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开-第1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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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怎么脸色如此差?”陆素瑶坐在外间,见姚桃失魂落魄出来,暗中还有些得意。
姚桃强抿起嘴做出个微笑的姿态,道:“是么?让妹妹费心了。”说罢,姚桃振作精神,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皇太子交代的事上。快步朝外走去。
陆素瑶一脸迷茫,不知道姚桃说这话是几个意思,最终也只能放任她去,继续关注自己手头上的工作。
整个山东恐怕没有人清闲。乃至于清闲已经被视作罪过,会被都察院的御史记录在册,发去吏部要求惩处。
她又看了一眼里间房门,忍不住叹气。皇太子是崇祯二年生人,至今才多大年纪?虽说这个年纪上也有人执掌家业,但有谁执掌过这么大的家业?因为殿下累倒的事。绝大部分女官心中都颇为踟蹰:若是继续在外面参与政务,无疑会让皇太子背负更大的压力;若是放手不管,那更是对不起殿下的厚恩!
——人生在世不称意……
陆素瑶叹了口气,再次将目光投向案上的文件:
技工学院物理系改良了传统的水力纺纱机,现在每台水力纺纱机,一昼夜能够纺麻、棉纱两百斤,产能是之前的一倍。
又有颜神镇的薛书言上启本,说是成功制出了六尺长宽的平板玻璃。
还有徐州的火铳厂扩建完毕。全部都用水碓锻造枪管,现在每天的枪管产量达到了八十管。所以燧发枪的产量也提升到了日产八十支。
陆素瑶很想照猫画虎,给病榻上的皇太子送去一些好消息,但是她不知道皇太子对于纺纱这等女人活计是否感兴趣;也不知道玻璃到底有什么大用处;更不知道每天生产八十支燧发枪是否算快,一时间难以决定。终于,她看到一份技工学院送来的人事通报:王徵聘用了原工部尚书熊明遇为教授。
——皇太子最喜欢的就是人才,上回去技工学院见到那些教授之后。高兴了好些天。若是知道多了一位教授,肯定会很高兴。
陆素瑶将这份通报抽出来放在一旁,继续寻找对皇太子而言是好消息的汇报。
——咦!秦良玉率军勤王,已经走到徐州了!
陆素瑶仔细读罢通报,心中暗道:天子蒙尘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支来勤王的军队,肯定也算是好消息了。
将这份通报同样另放之后,陆素瑶还待细细再查,突然听到铃响,连忙起身,整了整仪容,推门进去。
“殿下。”陆素瑶轻声唤道。
朱慈烺挥手让站在角落里服侍的内侍下去,又指了指绣墩让陆素瑶坐对,道:“你若是工作不是很忙,就帮我读读报纸。”
“服侍殿下本就是奴婢的工作。”陆素瑶欠了欠身,又道:“殿下,近来报纸上闷得很,奴婢给您读读各地送来的文报、启本吧。”
最近《皇明通报》上杀气凛冽,充满了火药味,不问可知是因为朝堂上的争议太大,李邦华开始动用舆论武器镇压邪说。这种内容读给病中的皇太子听,实在有些不合适。
朱慈烺并不知道陆素瑶的心思,只以为《皇明通报》上都是文言文,她怕断错句读,便点头同意读文报启本。
陆素瑶正好将之前筛选出来的两则消息告诉朱慈烺,一则是熊明遇入技工学院为教授,一则是都督同知、挂镇东将军印的秦良玉率川兵四千,北上勤王,已经到了徐州。
朱慈烺对熊明遇印象不深,但是能被王徵看中并聘为教授,绝不会是泛泛之辈。至于秦良玉,那可是大名鼎鼎,历史上唯一一个进入正史将相列传的女子。
“秦良玉来勤王倒是符合她忠义的性子。”朱慈烺叹道:“但她既然来了,也说明四川落入贼手,再难振作了。”
陆素瑶没想那么深远,听了恨不得打自己的嘴,连忙又将纺纱机、大玻璃和燧发火铳的事说了,朱慈烺这才又心情舒畅起来。
俗话说“衣食住行”。衣服甚至排在食物之前。而纺织业的瓶颈就在纺纱,只要有足够的纱,织布作坊就能将之织成布匹,这也是大明对外贸易的重要商品。
朱慈烺一直遗憾山东没有什么可以作为外销的拳头商品,这回有了大量的棉纱、麻纱产出,就可以鼓励山东妇女织布。无论是卖去南方还是出口日本、朝鲜,都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再加上大块的平板玻璃,完全可以作为奢侈品,获取极高的利润回报。
而且这回李自成肯答应用马匹换棉衣,也给山东棉布和东宫骑兵多了一条出路。这笔交易也意味着一种新的关系,一种不同于你死我活的关系。卧榻之侧固然不容他人鼾睡,但现在自己力不从心,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住了。
“请秦帅速速到济南府,”朱慈烺道,“还有,你让侍从室给我写一份‘招贤榜’,发在《皇明通报》上。不仅是文学之士,但凡有一技之长者,皆可来济南,朝廷择才录用。”
“殿下,”陆素瑶有些迟疑,“这是否会招人口舌?”
