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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诸葛亮-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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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术、毒泉、虫咬、蛇盘……梦里世界,活生生展现在诸葛亮眼前,不同的是,它活生生地迷人,也活生生地危险、活生生地致命。为保存虎骁军,诸葛亮只挑选了其中三千人随行。加之马忠、李恢所率军卒及一些直属军,此次入蛮,蜀汉军有三万之众。“孟获手下呢?”他问过火济。火济搓揉着飞刀穗子说:“有二十万男人。”

“男人?”糜威扬扬眉。

“是男人就能杀人。”李恢想想又说,“这里的女人也可以。”

“女人也杀人?”糜威吃了一惊。

李恢摊开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样子。

诸葛亮大笑起来。

“孟获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又问。

火济皱紧眉头,好一会儿才说:“他……是个杂种。”

第86节:孟获以为自己死了(6)

孟获不是夷人,至少称不上一整个夷人。他父母身上发生的事,曾经很多次发生在南方。这些故事往往以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开始,搀着恩惠、交合、许诺,搀着歌舞、篝火与婚礼,又以背叛、逃亡、等待、怨恨结束,孟获说答郎甸每一条藤,都是他母亲的一根白发;西珥湖每一滴水,都是他母亲的一颗眼泪。这些话就像生着翅膀的鸟,飞遍南中。孟获使用了一种与当地格格不入的语言,这令诸葛亮倍感好奇,他一度怀疑孟获受过学,他也怀疑正是因为这些多多少少羼兑着谎言与渲染的传说,令那个人——一个“杂种”,成为了当地最强的统帅:登高一呼,应者云集。

真有趣……诸葛亮想,亲笔写了一份军令,传示三军。

军令只有四个字:“生擒孟获。”

闪电一般、滚雷一般的,战争在隆隆鼓声里掀开帷幕。蜀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九丝城!城里男子们落荒而逃,只余一些妇孺老弱颤巍巍地坐在路旁。九丝城是南中最繁华、最坚固的城池,也是唯一一座大城,没人想得到,它一夜间就落入蜀军之手!因为没人能想到,蜀军会遁地术!披坚执锐的军卒们,居然一眨眼就从地下跳了出来,血水染红刀口,那些奄奄一息的夷人,直至死时,才混混沌沌地想:这刀子……是能……劈破土地的……或许……也劈开了河流,使他们……过来了。啊……过来了呀。一场大雨瓢泼而下,是神祇在纵声大哭么,或是妖鬼在兴风作浪?雨水重重敲打在悬挂于城楼的一整块翠玉上,风声咆哮,穿穴而过,似死灵惨惨厉厉,肆意飞舞。血迹流散在山石之间,映衬着包金镶银的图腾头骨。

火济一入城就屏了息,手指禁不住发抖。

暴雨里,诸葛亮手把湿漉漉的羽扇,正往山城大寨去。一滴水击到他面孔上,他没在意,火济却眼睁睁看到那水,是浅红色的!

火济、糜威一左一右跟着诸葛亮踏上层层嵌着翡翠的石阶。

马忠、李恢在百步远处整顿兵马,清点战俘。

雨水织成密帘,令糜威看不清楚,他左手按住佩剑,右手扶着诸葛亮的肘臂,以防万一。飞凫箭在皮囊里沙沙作响,不知是自鸣还是受到了风雨冲击。乌号弓也在颤抖,糜威耸耸肩,将它推上去几寸。“老伙计,休整几日吧。”糜威想,抬手擦擦落在眼睛里的水珠。

一刹那!一道寒光直袭!

“丞相——”糜威失声惊叫,一把抓住火济手腕!

火济捏在手心的飞刀,已是不见。

糜威怒吼一声,一拳击中火济鼻梁,令他踉跄着跌坐在阶边。火济没有笑,也没有叫,他完全怔住,怔怔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掌,像全不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射出飞刀了?向着前面那个挺直、宽阔的背影,射出一刀?一把他送给自己的飞刀?!没等糜威挥出第二拳,火济突然手腕反转,一刀往自己脖子刮去!够了,趁着雨天,将仇怨、罪孽一一清洗,够了!我不能见兄弟涂炭……火济想,一死而已!

“拦住他!”

飞刀被糜威横掌切落,摔在阶上。

雨水、泪水朦朦胧胧的,朦胧里,火济看到前面晃了一晃像欲跌倒的人影,竟只是晃了晃,没有倒下。这个人啊……淡淡的、沾着水的眉目,似有些伤感,仍然是羽扇纶巾,头巾、白扇,都更深了一层颜色。是诸葛亮,他蹙眉笑笑说:“有些……疼啊。”一面走上前,拉火济起身。因为中刀,他背上衣裳裂了个口子,从口子里看到,外袍之下,诸葛亮披了一层细甲,即便在如此晦暗的雨中,甲衣也泛着干净的银彩。

诸葛亮将飞刀还回火济手里,合上他手。“我知你是一时昏悖。”他望望四处狂风掀起血水、暴雨急打刀枪,叹了口气说:“换了我,怕也要这样做……罢了。”他一用力,将火济拉起来,就像从未发生过行刺之事,笑着问:“你认识孟获吗?”

