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英雄志-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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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三束烟火窜上半空 ,夜空陡然一亮,复回黑暗。一人得意声道: “军师果然知人甚微,陈子方这浑人逃跑也不忘听从师命,给这两个死鬼上坟。大师兄,吴储坟上新土还湿,想见他刚走不久,我们追吧。”
徐汝愚不禁暗叹那人观察细致入微,竟能根据坟土没被露水濡湿推测人未及远,只是不知是另人其人罢了。
被称作大师兄的人说道:“军师严令我们,如果探知他们沿南路逃窜,不可追赶。只要把他们逼往雍扬,军师的妙计乃成。我们回去复命吧。”说罢,五人犹如鬼魅般的身影如烟云,消散在夜色中。
虽不知他所谓的军师妙计是何,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在雍扬有一张网等着陈子方他们钻进去。
徐汝愚从屋后挖出当年埋下的两节墨戈,幼黎、珏儿、叔孙方吾夫妇赶到。他们看见草庐处有警讯烟火升空,怕是有人对徐汝愚不利,立即赶来。
回到花舫,徐汝愚将偷听的话一一复述给众人。
幼黎抢言道:“叔孙叔陪小愚走一趟吧。”说罢,紧张望向徐汝愚,生怕他拒绝。
徐汝愚深情的望向幼黎,微微摇头说道:“花舫离不开叔孙叔,你们把我送到江口,我另雇渔船赶往雍扬。我师兄他们应该乘的是东林会的商船,希望能在雍扬之前赶上他们。待三二日事毕,我就回来找你们。”
幼黎见他面色坚定,知道不能更改。然则四年相处第一次分别却在当年相遇处,只觉冥冥之中似有一只手在操纵一切,一时有感于心,双目微红,只是眼波脉脉的望着汝愚,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珏儿已止不住泪水滴落。众人皆知,让易封尘有所忌惮的势力将陈子方众人从江津逼往雍扬,设下阴谋乃是直指东海陈昂, 岂是三二日能够解决的,他们不在江津围捉陈子方等人,显然有恃无恐,不惧他们会逃脱。徐汝愚平日打定主意的事,谁也拧不过他,何况现在他不欲累及众人,要独力承担。众人一时沉默不语。
徐汝愚见气氛沉郁,朗声说:“何需这么沉重,大不了我回来大小通吃,兼拜叔孙叔为师,可好?”
珏儿给他气笑 ,拍打他肩膀,咄道:“谁要给你大小通吃?”说罢,又哭哭啼啼起来,拉着幼黎、叔孙婶进里给他收拾去了 。
徐汝愚搂过叔孙叔的肩膀,一边向外走,一边说道:“他日江湖出现一个擅长工 大散手的绝世高手,而这个高手又自承是叔孙方吾的弟子,叔孙叔会不会乐歪嘴?”
叔孙方吾给他逗笑,心想他终会上岸闯荡的,只是来得有些早,让大家措手不及。如此想定,心中郁结顿解,一边解缆行船,一边吩咐徐汝愚一些事宜。
徐汝愚站在渔船尾梢,望着身形渐渐没于夜色中花舫,忽然挥动手中用布裹着的 双戈,大声喊道:“我这双戈,一名星空、一名止水,合之为碧落,他日若听见有人用之,便是我啦。”
伫立望向辰星稀寥的天空,心想:星空桓动,然而观之若止,止水不息,实则因势导之,自己恍乎间心神有触的给双戈取名,却暗合至理,只不知道自己何时让其名符其实。
第三章 步云术
乌蓬渔舟在夜色中顺流而下,到天明时,已经行了二百余里,到了白石府镇宁境内。大小金山分峙两岸,虽然高不过二百丈,但是在平原湖泽之地,却显得崔嵬高拔。望眼所及,皆千岩竞秀,草木葱郁,新雨过后,时有瀑布或从崖上、或出垒壁激扬奔下,洁白如练,注入江中。
大江之上除去偶尔来往的东林会商船,就很少看到其它船只了,渔船也很少见。白石许伯当与东海素来交恶,雍扬时时出动水营战船威慑镇宁。镇宁水营力量薄弱,不足一哂,许伯当不得不派重兵驻守镇宁,江津易家的压力减轻不少。