——太像曹操了么?
朱慈烺摇头道:“以皇父的名义发。”
……
崇祯已经很大方了。
没有任何一个当权者能够容忍别人侵犯自己的权力,其中自然包括自己的儿子。不过从北京逃出来之后,崇祯一直有种依赖儿子的感觉。亲眼见了东宫军与建奴的硬仗,皇帝陛下更是有种受人保护的感觉。
身为皇帝,有能臣干将为他卖命,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但这个角色变成了自己十五岁的儿子,就使得他难以心安理得地接受。
——掌国家,育百姓,保妻子,这才是皇帝应该做的事啊!
崇祯心中无奈,又读了一遍东宫送来的文移,终于点了点头:“就照此用印吧。”
ps:注1:《明史》记为崔呈秀之父,《幸存录》、《国榷》记载为其母,故取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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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零五江上乌帽谁渡水(八)
崇祯帝看了一眼堂下侍立的陆素瑶,突然问道:“皇太子日前说天家也要一体纳税,实否?”
陆素瑶一愣,连忙道:“回圣上,奴婢不曾听千岁爷有过此言!”
“又是病中的胡言乱语么?”崇祯轻笑一声:“那个董氏找到了么?”
“回圣上,奴婢可以确定,千岁爷绝没有见过任何一个董姓女子。”陆素瑶言之凿凿道。
“算了,等他好些了,皇后会亲自去问他的。”崇祯突然觉得有点意思,嘴角也不由咧开了些。
——这个儿子,比自己的期望似乎还要好许多,真是皇天所赐啊。
崇祯心中暗道。
……
得知皇太子已经可以视事,身为人母的周皇后迫不及待地前往皇太子“寝宫”。她很难理解为什么会有病重时不能探望的说法,不过为了不妨害儿子,她终于还是忍住了。
朱慈烺也是才知道,原来病重的时候身为皇帝皇后是不能探望皇子的。
据说当年崇祯皇帝就是不信这个邪,跑去探望了重病在身的皇五子慈焕,结果皇五子就薨了。这回朱慈烺重病,从帝后到懿安皇后,都不敢贸然探视,只让袁妃去看了两回,并命内侍时刻传报消息。
周后到在朱慈烺卧榻旁的绣墩上坐了,拉出朱慈烺的手,轻轻摩挲,柔声问道:“好些了么?可想吃些什么?”
朱慈烺其实已经大好了,诚如喻昌预言的那般,今早还下了床,活动了一番筋骨。考虑到让周后有个心理过渡,免得她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这才躺在床上让满足母亲的心理需要。
“好多了。”朱慈烺的声音也没之前那么嘶哑,“儿臣已经让厨下准备了糖米粥。”
周后点了点头,欣慰道:“你小时候但凡有点不舒服,我就给你喝糖米粥,喝两顿就好了。”
——那是我从小注意活动身体和营养均衡。
朱慈烺心中暗道,不过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虽然是这辈子的生身之母。但朱慈烺总觉得没什么太多的话可以说,这或许是因为四百年的代沟实在太大了的缘故。
“你那时候还缠着娘给你讲苏州的故事,硬要学苏州话,阿还记得?”周后笑道:“转眼就这么大了……不会缠着为娘啦。”
“儿子总是要长大的。”朱慈烺说道,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有时候他很难从哲学上分辨:到底是朱慈烺拥有了一个后世的记忆,还是前世的自己抢了朱慈烺的身体。
甚至还有时候,他会怀疑自己所知道的只是幻觉,但这些幻觉恰恰与现实发生了重叠。就像重力原本不存在,每一次砸下来的苹果只是因为概率。——这是朱慈烺前世结束前。物理学界最前沿的理论。
“春哥儿,你在宫外,可遇到过什么令你难忘的女子么?”周后问道:“放心,这是咱们娘俩儿的贴己话,真要看上了也是人之常情。”
“儿子在宫外就是在军中,莫说难忘的女子,就是女子都罕见。”朱慈烺笑道:“母后,儿子还不急着大婚。起码也要等光复了北京才行啊。”
周后心中一颤:看来儿子看上了个不匹配的人家。她便道:“只要是家世清白的女子,娘便去帮你说。”言下之意。若是身家不清不白的,那还是断了这层念想。
所谓不清不白,尤指歌妓!
