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英雄志-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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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脸兵弁示意众哨船可以放行。身后抄橹兵弁,瞟了一眼花舫上高悬的绿纸灯笼,轻蔑道:“不就是一名花艺,用得着这么嚣张?”
“多言获罪,他们通关文牒仍是大公子亲手签押,岂是你我能得罪得起的。”说罢,望着渐行渐远的花舫,不由庆幸及时咽回那句脏话。
“霍青桐看幼黎姐色眯眯的,没想到他签押的文牒却不让人讨厌。一路上遇鬼杀神,大小通吃哦。”那瘦削少年躺在船后甲板上,双目眯起,望着湛蓝天空,对刚才之事颇有感慨。
“霍大公子哪有?人家温文尔雅,正襟危坐与幼黎姐探讨音律,目不斜视,怎是你嘴里说的色眯眯的。”一个美貌小婢声音清脆的反驳。
“正是他目不斜视,才能猜知他心窍色迷。你想想,正常男人哪个见了幼黎姐如花容貌不是口眼歪斜,猛咽唾沫。还正襟危坐,温文尔雅?我看他别有用心才对。”
美婢给他胡嚼蛮缠逗得咯咯直笑,不停拍打他肩膀,顺过气来,说道: “你是看幼黎姐对他态度好,还揭下面纱跟他长谈,心中吃味,是不?”
瘦削少年轻哼一声,反唇相驳: “珏儿姐何时学会恶人先行啦,那日在怀来,我可亲眼看见珏儿姐眼角含春的看着人家霍大公子,可惜啊,人家霍大公子, 正襟危坐,没有注意到珏儿姐的情意哦。”
瘦肖少年没待说完,便像狸猫一般的爬起,纵跃着消失在船舱里。
珏儿急得直跺脚,大嗔道:“臭鱼儿,竟敢编排我?如果你不马上乖乖显身,以后你就叫幼黎姐帮你洗衣服。” 等了一会,不见瘦削少年显身,珏儿气呼呼的也进了船舱。
瘦削少年在花厅内已脱去长褂,待见珏儿进来,一个翻跃,穿过窗子,“扑通”一声,钻入水中。
珏儿给他逗笑得花枝乱颤,一丝没有刚刚气急的样子,对着依窗握卷的女子,嗔怪道:“幼黎姐也不管他,江水这么冷,他就这么下去?”
“我管他还没有你来得有效?”幼黎笑吟吟站起来道,一点也不在意珏儿的嗔怪,反而调 笑她:“刚刚不是还怨他编排你,现在又关心起他来?”
珏儿俏面一红,待要反驳。这时瘦削少年在船下大呼小叫起来:“珏儿,快来接鱼。晚上可以吃叔孙婶的开口活鲤啦。”
珏儿忙转身出去,也忘了要跟黎姐说什么。
黎姐转身望着窗外。江面上瘦削少年踏波停在水中,上身露出水面,在夕阳的照射下,胸膛折射赤红的光泽,手中捧着红尾大鲤,满面生机的靠过来。黎姐不觉嘴角上牵,露出迷人的笑容 。刚刚跨进船厅的叔孙氏不觉一怔,欣慰说道:“近来已好久没看到小姐会心的笑容了。小姐容貌本是世间无双,但只有加上这样会心的笑容,才符合小姐‘琴仙子’的称谓啊。”
黎姐满面羞红,显是受不住叔孙氏的夸赞,却更添其娇媚,春目盈盈的嗔道: “叔孙婶,不是跟你说了吗?船上只有我们五个人,叫我幼黎吧。”
叔孙氏也不应承,走过去要把窗幕放下,望了窗外一眼,见瘦削少年已不见踪影,弯身捡起地上的褂子,叹了一口气,笑道:“四年前,救他上船时,见他还是个孩童,没想到见风就长开了,一晃眼已是半大小伙子了。”
“刚开始他小脸能阴出水来,整日不吭不言,现在珏儿拌嘴已不是他的对手了。” 江幼黎想起往日两人争闹,不由又会心浅笑起来。
瘦削少年正好进来,见到江幼黎如花笑靥,一时看呆了,一脚踩在门槛上,忘了进去。
珏儿在后踹了一脚,讥笑道:“偷看什么?”
“哪是偷看,只是看黎姐笑靥如花,一时忘了要进去细细欣赏。”说罢,大步迈进船厅,接过叔孙氏手中的褂子,披在身上。大马关刀的坐下,捧脸仔细端详起江幼黎来。幼黎给他看得颈脖都泛出红晕,益加娇艳。伸手去按他湿漉漉的脑袋,给他头一偏闪过。
珏儿不依不饶的跟了进来,咄骂道: “对幼黎姐也越来越厚皮赖脸了,你是不是现在又长胆子啦。”
“珏儿姐,你也别生气,等你笑得也跟幼黎姐这么耐看,我也会厚皮赖脸的看你,外加口角流涎。”
珏儿杏目怒睁,又过来扯他耳朵,却见那瘦削少年脑袋轻晃,扯了几次出没扯着,不由急得跺脚尖叫: “臭鱼,别动。耳朵过来。”
瘦削少年闻言,立即把耳朵送到她手中,脸上露出夸张的神情,嘴角大咧,只待她一用力就尖叫。
“我还没用力,你需要这种表情 ?”
