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军-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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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爷,听您说话,是京里来的?在下荣祖,仆散家的,祖上曾在万岁身边做过合扎千户,先父做过镇威将军,随朴存公出征过伊犁,做过佐领。家里有位老姑奶奶,在……”
他还想朝下说,金十却猛的将手里的折扇张开,挡在自己和这人之间,将头转过去,只给他个侧脸“本公子有个毛病,不攀亲!自家的亲戚见面都懒得搭理,外来的亲戚,对不起,我一概不认。有什么话直接说,是不是大烟瘾犯了,想借几个钱去抽一口?对不起,不借!”
仆散荣祖撞了个没趣,只好干笑几声“我不是要借钱的意思,只是听您说话,像是本族的人,想来认识一下。另外看您这穿戴,就知是个有钱的,我这里有一副家传的古画,请您给掌掌眼,看看值多少钱,说实话,家慈染病在床,急等着钱抓药,我也是没办法,才把它拿出来换钱。要不然打死也不能当这个啊。可是现在……我可有点信不过他们。”
在当铺里公然当着掌柜的把东西卖给另一个人,这简直是当面抽脸,掌柜的并不怎么怕这个瘾君子。见他把画递给金十,忍不住道:“我说荣爷,咱可是老交情了,您这么干,是不是有点不仗义!你家老太太我不知道,您那口嗜好,那可是一辈子的病,将来您再想用钱的时候,可别再求着我给您多写五块。”
金十哼了一声“我没让你说话时,最好别说话,再多说一个字,别怪我让人拔了你这奴才的牙!”
她说完,将手中的画轴展开,自己先端详几眼,随后又推到赵冠侯面前“你得罪我那事,咱还没算帐呢。现在给你一机会,看看这画是买是不买,我听你一句话,要是打了眼,小爷跟你没完!杀你个二罪归一!”
第51章 得理不饶人(上)
赵冠侯前世做杀手时,也混进过高档社交圈子,对于古董鉴赏之类的东西,作为附庸风雅的需要也接触过一些,谈不到精通,但是大概可以应付日常局面。这幅画看起来,画工构图很是寻常,用纸倒是古旧,只是看不出有什么好的。至于题跋落款等处,他对这个时代的名画师所知不多,也看不出这画是不是出自名人手笔。
画上画的乃是一幅墨竹图,竹子画的如何不论,偏生在画卷最下方,画蛇添足的画了一口大肥猪,钻入竹林之中,而在旁边,又写有四个汉字“竹内有猪”。
若说这幅墨竹图,可以看做绘画爱好者的练笔之作,这口猪的出现,以及这几个字,就如同顽童胡乱涂鸦,把这幅勉强可以称的上作品的画,给毁了个干净。但是赵冠侯忽然转过头来,看着荣祖。
“你这幅画,要当多少钱?”
“这……家母病重,实在是等着钱买药……”
金十哼了一声“给你脸了是吧?你们仆散家的人,不管怎么不成器,过去好歹还是个爷们,怎么到你这,就这么墨迹呢。说痛快的,到底要多少钱?”
“一……一百大洋!”荣祖咬咬牙,说了个数字,又偷眼打量着两人,看他们会不会还价。赵冠侯似乎是嫌贵,有些迟疑,荣祖连忙道:“要是您真想买,价钱我们可以商量,九十个大洋也可以……”
金十却是呸了一声“你也真好意思?仆散家什么时候,连一百个金洋都拿不出来了?赵冠侯,给他拿一百两银子,我看见你那些银票了,能有几百两,这点钱肯定拿的出。这画他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时候去小鞋坊赎。我们替他保管着,也好过在这烟鬼手里,辱没了他家先人的墨宝。”
这位金十公子自己摆阔气,又让赵冠侯拿银子,十足京师中纨绔子弟的做派,赵冠侯笑了笑,从身上拿了两张恒兴的银票出来。
荣祖的心里,连九十大洋都是多喊的,只是赌一把这个京里来的人,是否真懂古董,若是遇到个外行人,就可以多骗一些。这画在他家的旧物里,只能算是不起眼的破烂,没指望能换出多少钱。
