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开-第3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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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的授业恩师,当然不敢有须臾忘记。”王翊振声说道。看着黄睿雪,没敢说出下半句:更何况那是师兄的父亲呢。
黄睿雪心中也道:父亲是他的授业恩师,他要报教习之恩也是应该的。不过……
两人各有心事,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有桌上的茶水缓缓吐着冉冉热气。
“二位客官,哪位点菜啊?”
小二在门口等了良久。见里面两位说了两句话就成了雕塑,也不提点菜的事,实在忍不住出声提醒。
王翊闻声才醒过神来,招手道:“你来。”
小二这才堆笑进去,手里将刻在木板上的菜单递了上去。
王翊有些意外,结果菜单才明白过来,自嘲道:“现在酒肆还这么多般花样。”
黄睿雪接过菜单,却不说话了,心中暗道:那帮小浪蹄子动辄将会英楼挂在嘴上。竟然这么贵!
“我没甚胃口,不过有豆腐就行了。”黄睿雪选了一个最便宜的菜,将菜单还给了小二。
王翊是个无肉不欢的人,但看黄睿雪只点了个豆腐,心中暗道:黄先生是官宦人家,睿雪师兄定是喜欢清雅的。我若是点些腥膻的菜肴岂不让她不喜?唉,先忍忍,待晚些时候自己去吃算就是了。
“我这几日在船上待得想吐。有清淡些的菜上两个便是了。”王翊吞着口水,将菜单还给了小二。
小二见二人点得少。又道:“二位可要喝什么酒水?我们这儿有台湾运来的甘蔗酒,甘甜醇厚,美容养颜,最适合女子了。”
“我下午还要值班,不敢饮酒。”黄睿雪知道这甘蔗酒小小一瓶买到了二钱银子,婉言谢绝。
小二颇有些不乐意地走了。
“呃……”两人同时打破静谧。又异口同声道:“你先说。”
这下可就更尴尬了。
王翊见黄睿雪低头,连忙搜肠刮肚道:“与皇太子殿下交谈,才是真的如饮佳酿,让人不自觉就熏然欲醉啊。”
黄睿雪笑道:“见过皇太子的人都这么说,可惜我还没这个福气。”
“呵。呵呵……”王翊本以为黄睿雪身为京官常有机会见到皇太子,却没想到揭了人家的短处,这岂不成了炫耀?他连忙打岔道:“说来也是有趣,殿下还给我看了一种新冲车,浑身铁甲打造,用蒸汽作为动力,能够日夜疾行。而且殿下还说最先配备我师,还要以我师的称号为之命名呢。”
黄睿雪笑道:“我知道,蒸汽机车嘛。去年十月经世大学改进了蒸汽机,使之可以转动轮轴了。我还去看过试验机运转呢。”
“果然如此!那我日后从辽东回京就不用坐船了,呵呵。”王翊笑道。
“不过要配备军中嘛,恐怕还早。”黄睿雪道:“试验机就有一栋房子那么大了,要想做成车,恐怕有得要改。而且,你知道天下有多少蒸汽机?”
“多少?”王翊问道。
“连带那台连轮子都没有的蒸汽机车,全天下只有六台蒸汽机。这东西可比热气球难造多了。”黄睿雪道。
“呃……这样啊?”王翊颇为失望,心中又暗道:好师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个话题,就被你这么打灭了么?
黄睿雪道:“经世大学常有一些异想天开的东西,皇太子也喜欢这个,至于是否真的能做出来,却是只有天知道。对了,还有比这蒸汽机车更不靠谱的呢。有人提出用纯铁打造一艘船,殿下还真的派人去训练铆工。”
“呵呵,是吧。”王翊端起渐凉的茶水,喝了一口。
正好小二送上了一个红烧豆腐、一个土豆丝,一个白菜汤,倒真是清汤寡水。
两人相让一番,夹菜吃饭,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眼看着饭菜消灭干净,黄睿雪用茶水漱了口,主动问道:“你日后就常驻辽东么?”
“不,不是。”王翊道:“我师将在辽东整编,不过日后要去更北面驻防……”王翊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心中暗道:辽东都已经是苦寒之地了,我若是再调往更北面的奴儿干都司,岂不是更苦了?
自己苦倒没什么,成亲的话……
“更北面,”黄睿雪接过话头,“那就是奴儿干都司了吧。最近在重订地域图和行政区划,据说要在改设海西布政使司,以后都是直接派官管辖。那里真的很冷么?”
