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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金鳞开-第3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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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都察院的御史没有徇私,那么多半是案情复杂。

案情越复杂,牵连的人也就越多。

陆素瑶不免要未雨绸缪,在舍人之中排出可以外放的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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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九旌旗十万斩阎罗(15)

张荏并不担心自己的拖延被人误解为“徇私”。他深知都察院的办事手法,以及大理寺裁定有罪的证据要求。像他这样的御史,要么收受贿赂时被人当场抓住,要么在私人领域查抄出巨额来源不明的财物,否则要想定罪就很困难。

当然,也曾有过一个倒霉的御史,竟然有记账的习惯,将收受的贿赂全都用密语写在一本本子上。结果这件事被东厂的人听说了,怀疑他贩卖情报。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卖国,这位御史只能自认受贿罪,然后饱含眼泪登上了前往辽东的客船。

从那以后,张荏非但不插手家庭账目,就连与朋友的交际通信都能省则省,绝不肯有半点疏忽。

不过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张荏却发现事情超出了自己的预计:周边州县或多或少都在给昆山县输粮。他甚至一度怀疑昆山县是否伪造了南直的部文,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大规模的调动?

尤其在春荒这个节骨眼上。

好在现在他还是杨承德的“盟友”,可以直截了当去问这个问题。

“其实下官也很纳闷,”杨承德并没有回避和起疑,“下官只是开了口,他们就应承下来了,而且……”

“不要利息?”

“何止不要利息,就是连起码的凭据都没要,简直就像是送给我的。”杨承德得意说道。

张荏怀疑地看了一眼杨承德,只见他满面红光,果然不是之前一脸憔悴的模样。

“是你同年?”张荏问道。

“也不是……”杨承德没了心理压力,轻松许多,简直可以说是有一说一。现在他对张荏只有单纯的感激和信任,若是没有这位御史网开一面。济留仓的大门一开,他就得收拾行李去辽东或是琉球度过余生了。

张荏面不改色,仔细听完了杨承德的“招供”,留下一个意味深长微笑,结束了这场会面。专案组中一起来的御史果然也得到了消息,在张荏走后没多久就堵住了杨承德家的大门。若是正好将张荏堵在里面。张御史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正因为没有堵住,众御史回到馆驿时,一个个都带着气愤。

张荏虽然是他们的上官,但御史办案独立性极强,并没有固定的从属关系,很可能换一个案子,上下关系就要颠倒过来,所以张荏也不敢以官位欺人。

“这几天的确有点事瞒着诸位,不过现在到了收网的时候。大家可共领富贵了。”张荏开门见山道:“正是本官让昆山县四处借粮,现在济留仓已经满了。”

“你为何如此做?”有御史当即翻脸。

“因为这个案子太小。”张荏也毫不隐晦:“别看报纸上闹得厉害,真的定罪大家心里都有数。千里迢迢,难道就为了这么个小案子?”

众人心同此理,当即沉默。

终于有个不老成的出声问道:“那现在人家仓库都满了,哪里来的案子?”

“这些粮食哪里来的?”张荏脸上浮出一股笑意:“是附近州县运过来的。如今春荒,粮商是肯定不愿意做这种事的。所以嘛,那些州县从哪里调运的粮食?”

众御史脸上恍然大悟:“你这是声东击西。攻其不备!果然好手段,那咱们抄哪一县?”

张荏环视在座几位御史:“每一县。”

“一网打尽!”一干年轻御史嗅到了大案要案的气息。越发激动起来。

“非但要一网打尽,还要扯出幕后黑手。”张荏将刚才在杨承德那里得来的消息一一分析,道:“担着泼天的罪过,替人料理后事,自己分文不取,这绝对有悖常情。他们为何这么做?若说没人在背后指使。打死我也不信!”

“能影响小半个江南,恐怕不是等闲之辈啊。”有御史嘟囔道。

“所以咱们今晚就分头前往各县,第一要封库备查,第二要逮捕州县官,查抄往来通信。拷问背后主使之人。这个案子若是办下来,可就不小了吧。”

众人心中一过:若是这个案子办实了,主使之人重则谋反,轻则大不敬,都是十恶重罪。

“文泉兄果然不愧都察院第一铁手!”有御史笑道:“只是对同僚也这般信不过,让人感慨呀。”

“事出机密,而且我本来只打算牵连两三个州县罢了,没想到竟有这般战果。”张荏随口应着,心中却道:你们若是信得过我,也不至于白白跑去堵门……真是万幸……

“该记文泉首功!”众御史哈哈大笑,仿佛已经拿到了那份炙手可热的功劳,又纷纷道:“事不宜迟,我等这就分了州县,快马过去吧!”