“等你用力,我再尖叫,幼黎姐援之以手也晚了。那时我幼小的心灵就会受到严重的创伤。”
众女给他的话逗乐。珏儿也笑得不行,在他头上轻拍一记,便放过他了。
入晚,清辉如水, 江面上银光粼粼,水中、半空,二月相映成趣。南岸山涯黑黢如伏兽,绵绵不绝。北岸山涯如洒银粉,望眼所及,如生毫光。清风徐来,水波逐船,杳然有兽声骤嘶,滔滔浪声亦无法掩去。
珏儿自小随花舫飘泊东西,闻听也不生惧,想起什么似的问身旁的幼黎: “你说臭小鱼现在在做什么?上次我看见他凑着月光下看书呢。”
“你越来越关心他了?”
“谁关心他啊,现在人家睡不着,随便找个话题说说。你不爱听,那我们说叔孙叔好啦。”
“是吗?”江幼翻身搂过珏儿,握了握她的椒乳 ,轻轻向她耳语道: “珏儿也长大成人了。”
珏儿羞涩的向后缩了缩,细声说:“幼黎姐在笑话珏儿呢。”
幼黎似有感概的说道:“再过两年,就让你们完婚。你说,好不好?”
珏儿立即娇呼道:“谁要嫁给他啊,一年前,他不到人家眉梢呢,何况他叫我姐姐呢?”
“你现在只到人家鼻尖啊,我没记错的话,那个人家好像大你一岁啊,你这个姐姐是死皮赖脸强迫得来的。”
“他刚来时,看起来真小,看上去又可爱又可怜。谁能想到他那时已是十四岁了。”珏儿声音轻柔的回忆道,幼黎似有感概的应了一声,也陷入往事的回忆中了。月色透射进来,照在两张如花似玉的脸上,一张成熟娇媚、风情动人 ,一张清妍秀丽、含羞温润。两人俱是一脸温柔的回想四年的那晚。
那时,幼黎见江津城中忽然兵将聚集,一付如临大敌的样子,心生去意。一俟城禁取消,便领众人驾船离去。出城经过摄山凤陵峰下,遥遥看见岸边卧有一个身影。叔孙方吾上岸带回来一个浑身浴血的孩子。叔孙方吾判断说:似是气息全绝,实则犹有生机。但是,浑身经脉尽数破损,叔孙方吾混迹半生,也没见过这么严重的内伤,犹能保住生机,更是前所未闻。
眼前这孩子浑身血迹已结黑痂,覆及全脸,森怖骇人,口中犹不断渗出血丝。幼黎以为竟有人下得了如此狠手伤害一个孩童,一时痛心且怜。亲自用温水为他清洗身子,与叔孙方吾轮流用内息为他调养生机。如此过了两个月,他才恢复神志。
“把他洗干净,才发现他粉面玉琢,很漂亮呢。”幼黎似有感慨的说道。
“这可不能让他听见,他一听立马抓狂。上次叔孙叔不小心这么夸了他一句,幼黎姐,你知道他怎么报复叔孙叔的?”
“哦,我怎么不知道?”
“忘了跟你说了。第二天,叔孙叔本来要教他大散手,他就说:‘我是天下十大高手吴储的义子,不学只能吓唬毛贼的武功。’叔孙叔给他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想到当日情形,珏儿不觉“扑哧”笑出声。幼黎也不禁莞尔。珏儿继续回道: “刚开始,他样子虽小,却古板得可爱,记得他醒来之后,我们问他来历,他却一付不理不睬的样子,说道:‘尔等救我性命,我不忍骗汝,勿要再问。’那时他又可爱又冷酷,哪似他现在又赖脸又可恶。”
幼黎想起他刚苏醒时,拒人于千里之外,心中似受了极大的委屈,却独自一人收拾。拒绝幼黎与叔孙方吾再用内息为他疗伤。 能起床后,常常一人坐在船尾,一呆就是一天。下雨也不知回避,珏儿为他撑伞,他不予以理睬。让众人心生怜爱,也不恼他冷漠。这样的情形,整整维持了一年,只道有一日,叔孙方吾带他与珏儿上岸听书《义儿传》, 回船方主动说出第一句话:我便是那人。从此他将一切不快的事忘掉似的,整天生机盎然的做起花舫的小厮。想到这里,幼黎脸上温柔到极致,在月辉下圣洁无比。
“他现在太好动了,叔孙叔说他现在还不宜修内息,也就不能练轻身术。人家看他根本就不用练,跟狸猫似的,叔孙叔有时也觉察不出他靠近。他心收不住, 总有一天会离船上岸的。”说到这里,珏儿眉头轻结,轻吁一口气,似要将一丝担忧从内心深处吁出。
“男儿都会心野,待过几年,我如还不寻到我的娘亲,我们就找个地方安身,不再飘荡了。那时,就让小愚出去闯荡,等他累了,自然会回来的。”
“咦。”珏儿似想到什么,翻身过来注视幼黎,认真的说, “幼黎姐,不如,你跟我一起嫁给小愚吧。”
“啊。”幼黎一声惊呼,给珏儿的话吓了一跳。不禁满面羞红,伸手夹捏珏儿后腰,轻斥道: “你这妮子盘算起我来啦。”
珏儿给他捏得奇痒无比, “咯咯”笑着挣扎不停,气喘吁吁的说:“幼黎姐给我说中心事了。”
“幼黎姐给我做老婆还行, 珏儿姐就算了。日后行走江湖,江湖朋友问起我身上红紫疤痕,我总不能说是被小老婆打的吧。”徐汝愚骤然现身窗外,说道。
珏儿大吃一惊,马上抓狂的跳出被窝,大叫:“你怎么可以偷听?”
