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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范进的平凡生活-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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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姓胡……爹叫我胡大姐儿。”虽然跟着父亲在集上卖过猪肉,可是与人打起交道来依旧难免害羞地少女,娇羞地低下头。男子笑笑,“胡大姐儿……我记住了。我问你,这个女孩唱的是什么曲子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这曲子叫粤曲,是咱们广东自己的戏,与那些南戏不一样的。这故事叫做朱小姐节烈记,讲的是顺德罗家庄罗密欧公子和朱丽叶朱小姐的事……很可怜的。不过,进哥儿不许我说,说是说了就要扣工钱。”

    见胡大姐儿乖巧可爱的样子,附近几位食客也忍不住笑起来,一个食客道:“小姑娘,你把我的叉烧给了卢掌柜,这也是要扣工钱的啊。你不如把故事说说清楚,扣的工钱我们用小费补给你好了。”

    “不行的,进哥儿说了不能说,就是不能说。几位员外慢慢听,应该这几天就能唱完。”

    “进哥儿是谁啊,你那么听他的话,莫表示你的相公?”

    少女脸红的更加厉害,低头道:“这戏和这故事都是进哥儿写的,这酒楼也是进哥儿的产业,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几位员外慢慢坐,我去给你们端肠粉。”

    “这次别忘了我的叉烧,再来一份烧鹅!”那位方才说话的掌柜笑着嘱咐胡大姐儿,又对身边同来的男子道:“这姑娘说的进哥儿,必是这里的东家,范进范大才子了。像是这龙龛糍改叫西关肠粉,就是他的主意吧。这书生原来听说是南海案首来着,果然厉害啊,搞的那什么煤炉烟囱,真是好用,既暖又保险,不愧是在制军身边做事的。这样的人科举却不曾中,可惜,可惜了。”

    在一楼角落里,两个老人占了一席对面而饮,他们要的菜不多,但是极是精致,倒也不至于被人小看。

    其中一个年纪略大些的老者低声道:“范进不中这件事,估计要在广州传很多年,也许若干年后,有人会把它编成唱本在这里唱,到时候我一定是那个奸角。”

    “养斋兄……文无定法,难言对错。不过我辈衡文应对文不对人,仁兄因人废章,却也着实有些欠妥。”

    若是范进在此,便能一眼认出,现在说话的老人正是当初冒充老童生给自己出难题的提学道蔡衡,而在他对面的,则是已经罢官革职,却因为突发急病,不得不在广州养病迟迟未归的前任知府陶简之。

    本来陶简之革职,应该动身返乡,但是他一向强势大权独揽,导致原来的同知何鸿根本压不住场子。一下子接印,无法胜任工作,只好请他留下继续参与工作,于上报了病,便停留至今。

    他听了蔡衡的话,笑了笑,“过去广州官场有谣传,说我对侯守用有成见,其实我对他这个人还是很欣赏的。他这个人能做事,也会做人,能力是有的,若说有什么不满意,就是他缺了根硬骨头!他做县官时,差事办的不错,但是其用心不是造福百姓,只是认为做地方官应该如此。换句话说,他行事奉行的是官场规矩,而不是圣人之道,这样的人,并不是合格的读书人。连带他教出来的弟子也是一样,有术而无道。烟囱也好,煤炉也好,于用上当然是大有好处的东西,可是这些都是用,而不是体。”

    他顿了顿又道:“就像这酒楼,他可以给富商提供美食肴馔,却没法给贫民提供一餐温饱。他的酒楼越大,就越让这些商贾沉迷于奢靡,斗富攀比之心一起,人的心就会大坏。说他不学无术自是不该,但是说他心中无道,这却不算冤枉。他在文澜书院讲过两次课,我去听过,都是教孩子们怎么做事,而不是教他们做人的道理。我辈读书人应该先学会为何做,再学怎么做,他却是只求怎么做,不讲原则。我当初不录他的原因就在于此。一个有道而无术者,至多是无用,有术而无道者,却足以为害。”

    蔡衡笑道:“养斋兄,你到现在还是如此固执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也该放下了。在我看来,这煤炉也好,烟囱也好,都是好东西,每年能少死很多人,这就是好事了。就连我的衙门里现在也用这个,确实比炭盆好用。”

    “是啊,我自己也知道该放下,可也确实是放不下。毕竟在这里做了这么久的父母官,一草一木都有感情,哪里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朝廷旨意一到,本来就该回乡,可是当时先是南澳打仗,后是要善后,还要给阵亡士兵筹措抚恤,给受伤士兵预备药材,这么多事一下子砸下来,何鸿哪里接的下?士绅不给他面子,下面的人也不买他的帐,我不帮帮他,广州是要出大乱子的。现在他可以坐的住衙门,我也可以放心的走,再不走他就不好接印。我在广州这些年,虽然没什么建树,但自问对的起万岁皇恩,对的起黎民百姓,对的起自己所读圣贤书,这便足够了。咱们做官,还是该求个道,而不是只讲个术,否则这书不是白读了?”