“见过三四次。”火济呆呆回答。

“好。若再见到,想必你能指出他来?”

“能。”火济说。

“跟上来吧。”诸葛亮招呼糜、火二人,一面继续往上走。

他走入了九丝城正寨,说是寨,却与汉人宫殿很像,只依山而建,半悬绝壁。山石被凿开了十三处洞穴,一处即是一间居室,处处贯通、层层相连,用铺在地上的鹿皮、山羊皮、貉子皮、野牛皮来区分尊卑。摆设之华丽,令诸葛亮见而失笑,他将鞋在门外擦干了,才举步踏入。“没想到。”他环顾上下,将目光停在正中庞大的石几上,那上头搁着一面女人用的银镜,以及一些看似很久不用的簪、环、金线、扳指,叹道,“我若是孟获,必不轻易离开。”

走到第十三间屋,火济指着房里,瞠目结舌。

第87节:孟获以为自己死了(7)

顺着他手指望去,只见铺着虎皮、镶了金把手的王座上,坐了一个人。在他肩头,一只纯黑的鹰有宝石似的黑眼睛,金铸般盯着入内的不速之客。这人穿一件严严实实的黑袍,袍缘走金线,金线绣着飞熊和鬼面,浑身上下,只双手袒露在外,那是一双骨节粗大的手,右手套了两颗戒指、一颗扳指。他原本低着头,听到人声就举起了面孔。呈现在诸葛亮眼前的,是张二十七八的鸭蛋脸。“太秀气了……”诸葛亮想,“他像父亲更多些吧。”乍一对视,这人忽然笑了,鼻梁微皱,嘴唇上弯,竟显得孩子气十足。

“是孟获?”诸葛亮问火济。

座上人先于火济回答说:“正是。”

“怎么不走呢?”诸葛亮又问。

孟获咧嘴笑道:“此乃家母葬地。”

“听说九丝城一夜就盖好了?”

“不。”孟获得意洋洋地树起拇指,“一个月。”

然后他一撑扶手,起身走到诸葛亮跟前,糜威想要跨前拦住时,诸葛亮按住他。此时,孟获与诸葛亮之间不到一尺,火济再度捏紧飞刀,心道:再用飞刀,就一定是救助那个人……而不是伤害他。

“算是生擒你了吗?”诸葛亮笑着问。

二人站在一处,孟获比诸葛亮矮半个头。

“呵呵,算吧。”他不在乎地笑笑,又道,“哪知道汉人会像老鼠一样钻地道?若给我看一次你军队,我就再不会输。”

“好。”

“好?”孟获眯眯眼,“什么意思?”

“我给你看看三军。”

诸葛亮拉住孟获的手,健步走出。

三军矗立雨中,暴雨渐渐小了,风鼓荡得更加狂肆。没得到诸葛亮的命令,攻入城的五千劲卒没一个到洞穴里去避雨。李恢、马忠也在雨里站定,一手把佩剑,一手拥令旗,水从头盔边上滴落,“呼”地一声,就被狂风吹散,衣角、袍带“哗啦啦”地响;穿穴风直扑刀剑,一声比一声更猛烈地敲打利刃。五千军犹如金人,眼睛一眨不眨。看到丞相携一位蛮王走出时,马忠、李恢面面相觑,怔了一刻,忽把令旗一扬!五千人黑压压地单膝跪倒,“铿铿铿”地拿刀柄、戈座撞击地面,发出“空空空”的声音。

“丞相——丞相!”

呼喊似刀,劈破风声,使人肝胆欲摧。

诸葛亮双手往下压了压。

像个魔咒,瞬间,再听不到一丝声响!

“城外还有两万余人。”他转面孟获笑道,“如何?”