“ 珏儿,你不是不知道我眼神很好,今天月色也不错。你要暴露可以,不要连累幼黎姐啊。”
“啊。”珏儿方省悟自己只穿着贴身胸衣,站在徐汝愚面前,幼黎也因自己掀翻被子,露出大半个身子。珏儿翻身躺下,拉起被子盖住脑袋,被窝大叫闷声传出: “你为什么要偷听?”
“我没偷听啊,我去替换叔孙叔,没想到你要幼黎姐一同做我老婆,我顺便发表一下个人意见。是我娶老婆,总得有自己一点声音吧。”
“狡辩,耳朵过来。”
徐汝愚很无奈的对幼黎露齿一笑,一付我也拿她没办法的模样,探身把头伸进窗去,说道:“耳朵来了。”
幼黎见他把头伸进来,不禁耳根发热,心中却没有一丝气恼,气息不争气的乱起来。只见珏儿小心的将一只手探出,四处乱摸,扯到徐汝愚的耳朵向下拉。见徐汝愚渐渐将脸贴过去,自己清晰感觉的他灼热的鼻息,不由一阵意乱心迷,又羞又怕,却生不出一丝将头挪离的力气,遂闭上眼睛。一面耳朵闻听徐汝愚一贯夸张的大呼小叫,一面感觉他将灼热的气息喷在自己粉面上,一时间心醉魂迷,身子发热。
闻听徐汝愚在自已耳边说了句“幼黎现在真美”,身子火热,软得连睁开眼的力气也没有了。
翌日,幼黎有些怕见着徐汝愚,待见到他依旧口呼“幼黎姐”,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却不由又生出一丝埋怨与遗憾。 徐汝愚依旧与珏儿打打闹闹。众女坐在船头一旁闲聊,他便跟着叔孙方吾互搏大散手。徐汝愚已大致掌握大散手的精要,只是心中苦恼,现在能够运用的丹息,还是少之又少。
那日在江津永宁都督府内,徐汝愚闻听只要将巨石搬起便能将义父尸体带走,心中没有一丝犹豫,依诀运起所聚不多的丹气 ,走到湖石旁,不复计什么后果,骤然行气出窍,散之于四骸之中。手足顿生一股大力,将巨石提起地面。
只是,此时体内先天丹气已不受徐汝愚控制,肆意在其体内冲刺流窜,破袭其各处经脉。行速之极,世所罕见。待徐汝愚将巨石搬动吴储尸身旁,他的体内所有经脉已悉数破损。他身体机能几欲停歇,只是那种刚烈无折的意志,要求他背着义父的身体离开江津城。在他力竭之时,在破损的任脉与督脉之间新生一股柔和丹息,缓缓流经他的全身。此时体内丹息本能依旧惊神诀的行气线路,自行运转。
徐汝愚背着吴储尸身从江津城中出来,回到草庐前,将吴储安葬完毕,那种刚烈的意志也随之泱散,他觉得自己快死了,趴在堤岸上陷入昏迷之中。先天丹气破袭其经脉的同时,也因其中正冲和之性,全力守护徐汝愚最根本的心脉。先天丹气尽数破袭其周身经脉,任、督两脉也囊括其中,天地窍门受先天旋拧丹气全力冲刺,先于任、督二脉破损之前贯穿。是以,先天丹气在其体内得以大循环,在徐汝愚即将力竭之时,生生不息的运转起来。
徐汝愚昏死在堤岸上,但中正冲和的先天丹气在他体内依旧运转如故,将他的性命堪堪吊住。幼黎她们将他救起之后,经过两个月的时间,丹府、丹田间脉络初步稳固,他也就从沉睡中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