    蔡衡笑了笑:“今天是给你饯行,不争。”

    “秉文兄心里一定在笑我固执,君子可欺之以方,就是仁兄你这样的人。如果只是些煤炉烟囱,或是让人吃吃酒席,这也没什么。可是他现在做的,却比这更为歹毒,如果我所料不差,只怕从建书院开始,他就在布局害人了。”

    “害人,害谁?”

    “罗山里的蛮人。这书院和酒楼,都是用罗山大木来造的。市舶司那边也有消息过来,王继忠今年办了批大木进贡,那便是罗山的木料。我做了这么久广州知府,西关的情形我最清楚,即便是有凌云翼的手书牌匾,想在这里做生意也不是易事。范进的酒楼能在这里立足,首先就是靠书院和商人搭上关系,又故意放交情给他们,让他们与罗山蛮交易,把粮食布匹运进去。那些罗山蛮被封锁得久了,于物资需求急切,多高的价格也得吃下来。他们手上能拿来交易的东西不多,除了兽皮兽骨就是金沙,再不就是大木,只好由着人们砍伐。在蛮人看来,他们是在买救命粮,却不知买的是催命符。表面上,树放在那里,不砍也没有用,实际上,山林是蛮人赖以藏身与官兵周旋的屏障,每砍一棵树,他们就少了一分周旋的空间。等到商人发现罗山有黄金之利,又有大木,就该是对他们下毒手的时候。”

    蔡衡虽然是学官,但不代表不谙民政。陶简之的话一说,他便明白了其中隐含杀意。自从南澳覆灭之后,凌云翼既是退客兵,又是裁汰军伍,摆出一副休养生息,不事干戈的态度。于罗山蛮而言,自然也认为官府一如既往向他们屈服。

    可是现在这种布置,实际就是在文火煎鱼,把一根绳索套在罗山蛮头上,随后轻轻用力,将绳索一点点拉紧,当绳子彻底拉到尽头,就是罗山蛮的死期。单是那些大户,如果看到罗山隐藏的利益把资源堆下去,都足以推动官府,发动一次战争。

    他皱皱眉头,“罗山蛮啊……那些人在泷水一带闹的也很不成话,连官员和士绅都敢杀,也是该教训他们一下。不过这手段……似乎是有些过分。”

    陶简之摇摇头,“那些罗山蛮虽然狂悖,但也不是茹毛饮血的野人,他们杀人,也是有理由的。我当初和他们打过交道,知道个中疾苦。山里的日子难过,蛮人又不懂文教,求生已是难事,又哪会起什么谋逆之心。如果不是胥吏盘剥太苛,山外人侵夺土人田产,蛮人又怎么会拿起刀枪来杀人?要想解决罗山,首先就是要让他们吃饱饭,再让他们读书,懂得道理,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自然就不会为非作歹。只要吏治清廉,处置公平,蛮人亦非牛马,怎么会不知好歹继续为恶?何况他们自己又何尝不知,与官兵交战有败而无胜?哪有人会自己寻死?无非是情势所迫走投无路,官府不能为他们做主,反倒要借他们的人头立军功,这就没有心肝了。”

    “那几个被杀的,或是间银过土司头目的妻女,或是偏袒汉人杀戮蛮人,有一半是咎由自取。况且盘胜跋扈,罪只在一人,不在蛮人全族。官兵如果像以往一样进山剿匪也无不当,可是范进这次用的,乃是绝户计。他在罗山一方面采木减税,另一方面又派兵驻屯,逐步蚕食,如果我所料不差,大军不动则以,一动,罗山蛮便没了活人。当日王文成(王守仁)治罗山时,以兵为辅以教为主,总归是想要蛮人归附朝廷为我所用。范进的用心,却想把蛮人杀光,一劳永逸。十几万人命啊,这是活人不是数字,我辈于心何忍?”

