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开-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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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说来听听。”
“咱们宫里,有个地方叫的安乐堂,是祖宗恩泽,给内官以及小火者医病的地方。”刘若愚道。
“嗯,我知道。”朱慈烺点了点头。
刘若愚接着又道:“万历年间,有两个内官住进了安乐堂。其中一个没得早,身边什么的东西都没有,只有一个铜盆。他家里人来收敛他时,遍寻那个铜盆不着。另外那个内官很快也气绝而亡,收敛时才发现被子里藏了一个铜盆,乃是之前那内官的遗物。”
刘若愚苦笑道:“这事一时传为笑柄。所以说内臣xìng贪苟得,至死不贰。老臣正是目睹此种种陋习,心中甚是不甘,因有三大愿。一不串戏,二不盖房,三不受故官财产。故而先监坐化,臣所分遗念堪付一笑。”
朱慈烺不置可否。他知道刘若愚的确算是清廉的,否则也不至于在出狱后沦落至衣食堪忧的境地。不过大太监的生活优渥也是朱慈烺很明白的,所以并没有多大同情。
“如此说来,宦官之中实在难以找人了?”朱慈烺轻轻摸着上唇的绒毛,最近那里开始变黑发硬。
“老臣实在想不出个合适人选来……还请殿下恕罪。”刘若愚道。
“那就只有不拘身份了。”
“文官恐怕不肯去那种地方。”刘若愚道。
那是太监的官职,哪个文官肯去?而且品秩上也难以安排。
“臣倒是有个侄儿,为人老实肯干,不知能否内举。”刘若愚躬身道。
朱慈烺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此忠贞之道,可以说来听听。他可有什么长处?”
“老实肯干。”刘若愚重复了这四个字:“老臣近些rì子跟着殿下,颇有耳目一新之感。先圣必以得人才而后任庶务,而殿下却是定规矩,明赏罚,然后以庶务历练人才。所以老臣思想着,只要人老实肯干,能一丝不苟照着殿下的规矩办事,反倒是用个没有一点自己主意的人更好。”
朱慈烺的笑意更浓,再看刘若愚的眼神,颇有些知己的味道。他前世时也不相信明星员工,更亲睐制度化的团队力量。听说某个软件巨头企业之中有一人搞定一个项目的天才,对那这种人可遇不可求,更不能依仗。
唯有铁一样的制度和密不透风的规范,才能让整个团队,乃至帝国走得更远。
这也是朱慈烺并不着急在宫中收纳心腹的原因。只要有规范,有事权,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骨干更为可靠。而那些烧冷灶,骑墙头的人,遍地都是,如果没有特别杰出的人选,实在没必要去费心收纳。
“你既然有不避亲的信心,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我的规矩你知道,赏罚必明,火药局的事,我十分在意,他要是敢犯我忌讳,恐怕还会牵连到你。”朱慈烺认真道。
“老臣也会着意上心,定然不让火药局出什么漏子。”刘若愚的本意是想将火药局纳入掌中,这才算是他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本。然而他的地位实在过高,太子似乎更看中他在身边筹划之能,没有外放的意思,所以才将侄子抬出来。
他那侄儿虽然窝囊,连个婆娘的都压不住,但生得人高马大,有一膀子力气,又是个难得的实心眼。在家里是没人给他撑腰,到了外面有太子的大旗,未必就不能做些事出来。何况火药局那些匠户,地位比刘家侄子更低,断没有以下犯上的豹子胆。
……
“你这夯货,只晓得出力气,不知道摘果子。当rì咱们白养了他多久?他照顾你这唯一的侄儿也是应该的,你们刘家不就你一个带种的了么?”婆娘一如既往的絮絮叨叨,却不敢再有当rì那般指着鼻子骂的凌人盛气。
她甚至用上了好言劝导的口吻,道:“你想你在外面给人打杂,一月才落下多少银子?如今叔父大人抬举咱们,一个月五两银子的差事,你还这般思前想后的?”