张荏威信空前高涨,当即将杨承德“招供”出来给了粮食的州县一一报出。这些御史或是二三人,或是三五人,纷纷领了地方,草草做了一份会议纪要,亟亟而走。

都察院虽然没有暴力机构,但随同保护的法警差役还是不少。这么多人一时出门,倒将杨承德吓了个半死,又等了半日见没有动静,方才赶到驿馆打听消息。

“没甚大事。”张荏优哉游哉地请杨承德喝茶:“不过就是我等发现昆山周围的州县有些异动,过去查看一番。”

“是……是何异动啊?”杨承德觉得有些不妙,却还没想明白张荏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粮食调动。”张荏大大方方道:“恐怕他们现在济留仓的存粮与账目对不起来了吧。”

杨承德眼前一黑,身子摇晃了一下方才站稳,道:“你让我去借粮……竟是要对他们下手!”

“非也非也!”张荏摇头道:“你要去借粮,管我什么事?熟归熟,一样告你攀诬之罪呦。”

“你、你、你……”杨承德满脸胀得通红,半晌吐不出下面的话来。

张荏好整以暇看着一张肥脸在面前晃动。

“等等……若是之前没人救我,你这计谋岂非落空了?”杨承德突然道。

“我哪里有什么计谋?我不过是照程序办案罢了。”张荏说得滴水不漏。

“哈哈哈哈!现在我昆山县的济留仓已经满了,随你怎么办案都与本县无关了!”杨承德突然一改面孔,大笑起来,颇有些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痛快。

“谁说仓库满了,就办不了案啊?”张荏轻轻吹开浮在水面上的茶沫,招呼左右:“来人,给我拿下。”

“慢着!”杨承德身子一晃,甩开法警:“仓库既然是满的,缘何拘我!”

“仓库是满的,但我仍有证据检控足下贪污、亏空公仓、私卖公产等罪。”张荏放下茶盏:“放心吧,皇太子殿下明察秋毫,没人敢攀诬于你。”

杨承德胀红着脸被拖了下去,关入县牢。他很快就明白了张荏的意思,因为昆山县库大使就是他的狱友,已经被关了三个时辰。正是因为张荏分了杨承德的心,所以他之前竟然没得到消息。

除了看管库房进出的库大使,还有搬运粮食的夫役。

这些夫役拉帮结派,人多口杂。某年月日从何处运粮到某地,这么简单的事要想让他们统一口径却是难上加难。更何况因为人多,杀人灭口和买通贿赂都不可能,势必也是铁证。

杨承德进了牢房略一思索,自然也能想通,但此时此刻,也只能感叹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来得太……猛烈了。

昆山县丞阎茂才却失踪了。

张荏带着都察院法警摸到他家时,却得知他从都察院御史的大举行动中得了风声,丢下一家老小,带着个小厮便装逃跑了。

张荏命人将阎茂才家搜了一遍,见果然不在家,也只得通知南京刑部发海捕文书,缉拿归案。至于阎茂才的家人,张荏并不抱希望。他知道这些人在“亲亲得相隐匿”的保护之下,绝不会多说一个字的。

如果说张荏放了线,钓到了大鱼,那么奔赴各州县的御史很快发现这条线实在不够结实。

昆山济留仓一案非但将苏州府其他一州五县全部牵扯在内,还牵扯到了邻近的常州府、松江府,浙江湖州府、嘉兴府。搜出的书信往来则牵连江南高官显宦、名流名士不下百人。其中明白议论昆山济留仓案的书信涉及八十二人,书信中明确提到转运粮食以全同朝为官之情的,足足有三十六人。

这不是有黑手,这分明就是一个黑窝啊!