    他举起杯,将酒一饮而尽,“如今朝廷里,张江陵当国,存术废道,以恶法害民。范进这种人,最容易对他的胃口,如果让他上去,整个天下就要有难了。好在他也威风不了多久,快要有人治他了。”

    “哦,怎么说?”

    “海总宪快要回乡了。”

    陶简之面上露出一丝笑容,“海翁与江陵不睦,权相当道,忠臣难以立足。海翁已经上了三道告老折子,想来总该是要批了。只要他回了乡,像范进这种小人,和这等奢靡之地,都留不住!”

    蔡衡看看四周,皱着眉头,“这里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纸醉金迷,沉溺享乐,这便是最大不好了。再说你看看楼上,几个婆子在那里伺候,证明雅座里必有闺阁千金,男女混居一楼成何体统?可惜我已经去职,若老夫在位,似这等地方一如台上那靡靡之音,都不会让它留在广州!”陶简之面色如铁,义正词严,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

    窗外寒风渐起,吹得树叶沙沙做响,风透骨寒。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一章 立足

    乌云密布,星月无光,一品香的帐房内,算盘珠子劈啪做响。梁盼弟算帐是把好手,一手拨拉算盘一手写帐,流畅自如。

    范进眼前放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火锅,胡大姐在一边为他斟酒。不管他怎么要求,胡大姐都坚持要伺候着他喝酒,勉强不得。看的出,少女并不以这种侍奉为苦,反倒是乐在其中,或许这种侍奉能让她体会到为人妻子的滋味,也因为这一点乐此不疲。

    “进仔啊,这酒楼一天的流水,足顶我过去卖一个月狗肉,这下真要发达了。只要再干几年,我们就可以开分店,接着把酒楼开遍广州!”

    梁盼弟自信满满地说着,将帐本递到范进面前,范进却摇摇头,只示意她坐下。“帐不能这么算,这是刚开始,又有制军的面子撑着,官府的宴席都在我们这里开,当然帐目好看。等以后做久了,就会面临一个瓶颈期,能闯过去最好,闯不过去,可能就会渐渐衰落,最后沦落为二三流的小酒铺。”

    “不会的,有进哥儿你在,怎么也不会的。”胡大姐挥着手道:“进哥这么聪明,这酒楼肯定可以做好,肯定能发大财!就算不考功名也不要紧。”

    “话不是这么说,不考功名,这酒楼将来做大了就会有麻烦。咱们广东很多举人知道考不上进士,就去做生意,可是你要他是秀才时就去做,他肯定不同意。就是因为没有功名护身,这举人也不当用。”

    梁盼弟问道:“进仔,你这么聪明,当初在家乡为什么不说?何必受了这么久的穷?”

    “不是不说,是说也没用的。”范进看看胡大姐,“辛苦你了,跟我吃了这么久的苦,这杯酒我该敬你。来再吃口菜。按说早该让你过好日子,可是办不到。想发财不是有脑子就行的,首先要有的是机遇,其次是靠山。比如我在范庄时,哪来的本钱开店?就算全村凑了本钱,没有靠山店又怎么维持的住?衙役、泼皮、行会,哪一路神仙应酬不到,生意都没法做。一层层皮剥下来,最后还能剩多少,就是个问题了。我能在西关立足,是因为我给他们修了书院,大家互相帮衬。可是我在范庄时,哪里能给人修书院?这里有多排外你们最清楚,到时候我们的酒楼没法开在西关,就只好开在下关了。”

    下关距离西关咫尺之隔,芙蓉涌水道同样便捷。不过那里是专门走屎艇的,把城里的粪便运往四乡发卖,是广州城外有名的贫民区之一。听到下关的名字,两个女人就都皱起眉头,下意识地用手扇着鼻子。

    胡大姐道:“我不怕辛苦的,庄稼人本来就该是受苦的。我愿意帮进哥种地,我现在有时做梦都会梦到在地里帮大婶干活,回到家里,和进哥说说话……”

    梁盼弟咳嗽一声,“是啊,你过去帮他种地,现在他来你身上种地,这也是一报还一报。”

    虽然已经从女孩变成女人,但终究不比梁盼弟这种在市井摔打过的,说起荤话面不改色,胡大姐的脸涨的通红,低着头不说话。梁盼弟又朝范进道:“今年过年……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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