她虽然没见过真正的歌妓是什么模样,但田妃就是被一群歌姬调教出来的,以此观之可知这种女人最会魅惑男人,绝不能让其进门。
悲剧的是。似乎儿子在外面最可能接触到的就是这种妓女。想儿子从未经过人事,气血方刚,心性不定,被这等妖冶女子迷惑了也是大有可能。
想到这里,周后脸上不自觉地就浮出一层冰霜。紧紧盯着朱慈烺。
朱慈烺不知道母后为何突然变脸,心道:我这般孝顺,还有做错的地方么?刚才的问答也是标准流程,就算真有喜欢的人,也不能跟母亲坦白呀。按照礼数,应当先由母亲的身边人传话,试探出母亲的意思,然后才能亲自与母亲说。
“那你之前病中,喊的董氏又是何人?”周后严肃问道。
“董氏?儿子根本不认识董姓女子。”朱慈烺一脸茫然:“我病中喊的……是叫什么名字?”他非但确定今生不曾结识董姓女子,也想不起来前世有过姓董的红颜。作为一个工作狂,他对人的记忆方式不是容貌和姓名,而是所处的职位、办事能力以及性格特征。
“袁妃来探视你时,亲耳听见你在昏迷中还嘟囔着‘董氏妃’。”周后当即摆出人证:“若是这董氏果然出身清白,温良恭孝,便是立她为太子妃又有何不可?你且老实与为娘说了吧!”
“董氏妃?”朱慈烺在口中过了两遍,暗道:莫非是我昏迷中喊的“董事会”?
如此一想倒是了然。
“是‘东师废’吧?”朱慈烺不可能跟皇后解释“董事会”,生硬套道:“昏迷时仿佛又回到了战场上,想来是袁妃听错了。”
周皇后没有疑心,只觉得鼻子一酸,当即就要哭出来一般。她轻轻别过头去,让泪珠滚落地上,没花了脸上的妆,故作镇定又回过头道:“你莫急,有你父皇撑着,这国家垮不了的。”
——是啊,别说是皇父这正牌子的天子,就是那些藩王,只要不作死就能撑个十几二十年。
——然后呢?然后就能逃脱身死国灭的下场么?
朱慈烺叹了口气道:“母后,父皇在太平时当为圣帝明王。只是眼下这局势,却是父皇应付不过来的。”
周后闻言一怔,心中只觉得自己应该发怒。就算再纵容儿子,也不能让他学得无君无父、诋毁天子!
然而她嫁给崇祯二十年,与皇帝丈夫已经是真正的夫妻一体,对丈夫的能力和性格也是洞若观火。
她深信朱由检若是生在百姓之家,也能因自己的才能高中进士,成为一代名臣。然而作为皇帝,却是不肖二祖。
无论是太祖还是成祖,都有做大事的果决,绝不会因为一点虚名而犹豫再三。说得更直白点,要想成就丰功伟业,该狠心时候就要狠心。在这点上,丈夫更多的是表现出妇人之仁来。
同样,母亲与自己骨肉必然有超乎常人能够理解的感应,周后就好几次察觉到儿子与她之间存在那堵冰墙。
那种冰冷刺痛的感觉,甚至一度让她半夜惊醒。直到朱慈烺出宫,她才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事实:成大事者必然有非常之处。而儿子的非常之处,就在于思虑周到,斩钉截铁,能舍能忍。
朱慈烺看着母后突然发怔,也意识到自己又失言了,连忙找补道:“父皇仁爱百姓,古来少见。有道是慈不掌兵,只是这条上,儿臣便得替父皇奔驰沙场,清理天下。”他笑了笑又道:“等天下平静,方才是父皇的用武之地。”
周后抿嘴不语,心中掠过流行内宫的记账法,那是给她感触最深的“变革”。只是改动了格式,便化繁杂为简约,一切都一目了然。光是这点,陷在泥淖中的皇帝就做不到。看似他聪明非凡,不被臣下欺骗唬弄,事实上却降低了自己的地位,陪着大臣们玩起了党争的游戏。
甚至不是作为棋手,而是一颗被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