“辽东倒还好,不过听说再往北就算穿再多都能冻死人。”王翊不好意思笑了笑:“其实我也没去过。”
“我倒挺想去看看的。”黄睿雪随口道。
“那你愿意嫁过去么?”王翊脱口而出。
黄睿雪脑中轰鸣一声,彻底愣住了。
王翊满脸通红,不知道该如何分说。
在再次沉默良久之后,黄睿雪终于打破冷场,笑言道:“关键是嫁给谁,而不是嫁到哪里去。”
“师兄说的是,说的是。”王翊轻轻一抹额头冷汗。
“我该回去值班了。”黄睿雪借机起身,都走出了一步,鬼使神差道:“我爹新授了湖广参政,督粮长沙道……”
“是,我定去拜访先生。”王翊紧张地站了起来,直等黄睿雪出了雅间,方才叫道:“师兄,我送你!”
“客官,八钱二分银子。”小二横亘出来,挡住了王翊。
王翊差点习惯性地撞上去,硬生生刹住车,见黄睿雪的脚步放慢,方才急急忙忙摸出一张一两的钞票,拍在那小二手里,喝道:“不用找了!”
小二的手都被拍肿了,只是看到自己硬生生落下了一钱八分的打赏,心中大喜,也不计较那么许多。而且这可是市面上最受欢迎的钞票,如果自己用银子补上,这里还能落下一些差价。
在利益的诱惑面前,小二着实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将这钞票交了上去,没有踏破自己的信义底线。
王翊已经追到了黄睿雪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差了一步,也没甚话说,却都觉得有些喜滋滋的味道。王翊甚至开始盘算等会就去大都督府借马,先回山东探望父亲,然后疾驰长沙向黄先生提亲。
只希望这一个月的假期能够来得及。
——如果皇太子殿下说的那个日夜奔驰的蒸汽机车能够早日成功,那该多好!
一念及此,王翊更恨不得生出翅膀来,直接飞回去家去。
——而且黄先生也是异数,竟然以罪官之身做到了湖广参政,这是什么机缘?若不是这个“罪官”的名头拖累,岂非要入阁拜相了?
王翊心中暗道。
其实黄德素也常常问自己这个问题。
论说起来,他应该是大明最普通的官儿了。
得中进士时已经人在中年,不是那些十**岁就释褐的神童;名次又在三甲,赐同进士出身,连考庶吉士的资格都没有,照道理来说这辈子都没机会入阁了。
后来当了知县,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干什么,浑浑噩噩随着师爷的提点吃些灰色收入,平日里无事为上高高挂起……完全一副庸官的模样。
直到成了罪官,让他从天跌落到地,着实受了一番折磨,这才知道痛改前非,懊悔往日种种不堪。
有了东宫颁发的《州县城市规划》,以及《官员考成项目分类》,他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事,从何处入手,算是真正在实践中学会了该如何工作。
像黄德素这样的官在大明占了绝大多数,一旦能够咬牙忍下来,到底还有进士的实力,升迁速度反倒比其他人更快。若是在国变之前,一个三甲进士从知县熬到参政,仕途再顺也得熬白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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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零牒书走报州与县(3)
朱慈烺治政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将所有人视作无知的新人教育。这种习惯来源于后世教育体系中常会生产出高分低能,或是低分低能的人,所以各个企业已经习惯了招收新人重新培训,以适应自身需要。
在大明,无论是进士还是生员,乃至只识得几十个字的白丁,朱慈烺都将他们视作新人,从工作方法到工作态度,从工作内容到工作成果,每一条每一项都制定得近乎严苛。实际上在朱慈烺所知晓的古代史中,没有一个霸者是根据某个超越时代的发明创造取得天下的,人的因素才是至关重要。
所以为了穿越而去学习玻璃、钢铁制造,纯属缘木求鱼,每次去政府机关办事的时候仔细阅读他们的工作职责和其他悬挂出来的种种制度条例,才是在穿越后取得辉煌的关键。而且以官僚们的办事效率,会有足够的时间让人阅读这些文字,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
黄德素正是拿着这些规划、科目一项项完成,从而取得了极高的考成成绩,为吏部瞩目。在许多罪官被委任到云贵川辽台这些可怕的地方时,黄德素被选为湖广参政,督粮长沙,无疑是极高的肯定。
……
因为皇太子并没有说军官返乡可以借用国家的骑乘资源,所以为了保险起见,都督府给了王翊一封公文,让他带到岳阳山地师的驻地。从岳阳到长沙的三百里则要他自己雇马解决。这样做的另一个好处就是路上花费的时间算是公差,不算休假,让王翊的时间有所宽裕。
王翊从都督府借了马牌,从沿途馆驿中取马,程程赶路。中途在山东打了个弯,与父亲说了自己想迎娶女官的事。王老五在这事上倒是开明。见儿子回来已经是欣喜非常,又见儿子有了心仪的女子,更是催他早点成亲。
“莫不然我与你同去长沙?”王老五道:“该提亲就提吧,你都二十了,也老大不小了。那女子年齿几何?”