案子很快捅到了朱慈烺案前,因为这回被控制的官员数目实在太大,证据实在太硬。大明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又不多,但凡被抓去问话的,一看书信都在人家手里了,该招的也就招了,几乎没有抗审能力。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光是现在这个规模,下一步工作怎么进行?”朱慈烺轻轻敲着书案。

春耕工作可不是口头上说说的,县官要调集农具,分配耕牛,劝大户人家出来赈济,减免放宽贷款……没有县官这个润滑油的角色,整个春耕过程说不定就耽误了。

而且更让朱慈烺担心的是,一旦朝廷角色缺位,地方缙绅出来“义务”维持乡里秩序。初时或许是在帮忙,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食髓知味,谋取更稳定更长久的自治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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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零旌旗十万斩阎罗(16)

“我是党的一条狗,蹲在党的大门口。

党让咬谁就咬谁,叫咬几口咬几口。”

朱慈烺回忆起自己读法学院时,听毕业学长们的职业感叹。当时觉得这样有悖于法律信仰,现在却由衷希望自己也能有这么一支听话、懂事的司法队伍,起码不用面对如今这高空走钢丝的局面。

为了填补权力真空,朱慈烺紧急从河南、山东,乃至于辽东苦役营中调了一批官员,充任环太湖州县的县官到吏员的各个空缺。是否能顺利度过这次春荒,就要看这些人的调度手段和施政能力了。

张荏站在朱慈烺面前的时候,颇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对眼前这个聚集天下毁誉于一身的年轻皇太子,张荏不知道是该恨还是该爱。

正因为皇太子的横空出世,自己原本的仕途被硬生生截断,遭受到了人生最为黑暗的一段。

然而也正是这位皇太子,让他登上了不敢企及的高度。

如果没有甲申国变,自己的仕途顶端是在哪里呢?某个外省的按察使?或是一方提督?入部做个主事,最后混个侍郎的头衔回乡养老?

不管是哪一种,即便让他突破天际地穿上了仙鹤补服,都不可能有如今这样的耀目。

“臣都察院监察御史张荏参见皇太子殿下。”张荏行礼如仪。

朱慈烺点了点头,道了声:“坐。”

张荏道谢之后挨着绣墩的边坐下。

“这回这个案子,办得很有头脑。”朱慈烺道:“昨天京师飞鸽传书过来,都察院嘉奖你们的官员已经出发了,看来整个道院都很兴奋。”

“全靠殿下成全。”张荏道。

“不,不关我的事。”朱慈烺叹了口气:“我已经命人传书李总宪,让他将你的嘉奖除去。这个案子。你能拿到奖金,但嘉奖令没有你的份。”

张荏以前一直觉得奖金才是实惠,直到生活踏上正轨之后,他又发现嘉奖令和奖状更让人愉悦。听了朱慈烺的话,张荏的心脏仿佛被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握了一记。

“知道为什么?”朱慈烺道:“因为你的行径已经越过了一个司法官的底线……你这不是司法,而是在钓鱼。”

张荏失声道:“殿下。这些潜藏的蛀虫难道不该将他们挖出来么!”

“挖蛀虫和钓鱼是两个概念。”朱慈烺道:“区别在于你用了鱼饵。司法官是维护国法正义的,不是去试探人性的。换个角度来说,原本那人只是犯了轻罪,你却让他犯下了重罪,这个罪行扩大的结果算谁的?”

张荏脖颈上的青筋一跳:的确是这个道理,这是要处置我了么?

“听说你对法理也颇有研究,应该牢记触犯刑律所伤害的客体,不是某物某人……”

——而是社会关系!

故意杀人罪的犯罪客体不是被害人,而是人在社会中生存的权力。盗窃罪的客体也不是失窃的物和失主。而是财产关系。

从客体上分析,“钓鱼”行为并非挖掘了潜在的罪犯,实际上是侵犯了新的社会关系。

这本身就是犯罪。

张荏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如果这么说还有些抽象,那么我还要说,钓鱼与攀诬只是一线之隔。除非你们都察院能够做到办案全靠实证,不用口供和人证。”朱慈烺道。

张荏摇了摇头,不用口供和人证怎么可能?

“所以这次免了你的嘉奖令,你自己该引以为戒。”朱慈烺道:“下次再发生这种情况。我就要援引‘教唆犯罪’例了。”

“多谢殿下……”张荏再没有丝毫喜悦,也没有被免于惩罚的庆幸。反倒有一种诡异的沉重感。

“这回的案子,都察院辛苦了,其他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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