一路不见雍扬战船,徐汝愚甚是奇怪,心中疑虑,却无任何头绪,隐隐觉得东海形势不妙。
过了大金山,渔船寻了一处空阔地泊下,送徐汝愚上岸。
从望江城至雍扬的水道有七百余里,分属三家势力所有:易家的江津府;许伯当的白石府;以及东海梅家的雍扬府。白石水营的哨船、巡检船常被装为渔船的清江水匪所劫,平时很少出动。徐汝愚许以重资,船老大欣然前往;然而雍扬府境内的大江水域被雍扬水营牢牢控制着,越境的渔船若是遇到雍扬水营的哨舰、巡船,没有不被吞没掉的。过大金山,再往去就是雍扬府治辖的水域,徐汝愚即使付再多船资,船老大也是摇头不应,只言:“再多的钱也得有命享用。你从这里上岸,说不定过会儿就有东林会的商船经过。”
昨夜没看见有东林会的船停泊在望江,要是等船,怕是要等到明日。陈子方等人昨夜乘东林会卸货返航的商船,顺水轻便,加上他们急于返回东海,更会催促加速。明日此时恐怕已到达雍扬了。
徐汝愚心中焦急,却是无奈,蹲在岸边,心想:绕过宿邑,在宿邑、雍扬的官道上说不定能雇到快马。于是长身而起,投入岸边的密林中。
枝繁叶盛,朝晖穿过繁叶如过筛,星星点点的落在密林中。新雨初晨,蕨丛灌枝间雨珠露水盈盈,晶莹剔透,不一会儿,徐汝愚周身给露水打得湿透。前方依旧密不透光,不知还要过多久才能出得了这密林。
虽是不愿,徐汝愚不得不踏出行云霓裳步。无法运用丹息,但是可籍之迅疾避开遮挡身前的藤枝,提速不少。
行云霓裳步虽是轻身术,但经幼黎先人几度修缮补益,配合女人身韵,使之合乎音律,更像一种舞步。众人为捉弄他,教他走行云霓裳步。这行云霓裳步若是由幼黎来踏当然是美妙若云中仙,但是徐汝愚勉强走完,众人已经笑得人仰马翻。日后,有人授他轻身术,他都狐疑拒之。
林中虽然无人,徐汝愚还是面色讪然,又不时想起与幼黎在一起时的情形,不时分神踏错步子,栽入草丛中。三番数次,徐汝愚身上就像过泥潭一样。于是不敢分神他事,边走边心中默记步数。等到午时走到林边,一套行云霓裳步已给他走熟练无比。
看到林外的光线,徐汝愚不由心神一松,给草茎一绊,脑袋向一根挡在身前的虬枝横击过去。眼前枝桠在目中倏的放大,眼见撞上,左脚却本能的连连在半空踏出奇异的弧度,后发先至的点在一旁的树干上。身子侧扬,脑袋避过枝桠,左肩格在虬枝上,“喀”的一声,跌落下来,免去破头之灾。
徐汝愚静伏在草茎之中一动不动,生怕刚刚触枝前的了然明悟稍纵即逝。
自己在触撞之前,左脚连连踏出弧度,均不是完整的一步行云霓裳步,只能算是三分之一步,或者更少,只有最后足尖点上枝干的最后一步才勉强称上完整,但也变形不少。自己在林中行进,均是老老实实踏完一步,方变步伐。没有想到一步中几个不完整的动作可以分解开来踏出。
义父曾说过:轻身术都是御力借势之变化,当今丹息术大家,都能不借外物,飘然过百丈江。但是纵然体内内息再盛,也不能久处江水之上。乃是鼓荡内息,激变水势,水势变则力生,遂得以借力也。人于空处亦然,内息出窍,风势为之变幻,可借御也。
上乘轻身术擅借外势,就如同鸟翔于空,鱼游于水。擅借外势者,近乎道,大成者泠然善御风而行。
行云霓裳步应是上乘轻身术的一种,自己无丹息可借,却比平日快上数倍不止。只是,幼黎姐先人都擅长舞艺,于是将它改为舞韵步,或者说是是溶于舞步之中。自己在触树前一脚,意如行云飘逸,实则行云霓裳步的本原动作,另外繁冗变化实是为了视觉美感,都轻身术本身而言,却是妨碍。徐汝愚心中豁然明朗,只要自己去繁抽简,剔除舞蹈动作,就能还原出真正的行云霓裳步。
出了密林,眼前是一片荒原,春草离离,绵绵不尽恰似离愁。荒原湿气仍然很重,氲氤水气若云兴霞蔚。
此地虽然罕有人至,踏行云霓裳步还是让徐汝愚觉得如同赤体而行;如果按照平时的步伐,速度太慢,耽搁时间。这让徐汝愚好生为难。
徐汝愚静坐于野,细细参悟行云霓裳步,希望能再还原出几个动作,就可全速前进了。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功。徐汝愚心里如此安抚自己。然而,日头渐斜,也没有别的领悟。心中焦急不行,看来自己不受惊吓,潜质也是有限。徐汝愚无奈苦笑,不敢再担搁时间。长身而起,反复踏着唯一领悟的那一步,向宿邑奔去。
