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五十年-第2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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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一会儿,水就沸了。
连子宁握着松木做成的打磨的很是光滑的壶柄,将铜壶提起来,然后左手拿过来茶壶。
洗壶,烫壶,然后冲泡茶叶。
很快,一股淡然的幽香便是从壶嘴儿中沁出来,让人闻了,只觉得胸怀都为之一清。
茶是好茶,顶级的福建大红袍,清岚陪送的嫁妆,福建那边卫所军官孝敬戴章浦的,论起品质来,比给皇上的贡品还要好上几分。
人是好人,君子如玉,剑眉朗目,温润尔雅,淡然出尘。
动作也飘然雅致到了极点,不带一丝烟火气息,更难得的是,纯粹天然,并不伪作,让人看来,竟有一种面对大德高僧的感觉,谁又能把他和那个战场上杀伐无数的边关大将联系起来?
连子宁提起茶壶,轻轻的往面前的六个杯子里面注入了茶水,淡黄色的茶水清香沁人,让人耳目为之一清。
“来,尝尝!”连子宁把一杯茶往前一推,温声道。
石大柱赶紧道:“谢大人。”
连子宁微微一笑:“你我当初兄弟相称,这些年来,同甘共苦,走到如今这一步,这么客气做什么。”
石大柱眼中泛出一丝感激,被他强自压了下去,赶紧低下头,把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哈了口气,赞道:“好茶!”
连子宁翻了个白眼儿,心道这般牛饮,这是糟践了这上等的茶叶。
他端起茶杯来,轻轻的吹了口气,嗅茶,品茶,喝茶,云淡风轻,从容不迫。
看的石大柱目瞪口呆。
这里点了熏炉,暖意融融,视线却也不差,一打眼,就能看到外面的萧疏冬景。
“说罢!有什么事。”连子宁斜倚着靠垫,轻声道。
今儿个已经是腊月二十七。
石大柱道:“回禀大人。诉苦大会已经圆满结束,历时一天半,一共揪出来兵痞恶霸六百七十余人,全部斩杀,俘虏还剩下六千人,现在那些俘虏见识了咱们的血腥手段,再加上对武毅军心存感激,一个个都是老老实实,服服帖帖的。”
子宁点点头,道:“叫陈大康派一个千户所把这些俘虏押回去,从中选出四千身强体壮的来,送到的新兵营里去。剩下的那些,就让他们在喜申卫附近住下就行,也短不了他们吃喝。”
“是,属下醒的了。”石大柱又道:“前两天,新上任的贾知县带着县丞和典史,在咱们一队骑兵的护送下,走遍了乞勒尼卫下属的所有村庄,给那些贫民们送去了粮食衣物,并且宣讲了大人您的恩德仁义。”
连子宁眼角露出一丝笑意,颔首道:“贾涉干得不错,这等底层出身的官儿,最知道民间疾苦,若是那些进士老爷出身的,可受不了这个罪。等他们回去,你去请过来,我要设宴嘉奖他们。”
“是,大人!”
连子宁想了想,又道:“传回命令去,让琥珀从内库中支出二百万斤玉米来,着人运到此地,力争在开春之前把良种发下去。”
“是,大人!”