“比儿子大三岁。”王翊道。
王老五不住点头:“好,好。”
有钱有闲的人喜欢娶小姑娘。他们经得起时间和物质上的消磨。寻常百姓却是喜欢讨大老婆,首先从生理上说,过门就能生孩子,而且因为年龄大了,身体发育成熟,生产时的风险也就小许多。更主要的是,妇女在许多地方都是重要的劳力,一样要下地干活,显然二十上下是最好的年龄。
“爹。咱们把这里的地换去辽东吧。”王翊道:“儿子在那边也是领兵的人,好有个照应。”
王老五垂着头,想了想,道:“论说起来,山东也是客地,对咱们来说都一样。不过爹爹年纪实在大了,懒得跑了。如今摆弄一小块地,养些鸡鸭猪兔。也惬意得很。你看到院子里那只芦花鸡了?还是当年你用蝗虫换回来的呢。”
王翊正要再劝,又听父亲问道:“你在辽东驻防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说要在那儿扎根?”
“其实辽东也没啥不好。”王翊道:“虽然这几年连着大旱,冬天也冷,但地多啊。爹,你不知道,许多地都是平整过的好地,就是种地的人被东虏杀了才抛的荒。”
“人生一辈子。吃多少粮穿多少衣老天爷都有定数,你占的地再多有什么用?”王老五摇头道:“那边终究不是久留之地,还是得回关内来。”
王翊知道父亲是个倔强人。想当初刚刚投降官兵,以父亲的功夫,还读过兵书战册。只要肯出头,现在少不得也是个将校一级的人物。可父亲铁了心要当个田舍翁,谁能劝得动他?
“爹,儿子也算出人头地了,就没人上门来提亲么?”王翊突然问道。
“你出人头地的事也是这次回来人家才知道,要提亲也得过些日子。你不是有心仪之人了?怎还惦记这个?”王老五好奇道。
“没人想做大明将军的后娘么?”王翊嬉笑道。
王老五随手抄起一把竹筷,手腕一抖,飞掷过去。王翊抱头鼠窜,又被父亲拿住了后颈,屁股上打着实挨了两下,这才算是饶过。
翌日一早,天尚未亮,王翊就被父亲喂鸡的声音吵醒了。他起身一看,这比在营中起得还早些。胡乱吃了些炊饼,这位大明最年轻的将军换了粗布衣裳,随父亲去地头干活,只挥了两锄子,就再也不想动了。
——还好当年去从了军。
王翊心中庆幸。
王家的土地总共不过一亩二分,是当年安置流民的标准,只能说“饿不死”,要想吃饱都不可能。好在王翊早早就自立了,无论是当教员还是后来从军,没给家里增添负担,反倒常寄回军饷粮票,让父亲得以过上“好”日子。
王老五现在也不指着这土地吃饭,伺候庄稼的心态都跟乡人们不一样。他不知道有士人老爷喜欢弄花弄园林,但他对待这些作物的态度却与那些老爷一样,每一株根茎都要细细照顾过来,将水送到根部。
对他而言,这并不是劳动,而是一种娱乐。
只要站在这一亩二分地上,王老五就觉得天下是真的太平了。
所以儿子要他去辽东,他并不担心那里苦寒,只是不舍得自己心血浇灌出来成果。
“咦,爹,那片地是谁家的?”王翊指向不远处的一小片山地:“都现在了还没翻头翻呢!”
王老五直起身,看了一眼:“那是张家的。当年你把人家大儿子拐跑了,他娘堵我门口骂了三天。”
“明明是他拐跑我的!”王翊跳了起来:“爹,你不早说,我要早知道……”
“有个球用!”王老五喝断儿子:“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