孟获唇角扬起一个冷笑:“要只是如此,我必能击败你。”

“大胆!”糜威怒喝一声,几乎拔剑。

诸葛亮轻轻握住糜威的手,笑着对孟获说:“好,看你的了。”他掣起羽扇,指着九丝城城门又说:“走吧,整顿军马,再来与我一战。在你心服之前,我绝不会杀你。只望你自己,也要多方保重,别随随便便就死了,令我听不到你那一句‘心服口服’。”

3

七月九丝城。

金子般的阳光落在城楼上。

是初秋了,此处仍然炎热,清水从高高山峦引至石渠,一滴滴落入用整块白玉雕成的大碗里,碗边放一把玛瑙梳。梳子积灰许久,齿上纠缠了几根黑发,偶有风来,发丝一飘一飘的,灰尘也粉末般散在空中。诸葛亮已三度生擒孟获,孟获始终没出口一个“服”字,所以诸葛亮三次放走了他。虽然下级军官对此有些腹诽,但因为是丞相军令,没人不从,抱怨一通后,他们窃窃议论说:“丞相自有妙策……那是我辈想都想不到的。”

马忠倒给诸葛亮提了个醒,他说士兵们离家四个多月了,难免生出思乡之情,希望速战速决。诸葛亮便制了一批枕头分发下去,说是枕着它睡觉,就能在梦里回家。圆枕散发着淡淡香味,它令男人们想到家里女人暖绵绵的身体。此后,火济常看到将士们三五成群、一人揣一个枕头,围着篝火、敲着刀枪,唱起故土的歌谣。歌声夹杂了十里相闻的鼓声,在夜里远远传开。

就连诸葛亮,也垫着这一特制的枕头睡觉。

人们猜不到诸葛亮将要做怎样的梦了。只有个说法是:丞相近来常得美梦,所以几乎养成了午睡的习惯。

日移正中,诸葛亮刚刚睡下,耳听着水滴掉入玉碗,吧嗒吧嗒的,像个女人在饮泣。他想,十年前,或许真有个女人坐在这里梳头,她望着白发生出于双鬓,想到一去不回还的夫君,忍不住流下眼泪。有一瞬,诸葛亮怀疑自己要梦到舜英与果,然而他梦见的却是个男人。他梦到自己手里放了一架琴,刚刚挑起宫弦时,就见三尺开外站了一个男子。那人眼望着远处,目光像海洋般深邃,似能看透人世纷争,他身材颀长,皮肤微黑,手指垂到膝上,唇绷成一条线。诸葛亮看到他,忙把琴一推,跟着站起身,上前恭恭敬敬作了一揖。这时,男人转过脸,笑着说:“孔明。‘孔明’是什么意思?”

第88节:孟获以为自己死了(8)

“孔者,极也;明者,亮也。”

“多亮呢?亮到照耀蛮荒?”男子问,“所谓‘照耀’,是杀戮还是安抚?”

“啊……周公!”

这失声一呼,梦境受惊似的散了。诸葛亮倚在胡床上,仍觉怔忪。他能肯定,刚刚梦到的男子,便是三代最有名的宰辅周公。几百年前,孔子感觉自己日渐衰老时说:“我多日不曾梦到周公了。”今日,诸葛亮之梦周公,却令他不禁奇怪。往好的方面说,这能作为他正值壮年的一个证据;从另一面来讲,他却怀疑是否做错了事,周公有话想劝告他呢?“我尽量戒杀了……”诸葛亮心道,“战争从来就是生在血里、火里的。”

“是要我更宽容些么?”他又想。

李恢就在此刻兴冲冲走来,双手抱拳,高声笑道:“又逮着啦!”

“孟获吗?”诸葛亮坐直腰身,笑问。

“对!”

“不到二十日。”诸葛亮说。

“才十八天!”李恢说,“又见面了。我若是孟获,羞也得羞死。”

“叫进来。”诸葛亮抓起羽扇,笑着说,“不必捆了。”

孟获走入屋时,瞥到诸葛亮正欲拾起水碗旁的玛瑙梳。“别动!”他大吼道,就要冲上!诸葛亮赶忙回身,双手张开在胸前,以表示自己没有碰梳子。他一眼看见孟获双眼血红,即便在最凶猛的战争里,孟获也不至于此。诸葛亮手摇羽扇,淡淡笑着坐回胡床,说:“你不该一味攻打九丝城。”

“哼!”

“我最多留至十月,十月冬寒,必然回师。”诸葛亮劝道,“偌大的南中,你若四方流窜,避我锋芒,我找都找不到你,又怎能擒你?莫以为躲避不是英雄,获胜就够了。多躲三个月,你便是赢家。”

这一番推心置腹,换来的只是孟获从鼻里哼出声冷气。

“九丝城易守难攻,你也该放弃它了。”诸葛亮笑道。

“此乃家母葬地。”孟获第二次说。

“一定要夺回?”

“一定。”

“假若我今次不放你呢?”

孟获瞥瞥诸葛亮,一字字说:“请将我尸身埋在这里。”

诸葛亮哈哈大笑!

他举起羽扇,望着外面金灿灿的日光,望着日光像锦官城最好的丝绸一般散落在青山绿水之间,望着更远处、几乎看不到的葱葱密林。他又看到三三两两的夷人正四处张望,看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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