“还有一件大事要禀告大人。大人神机妙-算,着咱们在考郎兀卫和莽吉塔城之间的交通要道巡逻,果然不出您所料,咱们今儿一天,就逮了三支队伍。他们中间还隔着有一盏茶,一刻钟的时间,看来那曹忭也是奸猾的很,若不是咱们人手多,只怕就让他们给糊弄了。”石大柱道:“已经送到王元霸那里提审过了,那些人熬不过,很快就招了,招认他们是考郎兀卫派去莽吉塔联络的。”
连子宁听完,哈哈大笑:“好,就等着他们了,有这些信使在,我的计划就可以执行了。”
他长身而起,道:“走,跟我去看看那厮去。咱们的计划里面,他可是重要的一环。”
知县衙门,后衙,一处楼阁,有重兵守卫,这里正是关押张十三的所在。
张十三之前和唐奕刀一番大战之后被生擒活捉,连子宁听说他的武勇,便也没让人为难,便下令关押在此。
屋子里面点了炭炉,暖融融的,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盘儿用麻油拌的细切猪耳朵,一盘儿酱牛肉,一边盘子里放着几个馒头。张十三坐在桌子后面,正大口大口的吃着。
他赤裸着精壮结实的上身,胳膊上的一处刀伤已经被裹好,白纱布缠的密密的。
他虽然脸上满不在乎,大大咧咧的吃着,但是心里却是不这么轻他其实是颇有心计之人,粗有细,要不然何云雁也不会倚为长城,凡事都跟他商量。
当被抓起来而不是杀死的时候,他就意识到,武毅伯应该是不想杀自己,而是想要招揽自己,当时心里便稍微安定了一下。
但是这几天,却根本没人来管自己,尽管天天好吃好喝的供着,但是就是没人来处置自己——似乎,武毅军这些人已经把他给忘了。
这个发现让他很是恐慌。
而他偶尔一次听到了外面守卫的士兵说关于诉苦大会的事儿,又是让他心惊肉跳,生怕被逮起来。
但凡是人都有贪生怕死之心,这是本性,并不丢人。
张十三自然也不例外。
他是忠诚于何云雁的,这一点,毫无疑问,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当初山东阳谷县张家因为招惹了当地的官府,被诬赖罪名,连根拔起,何云雁逃到关外,投奔何云雁部下。在何云雁手下从一个小兵癞子一步步的往上爬,终于做到了千户的位置。他心里对何云雁,自然是极为感激的。
如果何云雁对得起他,始终不离不弃的话,他是甘心为何云雁效死的。但是之前的事儿,已经让他对何云雁失望透顶,不单单是因为何云雁抛弃了他,更是因为他抛弃了所有人。如果何云雁沉着冷静,组织大军抵抗,也未必不能给武毅军造成重大伤亡,而他竟然自己逃了!
在他看来,他已经为何云雁死了一回,已经还了他的恩义了。
现在,是时候给自己打算了。
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张十三紧张起来,眼神热切的盯着门口。
吱呀一声,门扉被推开了。
一个俊朗的年轻人身后跟着一条粗壮的大汉,那大汉很是威猛,胡须根根像是钢针一般扎进肉里,他身上有着掩不住的血腥气息,一看就知道是沙场中杀出来的血腥战将。但是他此时却是落后一步,跟在那年轻人的后面。
一眼看去,就知道谁主谁从。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张十三还是没有想到,这位武毅伯爷竟然如此年轻。
“你叫张十三?”连子宁自顾做到一边,笑问道。
张十三站起来,微微弯了弯腰:“标下正是张十三。”
“哦?你自称什么?”连子宁挑了挑眉毛,略有些惊诧的问道。
张十三微微一笑:“在下本是边军出身,后来一时糊涂,跟随何云雁那逆贼造反,现在在伯爷麾下,自然自称标下。”
连子宁眯起了眼睛,他明白了张十三的意思,但是他却是没想到,事情会如此的顺利,他心里反而起了疑虑:还没等我说,这厮就自己投靠,莫非有什么阴谋?
这边他想着,张十三已经是跪倒在地,大声道:“标下愿戴罪立功,为伯爷效犬马之劳,望伯爷不计前嫌,慨然收留。”
连子宁心中既然起了怀疑,便不想快做决断,只是沉吟不语。
张十三一下子明白过来,自己这一次是太过热切了,心里不由得有些惶急。
连子宁敲了敲椅子扶手,曼声问道:“你今年多大?跟了何云雁多少年了?”
张十三道:“标下今年三十一,已经跟了何云雁十五年了。”
“着啊!”连子宁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跟了何云雁这么多年,这么容易便改投门户,本官又怎么放心用你?”
他眼中隐隐已经有了杀气,这种反骨仔,可是不能用,说不得哪一天便把自己给反噬喽。
张十三一抬头,正好和连子宁的眼神撞到,他心里一凉,心知自己太过热切,反而弄巧成拙,若是不能说服连子宁,只怕今日就要命丧此处。
他一咬牙,笑道:“伯爷此言差矣,咱们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若是何云雁不负我,我定不负他!他带人逃走,我不怪他!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我们这些做属下的,自然应该为主帅分忧,这是本分!他把我丢下为他挡枪,我也不怪他!但是他不该瞒我,若是他说明,让我倾尽全力为其掩护,那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敢怠慢。但是我视他为主上,他却做出这般龌龊事来。这才是我最愤慨的地方。”
他看了连子宁一眼,眼中露出一抹不屑:“大人未及弱冠便官居二品,更是得封伯爵之位,人言乃是国朝百年未有之俊杰,怎么,这般俊杰,连我这么一个降将都不敢收容么?”