若不是实在没的卖,他也不会拿这个来撞运气。却不想这位手面如此阔绰,而那位赎指头的,也真的给面子,随手就拿了一百两出来。有了这笔钱,他就可以在烟馆很是逍遥一段日子,至于赎……他除非吃错药,否则是不会拿一百两银子来赎这个。
由于担心赵冠侯反悔,他接过银票贴身放好,跪下磕个头,撒腿向外就跑。
那名掌柜想说些什么,却被金十瞪了一眼,就把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那些看客们见金十出钱买了当物,这当铺的面子,就算是彻底丢到了家,有人喝彩有人起哄,没人肯为当铺说话。国人幸灾乐祸的爱好,在这时表现的淋漓尽致,高一声低一声的,在外面说着闲话。
庞玉堂赶到时,正好看到人们围着当铺议论,还有人拿话挤兑着掌柜,或是说着庞家的长短。这当铺当初也是庞玉堂用类似手段夺来的,可是世上之人,没人喜欢自己曾经的手段被用在自己身上。他的脸微微沉下来,朝身边的人吩咐几句,那些庞家的下人很快为他开了一条通道出来。
人群见到了庞家的少当家出现,说闲话的声音不自觉的放低了一些。庞金标很少处理家里生意,庞玉堂实际上就是庞家经商方面的总当家,这些百姓都知道庞阎王的名气,却是不敢当他的面说些什么。
从相貌上看,庞玉堂算得上一个极英俊的后生,按后世标准计算,足有一米八的身高,匀称的身材以及白净的面皮,五官也极为硬朗。自从做生意以来,虽然竞争多以棍棒与混混开路,佐以匕首或是威胁,乃至强抢民女,逼良为昌的事做的也多了。
但是在公共场所,庞少爷还是努力的想把自己打造成一个读书人,身上穿的是一件长袍,手中拿着折扇,至少从穿着上,努力向一个正经人靠拢。
他走进当铺里,极有威压的用目光扫视诸人,目前在津门地面,他绝对得算是有力量的那一部分人。即使是津门的官员,见到他也多半要客气几句,给个面子,强龙不压地头蛇,光棍不与势力斗。
即使外来人有些钱,家里有些办法,在这片地面也未必斗的过他。再者,自己也没得罪过这个人,从成本得利的角度出发,这个人不管想在津门做什么,也不会跟自己为敌。
对方来当铺闹一闹,自己出面了,接下来,就该是谈判阶段。庞玉堂已经有了个章程,大概是孟思远不甘心吃亏,付出了一定代价,请了生意场上某个有本事的伙伴来帮忙。
自己需要做的,是摸一摸对方的底细,然后搬出庞太监这尊大佛,把对方吓回去。但是他也不会把事情做绝,该讲的礼数哪个也不能废,他会先做个姿态,再赔偿一笔钱,把五窍珠的事彻底解决掉。
既然孟思远可以请出这种人,证明他还是有些潜力的,对于有力量的人,庞少爷从来不缺乏尊敬。这个京师来客,自己一定要让对方满意而去,孟思远那边,也尽量妥善的安排下,不要结成死仇,只有这个跟自己老子抢女人的混混,是不能放过的。
按他的想法,自己既然亲自到了,对方也该表达一下善意,接下来才好谈判。就算是当年洋人烧了大金天子的园子,两下代表见面,也是要先说几句好话,以显示自己的文明和修养。可出乎他的意料,金十和她身边那女子,却像根本没看到他一样,连动也没动,正眼也不看一眼。
刘道远自恃是混混中的老前辈,也不能主动和他打招呼,赵冠侯干脆从怀里掏出香烟,先让给刘道远一只,自己嘴上又叼了一只,不等他摸火柴,陪着金十同来的女子,已经从身上拿出火柴划着了火,为他点上。房间里气氛变的有些冷,只有那名掌柜上前,给庞玉堂施礼,喊了声少东家。
可是他刚刚喊完,庞玉堂已经扬起手,在他脸上狠抽了一记“没用的东西,丢光了元丰的脸!居然能弄丢客人的当物,我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滚回去收拾铺盖,给我走人!”
庞玉堂又来到赵冠侯面前,上下打量几眼,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你就是小鞋坊的赵冠侯,赵寨主?”