“就是怕做不来,连累叔父吃挂落。”男人吧嗒吧嗒抽着烟,整张脸皱到了一起。
月入五两银子,那可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高薪啊!那些能写会算的秀才公,去豪门大户给人当西席、清客,一个月也就这个数目。自己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就连自己名字拆开了也未必认得出,却因为叔父的提携登上这样的高位,想想就两腿发虚。
“再说,”男人怯怯道,“叔不是给了咱们一百两么。”
“吓!金山银山架得住你这么吃喝穿住啊!”女人的声音突然拔得老高,吓得男人脖子一缩,不敢说话了。
女人连忙压低了声调,又劝道:“再者说,你没听街坊们都说,太子是太微星君,能降妖伏魔的。如今城里又闹起了鼠疫,你能去东宫沾点仙气回来,家里也平安,对不?说不定我还能借着这贵气怀上个一男半女呢?”
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这样的名头压下来,男人再也找不出其他理由拒绝这个差事。闷着头吸了两口烟,道:“好,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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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章毒龙帖耳收雷霆(三)
朱慈烺丝毫不知道自己在民间的名声如此之大,竟然可以挂门上辟邪,挂床头……嗯,这个时代不需要避孕。
他见到刘维的时候,十分罕见地产生了摇摆不定的心思。
刘维就是刘若愚的侄子,的确生得人高马大,十分抢眼地显示出刘家军户的血缘遗传。xìng格也的确内相,若是以卡特尔十六xìng人格来分析,他在情绪稳定xìng和有恒xìng上表现得十分突出。
这样的人如果是在工业企业的,负责安全问题是十分合适的,但如果要执掌一个国家级战略大厂,恐怕在能力上会有很大的欠缺。
这人连字都不认识。
朱慈烺与刘维交谈几句,承认刘若愚说得没错,但也产生了新的顾虑。
“可以派些内监给他当副职。”刘若愚对于侄儿不识字也的确有些面情上过不去,献策道。
“可。”朱慈烺点了点头:“也不用副职,就以‘秘书’为职名派两个过去。你去给他调,火药厂的安全规章必须要先执行起来。再调一个局的东宫侍卫去保护火药厂。对了,杀了陈嘉宝那个局的百总还在待罪?”
“回殿下,正是。”刘若愚应道。
“那就将他调过去。”朱慈烺道。
“殿下,”刘若愚压低了声音,“那个百总也是杀伐果断之人,只是派去保护安民厂,是否会有些大材小用?”
“你觉得这是罢黜闲置么?”朱慈烺摇了摇头:“戚武毅的书还是要多读一些啊。”
刘若愚知道太子另有深意,自己又的确不知军事,至于用人上面,这位太子的确还不曾有过明显的失人,姑且静观以后吧。
朱慈烺所指的却是戚家军中的火器编制。
戚家军虽然是戚继光一手带出来的强军,但是东南剿倭与蓟镇御寇完全是两种战争形态,戚家军也鲜明地分成了两个阶段。
在东南时代,因为戚继光的地位所限,以及倭寇多以小股sāo扰为主,故而戚家军的编制较小。到了蓟镇,蒙古铁骑如同狼群,一群群地大掠边境,而且那时候的戚继光已经是大明栋梁,故而戚家军的编制较大。
可以说,一直到了北方,戚家军才算真正成形。从戚氏兵书中可以看出戚继光对火器的重视程度,步营火器配置率高达五成,辎重营的火器配置率更是高达六成。以高强度重火力打击对手,防御城池,可以说是戚家军的建军思路。
然而后来明军的火器一rì比一rì糟糕。以至于后来转变成为关宁铁骑的戚家军,也渐渐放弃了火器传统。这种退步的原因贯穿了从火药制造、火器生产、士兵cāo练、临阵心理各个环节。
为了中饱私囊,火药局首先就偷偷改变了火药配方,以次充好,以至于火药威力不足。
其次是火器生产,缺乏质量管理机制,时常有炸膛之事发生,使得士兵畏惧火器甚于敌人。
再有便是士兵cāo练。
戚家军的cāo练已经成为了制度化,兵士对于自己的武器了解程度较高。而后来的明军将cāo练视作过场,从三rì一cāo到五rì一cāo,乃是十rì一cāo,再到上官检阅方才cāo练,最后成了上官即便来检阅也不cāo练的地步。
这样的士兵,拿长矛腰刀都够呛,更何况技术要求更高的火器?