徐汝愚见这一步意如行云,行走如云掠地,遂名之“步云”。
一路反复踏之,但觉眼中云气飘渺,行经流转,圆润自若,浑无间隙,有感于心。因为草地湿软,跌倒也不惧疼,于是辨定方向,脚踏“步云”行走,双眼不观来路,一心只流连空中薄云舒卷。渐渐脚下步形已变,惟有行云之意尤在。待至最后,踏步已经没有定式,似是任意为之,平地飘然,遇堵上掠,下坡流卷,转折自若,说不尽飘然云意 ,舒展万方,若入步云之境。
徐汝愚知道自己领悟了步云之意,心中兴奋难抑。
出林之后,在夜色降临之前,已奔行了百里。徐汝愚精疲力竭的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掏出干粮,就着低洼处的积水,食用起来。
翻身醒来,星空粲然,明月皎皎静谧神秘。
徐汝愚轻抚戈囊,心想自己就此踏上江湖路。丹息还不足以出窍,但自己灵觉般的反应身手应不弱寻常武人,此时又领悟步云之意,信心更是大增 。不禁长啸一声,虽不及远,但胸臆间豪情激荡,昨夜的离愁别绪为之一空。
待到启明星现,宿邑城黑影已经像巨兽伏在前方的不远处。
宿邑南面临江,城楼至水营码头间的哨岗众多,徐汝愚无大把握悄然潜过,于向北折行绕过宿邑北面的丘林。从林中摸索着走到宿邑城东面的官道,天已清亮。路上未现人踪,徐汝愚寻了一棵大树,靠着箕坐而睡。
醒来,刺目的阳光直入眼中。徐汝愚闭目轻揉,方复睁开。官道上车马如龙向东而行。青州军入侵宛陵陈族,双方黏着于泽湖西北一带,难分难解。白石许伯当虽然还没有介入战局,但是他与东海三族素来不合,宿邑最靠近白石,未雨绸缪,宿邑的民众纷纷向更安全的雍扬城撤离。
徐汝愚招手欲挡马车。鞭影袭来,耳闻闷声喝斥:“嗟,该死的叫化子。”
徐汝愚侧身避过,心中生怒。马急驰远离,车后尘土飞扬。徐汝愚方醒觉自己蓬头垢面,身上短褂泥污杂皱,被树枝划破多处,比乞儿更加不如。虽是如此,那驾车之人一鞭也是凶狠无比,鞭行空中,尤有残影 ,若非自己惊觉避开,定然皮绽肉开,寻常乞丐半条命也就去了。
徐汝愚心中恼怒,却是无奈。转身欲回密林换衣,身后人呼之: “小兄留步。”
徐汝愚转身发现一驾马车停在身前,车首一个葛布青衫大汉拱手向自已望来。
大汉二十七八年岁,身形壮硕,阔脸髭须,然而双目神光蕴敛,若秋水湛然,也不觉得他给人威凌之感。长衫不束腰带随意垂下,在晨风中生飘逸之姿。徐汝愚心中暗叹:这大概就是义父常言的高手风范。
徐汝愚狐视对方。青衫大汉也不以为意,问道:“小兄是否要去雍扬?”不待徐汝愚应答,欣然相邀:“在下宿邑江凌天。若无烦弃,请与在下同行如何?”言语间,豪爽不羁。
“敬谢不敏,在下徐汝愚。”
“车内是我母亲江氏、幼妹雨诺。徐小兄与我坐车头吧。”
辨他语气微异, 徐汝愚心知是自己不报家门的缘故,心想:这汉子真是爽直。也不介怀,向车厢长揖,道:“小子徐汝愚,见过伯母。”
一个十四五岁容貌秀美身形娇小的少女把车帘揭开,一个满头苍发妇人端坐车中,歉身致意。面上皱纹密布、慈祥微笑,然而浊目苍凉,历经沧桑故也。
徐汝愚心生敬意,复又长揖道:“徐汝愚自小四处漂居,不知家为何物也。”
“也是可怜的孩子。”江氏叹言,吩咐少女道:“诺儿,寻一套你哥的衣服,给这位小哥换上吧。”
徐汝愚双目噙酸,虽被当作乞儿,心中却暖意无限,激声道谢: “小子自己备有衣服,请伯母与江兄稍待片刻。”
徐汝愚洗面换衣出林。众人俱是一亮。
江凌天诧不掩口,说道:“徐小兄原来不是叫化子。”
徐汝愚不以为意的笑道:“江兄能对乞儿如此热忱相待,这才是让汝愚钦佩的地方。”
江凌天哂然一笑,道:“哪是?我授艺恩师也是叫化子模样,哪敢轻视?”
江雨诺坐于车内暗想:哥真是眼拙,徐汝愚虽垢面污面,然而站立顾盼睥睨生威,卓而不群,怎么会是乞儿。
众人御车东去,也不多言语。徐汝愚对江凌天一家感觉甚好,只是感觉东海形势微妙,不愿吐露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