“你就是元丰当的少东家,庞玉堂?”赵冠侯以一个问题回答对方的问题,表现的对庞玉堂很是不尊重,也没有一点想谈判的意思。
庞玉堂又看向金十,后者哼了一声,将扇子挡在了面前,与同来者不知道嘀咕什么,一名身边的长随则开口道:“我们主子不想和你有什么牵扯,所以就别打听了,打听了有没用。你们当铺收的是这位赵二爷的手指头,有什么话你们两边说清楚,少跟我们这扯交情。”
碰了一鼻子灰,庞玉堂觉得很有些尴尬,心里认定,来的人肯定不是什么生意场上的要角。但是看身边几个随从,精明干练,神态也凶悍的很,不是自己家的保镖护院能比,多半是京师里哪个大宅门人家,才能养得起的高手。这种大户人家的少爷,大多不知道天高地厚,也不知道利害二字,有时候比起真正当家主事的人更难招惹。
他咳嗽两声,放弃了和金十接触的念头,侧头看向赵冠侯“赵寨主,您当指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这事,是我的手下不懂规矩,你别和他们一般见识。当日寨主若是用钱,只管开口,何必弄到切指头的地步,坏了咱之间的交情?这根指头,他们弄丢了,这事我认。你的当票收好,咱们的交情,还用的着这个东西么?庞某也是街面上的人,说话算话,有没有当票都是一样。现在事情已经如此,咱们就只好想着怎么赔偿。”
说到此,庞玉堂忽然向外面的看客施了个礼“各位乡亲。在下是元丰当的少东家庞玉堂,家父就是咱们津门防营的管带。庞家大院不敢说大,好歹也是津门占个字号的人家。我们既开这当铺,就守这行的规矩,丢了当物,照价包赔。列位只管放心,只要是我们元丰搞丢了您的东西,保证最后如数赔偿,不会让您吃半点亏。丢针赔针,丢线赔线,丢了手指,就赔手指。赵寨主,你丢了半截左手尾指,是想要钱,还是想要物。若是要钱,你开个价,庞某替你张罗。若是想要物,也好办,庞某十根指头在此,您看中哪根说一句,我自己动手,赔给您就是。”
按照后世的说法,庞玉堂这种行为可以看做危机公关,从公正的角度看,他做的也很出色。这些话虽然粗糙一点,还有些以势欺人的成分在里面,但是却符合这个时代的社会环境。若是只讲道理,百姓没有兴趣听,若是只讲拳头,也起不到效果。
将道理与力量杂糅在一处,既显示出了自己的底蕴,也表示出了足够的善意,百姓们听了之后,也纷纷点头,觉得元丰当倒也在理。赵冠侯这时,却是哼了一声,将当票高高举起,大声朗读起来。
第52章 得理不饶人(下)
“众位老少爷们已经听到了,当票上写的很明白,收的当物是小鞋坊掩骨会会首赵冠侯左手小指半截。庞大少!就算你把两只手都切下来给我,那也是你的手指,不是我的!你切了,又有什么用?津门大小当铺几百家,我为什么单到你们元丰号来典当?就是你们信誉好,认票不认人,当票上怎么写,就怎么赔,现在你就按当票赔偿我的指头就好了,其他的事,我不想谈,任何赔偿,我概不接受。咱是体面人,只讲道理不讹人,钱放在这,一分不少,把我的手指头拿来!”
围观的人听赵冠侯咬死了要自己的手指,很有些不解,不明白为什么对那根手指就死咬着不放,总归是拿不回东西,要点赔偿金才是正经。可很快,就有人举着报纸,在人群里介绍着。
“这元丰当是黑心肝,黑了人家的宝珠,只赔了一颗不值钱的烂珠,就是靠着当票上的手脚。当铺里写票时,都会把东西写坏,可是最终赎当时,都是要还你原物的,可着咱们津门,就只有元丰这么不是东西,居然黑客人的当物。这还是知道的,不知道的,不知道坑了多少老百姓呢。”
那人手里举的,是卡佩租界出的公理报,这上面有关孟思远当珠始末一事,是用卡佩文字书写,在场的众位爷们,怕是没一个认识。可却有几个人,不知有什么天授神通,指着报纸上汉语部分道:“没错……确实是这样……怎么可以如此行事,简直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了。”
负责煽动的侯兴虽然不认识卡佩文字,但是好歹在当铺学过徒,认识汉字。见那几位爷指的地方,有的是商品广告,还有一个指的是“泰西罗刹大马戏团来津演出,罗刹美人真空出场,天体表演票价三角……”
他虽然不善于冲锋陷阵,但是躲在后面煽阴风的本事是有的,在人群里鼓动唇舌,讲着孟思远如何当珠,又如何被坑的事情。他手上举着报纸,人们就认定那上面说的是真的,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