临战的心理素质也十分重要。大明从萨尔浒之后与外族作战,十有仈jiǔ是输,以至于兵卒看到敌人来了,远远就开火,开完了就一哄而散,这样还能打什么仗?明明领先北方蛮族一个世代的武器,在这些明军手中,还不如一根烧火棍。
朱慈烺要想强军,肯定要大力发展火器,不说恢复到戚继光时代,起码也要回到萨尔浒之战的时候才行。那时候的明军主要是摊上了猪一样的将帅,其作战能力并不逊于建奴多少。
如今火器制造的高手都在江南,而火药制造就在手边。本着先易后难,先近后远的原则,朱慈烺自然要先从火药着手,完善火药生产流程、存储规章,培养出一批熟练的手工业工人,将明晰工序,建成流水线。
这项工作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需要领导者的极大jīng力,也只有在游戏中才可能派个内政九十五的牛人就能每天收获数吨火药的事。
好在朱慈烺已经有了底稿,在宫中蛰伏时撰写的规章制度母本只需要改头换面,略作细节修改就能够拿出来用。
刘维虽然是名义上的管理者,实际上只是个执行者。更确切地说来,他是个检查太子规章制度落实与否的执行者。在他带着叔父交付给他的内官来到安民厂的第一天,就发现叔父给的这份工作并不是那么轻松愉快。
“刘爷,从古至今代代相传,火药都是这么做的,配方若是改了,未必会响。”
“刘爷,我们从来都是用铁铲挖火药的,何况木铲子也铲不进去呀。”
“刘爷……”
……
刘维一下子有些懵,这些跟太子的要求不一样的地方该怎么办?下面的工匠不肯改,自己又该怎么办?回去找叔父问计么?还是索xìng辞了这个差使?
“不可以!”刘家娘子一听刘维要打退堂鼓,当即急了。她一个妇道人家,虽然不曾见过什么世面,却比刘维脑子活络。她道:“叔父抬举你让你管了安民厂,虽然没有品秩,却是个吏员老爷的打扮,哪有再退回去当平头百姓的事?你要是不懂,不如去找我二姨家的弟弟,他从小就在爆竹铺子里当学徒,多少懂一些。”
“一个nǎi娃娃懂什么?”刘维咬着烟,用力吸了一口。
太子在安民厂里首先禁的就是明火,到处都让人挂了牌子,也不写字,只是在一团熊熊烈火上画了红圈,中间斜斜一道,就算头一回进来的人,也知道那是不许见火的意思。既然禁火,就是连烟也不能抽了,这让刘维烟瘾上来的时候只能去外面偷偷抽上一根。
“说是nǎi娃,也有二十好几了。”婆娘道:“做不了大厨,难道连品品咸淡都不成么?再者说,你现在发达了,也该照顾照顾我家里人,好让我回门的时候面上有些光,是不是这个理?”
刘维想想,老婆说得一向都是对的。如今这浑家又不骂不闹,更是道理充分了许多。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雇人的事权,只好支吾道:“先跟他说说吧,看他来不来吧。”
婆娘听了暗自高兴,草草吃了晚饭便往二姨家去了。因为家境贫困,她已经忘了自己上次登门是什么时候,但依稀记得是去借米,而且那米借了还没还。
女人从床下的方坑里取出一个木盒,就在床下打开,摸出一块银子。她拿在手里掂了掂,又放回去,换了个稍小些的,这才心满意足地钻出来,换了身爽利没有补丁的衣裳,往亲戚家去了。
她二姨嫁的是一户姓吴的人家,以前就帮着京师爆竹铺子送货,结识了几个掌柜,这才把儿子送去当了学徒。十年学徒工坐下来,吴家小子总算也成了个工头,做的就是检查土硝的活计。
只是以他的资历,想要接触到火药配方,还有很长一段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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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章毒龙帖耳收雷霆(四)
女人到了二姨家,先拿出了银子,算是还了上次借米的本息,也总算让姨妈、姨父脸上的寒意消散。她说明来意,最后强调道:“如今我家男人可是在为太子做事。”
吴家子所在的火药铺是京师闻名的大铺子,有一套《忠义水浒》烟花镇店。那烟花能在空中爆出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像,尽是水浒人物,一共一百零八位。每炮要五两银子,全套打折下来五百两,只有真正一掷千金的豪门大户才舍得花这个钱。
然而京师之中,百sè人等都不缺,各地豪门大户齐聚,五百两算什么?五千两都不过是他们一席酒筵的花费罢了。故而这家火药铺生意极其兴隆,给伙计、学徒的待遇也好,即便想进去打杂也得讨些人面。
另一方面却是东宫太子,若是跟了太子,那就是吃皇粮的人了。
吴家人左思右想,既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