒展眉宇,表现得很是不以为意。
“王爷,自从燕王妃亮出身份之后,您就在陛下面前横加阻拦,步步紧逼,让下官总觉得,您好像在害怕些什么?”
“哼,本王行得正坐得直,对陛下和大周江山皆是衷心耿耿,又有什么好害怕的?本王只是担心,有些人表面上一片赤诚,实则仗着陛下的信任包藏祸心,实在不得不防。”
“够了!”
听着齐王和岑风无止无休的口舌之争,周帝拧紧眉角有些不耐烦地喝了一声,继而目光沉沉地看向了面前的程金枝。
“程金枝,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有证据可以自圆其说,那朕今日就在群臣面前给你这个机会,你若是敢有半分欺君之意,朕定然要你人头落地!”
“是,谢陛下隆恩。”
程金枝很是恭敬地朝着周帝躬身谢恩,趁着弯腰的那一霎那,神情凝重地咬紧了下唇。待抬起头时,又恢复了方才的从容镇定之色。
“其实,臣女想证明的事情很简单,只要陛下能给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