连子宁先是一愣,然后便是哈哈大笑,笑的很是快意。
张十三心中砰砰乱跳,却不知道自己这番话会不会惹恼了他,直接被拖出去砍了。
连子宁好一会儿才止住了笑声:“你呀,看你是个耿直武将的模样儿,却没想到,还真有几分心机,能打仗,又有心计,本官现在倒是舍不得杀你了。你这点儿伎俩,也无需来激我,本官刚才确实想杀你,不过现在呢,我倒是改主意了。”
连子宁站起身来,踱步到张十三面前,低头冷冷的盯着他:“不过本官不杀你,不是因为你激我,而是因为你刚才的那一番话!本官看你有心计,又能打仗,是个人才!所以本官舍不得杀你!”
张十三长长的松了口大气,只觉得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这会儿才发现,后背上已经是出了一层冷汗。
连子宁把脸一板,肃容道:“张十三,听令!”
张十三脑袋重重的磕下去:“标下在!”
“本官现在就有一个任务交给你,若是完成的妥帖,本官立刻封你为千户,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就自裁吧!”
张十三心里一喜,大声道:“标下定然不负大人所望!”
连子宁和石大柱两人出来的时候,连子宁看见石大柱欲言又止。
连子宁微微一笑:“大柱,我知道你在像什么,不过你放心就行,我这双眼睛,还没看走眼过。有的人需要示之以恩德,有的需要加之以威压,而张十三,都不是!”
他心里加了一句,张十三这种人,需要的就是一座大山压在他上面,只要你比他强,他就绝对不敢有丝毫的异心。
说起来,崇拜强者,倒是和日本人颇为的相似。
第三九一章骗城
腊月三十,莽吉塔城。
老喷是一个女真人,他是女真的瓜尔佳氏,说起来,和现在占据可木山地面的那位瓜尔佳氏桑托大人是本家。但是就像是汉民中朱皇帝和一个姓朱的平民老百姓根本扯不上什么关系一样,老喷和瓜尔佳桑托也没任何关系。
他是熟女真了,他们部落在永乐年间就接受了朝廷的册封,成为了奴儿干都司的一个卫,拱卫在黑龙江边。
后来正德皇帝下令开发东北,他们整个部落又是相应朝廷号召,从山林中走出来,来到平原,改变了往日的渔猎,开始种植土地。
几十年下来,当年的那个部落已经消失了,变成了一家一家的女真农民家庭,而老喷,也当了兵,成了阿速江将军麾下从二品副将军洪朝刈的一名亲兵。
给洪朝刈当了几年亲兵,就外放出来的当了个百户,后来洪朝刈兵败松花江北,率军逃逸,占据莽吉塔城,当了一方土霸王,他也就跟着来了。
来到莽吉塔城之后,老喷升了官儿,成了莽吉塔城西门的城门官。
他是女真人,没有汉人那么多心眼儿,对于手下要求很严。再说洪将军治军严格,时常亲自下来走动,见到有违法乱纪的都是严惩不贷,所以他们这一股叛军的军纪相对来说很不错。
守卫西门的两个百户的士兵,都是拄着大枪,顶盔带甲的戳在那儿,军容很整肃。
下面城门开始,有附近的农民排队进城,士卒们盘查收税,但是却没有肆意屠杀的情况出现。
今年松花江南岸糟了好几回兵灾,死了不少人,没死的,家产也被抢的差不多了,但是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无论如何,这个年可得好好过,百姓们都把这个年当成冲喜的一个礼节。心里盼着,好好过个年,明年能安居乐业,莫要再打来打去。
所以这两天,周围的百姓都是把家里头稍微值钱的东西拾掇拾掇,拿到城里变卖了,割上半斤猪肉,扯上两尺花布回来。
老喷站在城楼上,看着下头一个个唉声叹气,面色愁苦的百姓,心里也是叹了口气。他是土生土长的关外人,自然知道情况。前些年,百姓们家里富足的很,家境好,善于经营的人家,粮食满囤儿,猪羊满圈,过年的时候吃的浑身冒油。就算是家境一般的,过年的时候吃两口,做上几身儿新衣服,也是能支应的。
今天前来成立赶集的人格外多些,不过老喷也没多想,三十了么,总有些临到年关底下才着急的。
正在这时,远远的,老喷看见有一列长蛇般的队伍向着这边行来。
那是一队骑兵,看上去至少有三五百人。前头的骑兵打着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